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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青史已新篇 ...

  •   蝉鸣像是被烈日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在空气里翻腾。
      沈绾猛地睁开眼时,额前的碎发都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黏腻得让人心烦,她大口喘着气,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像要挣脱肋骨,震得她耳膜发疼。
      眼前不是梅林落雪的清冷,也不是暮年相守的暖炉,而是熟悉的白色墙壁,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历史人物海报,其中一张正是她曾描摹过无数次的--霍去病。
      海报上的少年将军穿着铠甲,眉目锐利,背景是茫茫大漠,和她记忆里无数个清晨看到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呼...”沈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指尖触到的是棉质T恤的纹理,年轻的,没有妊娠纹的皮肤,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带着属于二十岁的鲜活。
      她环顾四周。
      狭小的卧室里,堆满了从图书馆借来的史书,书桌上摊开的《史记》还停留在“卫将军骠骑列传”那一页,她惯用的荧光笔在“封狼居胥”四个字下画了一道醒目的黄线,桌角的玻