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黎明前 ...
-
崔景熙拉住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小声回答:舅舅错了,原谅舅舅吧,嗯?好不好。”
宋齐瑞心里滋味着实不好受,要怪就怪崔景熙没个正形,天天给他自己惹麻烦!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
“一个人不行吗?”
宋齐瑞“嗯”一声,没看他,像是在想什么,犹犹豫豫半天憋不出几个字。
崔景熙却看出来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不会的。”
“那也不行。”
崔景熙无语地笑着摆了摆手。
“还有。”
“什么啊?”
“我吃醋了。” 宋齐瑞嘟嚷着顺势牵上崔景熙的手,跟着范雷往雾里走去。
宋齐瑞一手打着手电,另一手死死地攥着崔景熙的手腕,直到地面拖拽的痕迹显露出。
崔景熙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反而引起身旁同事抬头瞥了一眼,又见怪不怪地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崔景熙虽脸皮厚不害羞,却不敢大声发作,脑子一转,忽然将自己的手腕一翻,用指尖顽劣性轻轻挠了挠宋齐瑞的掌心。
可宋齐瑞依旧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呆呆地望着崔景熙,只是将指节握更紧些。
宋齐瑞没有痒痒肉。
崔景熙觉得无趣,撇撇嘴:“松开我。”
宋齐瑞别过脸偷笑,装作没听见,随后一本正经扭过头,温声细语道:“根据两位送殡员口供,尸体是在这被盗的,这里有明显拖拽的痕迹,作案人应该……是一位年龄在十五岁到十七岁的孩子。”
说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宋齐瑞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那位老妇人所失踪的孩子。
可,那孩子为什么要去盗尸体呢?
崔景熙几步跨到区域外,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蹲下身,用另一只手丈量着泥地里几个朝向一致的脚印。
“这些脚印,不是咱们的人。”
崔景熙抬头看向脚印的去向。
是……
“是往河边去的!”
崔景熙霍然起身,朝一队打了个手势:“这边!”
话音未落,两人快步冲向河边,一队的人也迅速跟上。
河边一无所获,除了几处踩踏过的痕迹,再无线索。
崔景熙沿着水线走了几步,目光扫过嶙峋的石壁,一处被枯藤盖住的凹陷引起他的注意。
拨开那些干枯掉的藤蔓,一个狭窄的洞口显露出来,里面黑黢黢的,散发出比河水更浓重的腥臭味。
崔景熙挥手示意,同时将举着枪的手压低,几名队员举着手电立刻围拢过来。
光线下,洞内景象令人头皮发麻,这里并非天然洞穴,而是像人为一点一点挖出来的荒废小苗,泥塑神像面目早已模糊不清,布满蛛网,手臂也断一只。
而神像脚下,冰冷的石台上躺着的,正是那位“河女”!
她的尸体没有肿胀现象,显然生前是从河里打捞上来的。
眼睛的位置上,只剩下两个黑窟窿,嘴巴大张着,舌头被连根拔去,惨不忍睹。
作为身经百战的老探长崔景熙也倒吸口凉气,这种场面并不是没有见过,而是。
这个姑娘是在还有气的时候,被割舌挖眼的!
所谓的割舌挖眼,是为了确保绝对“沉默”和禁止对神明的“亵渎”!
什么河神啊,又有什么秘密。
河神,从未存在。
“村长。”宋齐瑞吐出两个字,“去村长家!”
崔景熙厉声下令道:“部分一队留下封锁现场,仔细搜查,其余跟我走!”
一队的人一脚踹开村长那扇虚掩的木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顺道进入鼻腔,令人作呕。
村长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几乎凸出眼眶,一具粗糙的砍柴刀深深地插在胸口处,鲜血还顺着刀口外冒,在他身下汇成一滩血泊。
而就在那血泊边缘,男孩呆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浑身溅满血点,双手被血染得通红,此刻微微颤抖着。
他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疯狂,也没有害怕。
门外,被巡捕房急促脚步声和动静引来的村民越来越多,当他们渗透看见屋里的惨状,惊恐的尖叫声炸开。
“啊啊啊啊!杀人了!”
“村长死了!啊啊啊!河神……是河神!”
“眼瞎啊,村长是让那个男孩捅死了!”
“那孩子……是钟恒!”
骚动和惊慌不断从人群中蔓延开,巡捕房的人迅速控制住人群,阻止他们涌入屋内。
宋齐瑞的目光从村长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移到钟恒脸上,不可置信地问:“钟恒?”
钟恒听到陌生的声音,迅速抬头戒备地抬头看向他,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
崔景熙安顿好人群后挤进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景象。
“报仇了。”钟恒说完拔出插在胸口处的砍刀,踉跄站起身。
在外凑热闹的村民吓得连忙后退。
崔景熙示意一队的人莫急,先是看向钟恒满是泥巴的布鞋,再主动开口引导他:“没事的,你先冷静,把刀放下,咱们慢慢说。”
声音温柔如水,像是安慰又像劝诫,钟恒落下两滴泪。
“他,还有王六,都是我杀的。”
宋齐瑞道:“为什么杀他们?”
钟恒举起刀,声调透着一丝疯狂和沙哑道:“梁晨,是他们杀的。”
砍刀重重摔在上的同时,一队的人把他铐住。
宋齐瑞走上前,愁苦地看着他道:“家里母亲还在等你。”
钟恒无声笑了,被押走前落了句。
“心甘情愿,勿念。”
就这么简单结案了,可他和她呢。
他们的人生。
就这么潦草结束了吗。
去年刚开春。
梁晨赤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小脸冻得通红,村里几个心软的寡妇发现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她半块饼子和一碗热粥。
见她大口大口吞咽着,被噎住也不忘护着手里的饼子。
后来打听到,这个姑娘是逃荒而来的。
他与她的相遇,并不美好,是在村后那片山坡上。
梁晨踮着脚手抱满怀果子,另一只手努力去触碰到那簇红艳的果子。
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怀里抱着的果子顺着滑坡滚下去。
这一摔,她吸了好几口凉气,粗糙的地面划破她单薄的衣衫,膝盖处传来火辣辣地刺痛,渗出细密的血珠。
然而,她并没有哭泣,只是咬着下唇,用手撑着地面,脸上沾满泥灰,硬生生把眼眶里打旋地泪水憋了回去。
在她刚要起身时,一只手伸到她眼前。
“摔疼了吗?”男孩脸上有些急促,声音干巴巴的,眼神却透着光,干净明亮,大概是恰巧经过,目睹了她摔倒时狼狈的样子。
梁晨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下。
“你的腿,还能走吗?要不……我背你回去,这离村子还有一段路呢。”男孩的手没有收回手,固执地等着,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的耳尖微微红了。
梁晨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后她试探性握住那只手慢慢地被拉起来。
“谢谢。”
“没事。”男孩摇摇头,转过身,在她面前微微蹲下,“上来吧,我背着你。”
他稳稳站起身,双手兜住她的腿弯,每一步走得都极其小心。
“我叫钟恒,你呢?”
背上的人安静了一会,才回答。
“我,叫梁晨。”
夏日灼热,两个人卷起裤腿,凝神地盯着水下灵活的鱼儿。
更多的是钟恒在捉,梁晨在旁边急呼呼喊着,鱼儿的影子刚显现,就猛地扑下去,除了溅自己一身水,还溅钟恒一身水……
鱼儿趁间隙溜去,捞了个空。
兴奋头过去,梁晨挥手作罢嚷着:“不捉了不捉了!累死啦。”湿漉漉地手调皮地往钟恒衣服上擦去,“一会把这几条鱼给几个婶婶送去。”
“好。”钟恒一点也不生气,任由她擦着:“那……回家吃饭?”
在钟恒反应过来梁晨纵身一跃,跨跳在他身上。
“吃饭!”
他慌忙稳住,手下意识向后反搂。
梁晨一点也不拘束,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声音闷闷传来:“你背我嘛,你背我嘛!”
钟恒小心翼翼淌过河水,向村里走去。
“我背你。”
一年多后,村里庄稼蔫头聋脑,河里的鱼虾几乎绝迹,井水越来越浅。
村长拉了个长凳坐在灯下,他刻意清了清嗓子,声音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乡亲们。”他开口,装作沉痛,“今年村里光景不好啊,大家也都看到了,地不出粮,河里不给鱼,再这么下去,咱村一家老小吃啥喝啥,都得饿死在这!”
人群默不作声,脸上挂着忧。
“为啥会这样!”村长的声音突然拔高,“咱祖祖辈辈在这活了几辈啥时候遭过这儿生活,是河神震怒啊!”
人群慌了神,突然站出来个中年男子,眼神充满恐惧:“对对对!是河神!我……”他嘴唇哆哆嗦嗦,口齿不清,“我前几天去上坟,路过河边……听河边传来,传来奇怪的声音!”
无数目光聚焦到中年男人身上,男人被盯得不自在。
“我说得都是真的!”
村长的手在空中瞎比划道:“对!事实摆在这了!”他站起身,背后的身影笼罩了整个村子,“所以,我们要选出河女来祭祀河神!让河神息怒啊……”
钟恒从人群中挤出来,冲到最前面,与村长对峙起来:“胡说!”
村长的表演被打断,脸色阴沉下来:“钟恒,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别添乱!”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村里姑娘也少,乡亲们想必都清楚,村里是多填了双碗筷……”
未等再次说完,钟恒又插嘴道:“哪有什么河神,明明是天气不好!都是假的!”
村长彻底怒了,厉声呵斥道:“你个臭小子,你想让全村的人都因为你陪葬吗!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难道还能有假!”
钟恒看向周围,没有一个人出来帮他说话。
这几年,村里能吃饱穿暖多亏于村长的功劳,现在粮食稀缺,自然没人敢站出来反抗。
“为什么……”
“就这样说定了。”
篝火在村中烧得正旺,钟恒在村庄不停穿梭着,他必须找到梁晨!
终于,在一处废弃的柴草堆后,他听到绝望的呜咽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看到的景象让他头晕目眩。
梁晨被王六死死压在脏污的草堆上,嘴巴被粗糙黑粗的手掌捂住,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流下,顺着脸庞滴到了耳朵里。
“梁晨!”
王六身上散发着酒气,钟恒甚至没思考,顺手抄起杂草堆旁一个半空的酒瓶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男人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一声闷响,王六哼都没哼一声,动作戛然而止,身体向一旁瘫去,玻璃渣碎落一地,钟恒扔掉手里只剩半个身子的酒瓶,谨慎地走过去,生怕应激了梁晨。
“是我……晨晨,是钟恒哥。”
梁晨抓紧自己衣领,看清眼前人后,擦擦泪水。
“哥……钟恒哥……”
“听着!”钟恒帮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语速极快,“你赶紧跑!现在就跑!出村,往林子里跑!找个最深最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千万别出声!我一定去找你!我们一起走!”
梁晨被钟恒的架势吓到了,哽咽问道:“你……你怎么办。”
“快走!这,我拖住他们,黎明前见!”钟恒拉起她。
钟恒可以带她走的,可这两天他找不到梁晨,后才知是被那帮畜生藏起来了,赶上今日祭祀才被放出来。
梁晨踉踉跄跄钻进了林子里。
钟恒喘着粗气,转过身,看向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王六,后脑勺一片血肉模糊。
不能让他醒过来。
不能让人发现他死在这里。
钟恒奋力拖起那沉重的躯体,艰难地朝着王六自己家的方向挪动,就在他经过村长家后院时,隐约传来的对话声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慌忙地藏起来。
“……放心,钱都到手了,那帮村民为了买通河神过路,掏得比谁都快……”村长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狞笑。
“那……河女之后……”另一个声音响起。
“老规矩,扔下游那个废庙里就行,反正喂了鱼虾,谁看得出来?”村长声音又压低几分,“手脚干净点,别让巡捕房的人发现了。”
“明白。”
“王六儿人呢,马上到点了。”
“我去催催他们。”
钟恒脑子一片空白,他捂住口鼻,泪水在眼眶里打旋。
无辜的不只有梁晨,还有乡亲们……
他更下定决心,他要杀了村长,这个所谓被乡亲们供奉的“神”。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却不敢停歇,疯狂地朝着林子跑去。
空无一人。
远处,祭祀的鼓声达到了顶点,火把的光亮染红了河边那片天空。
他像疯了一样跑过去,看到的却是他永生无法难忘的噩梦。
梁晨被几个壮汉强行拖拽着,她拼命哭喊着,头发散乱。
“晨晨!”钟恒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不顾一切要冲过去。
但他被另外几个早已守在一旁的村民死死拦住,任凭他吼叫,都无法挣脱。
无辜的有何止没有他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曾在他背上笑着耍赖的女孩,被无情地推入河水之中。
一切都模糊了。
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神不来救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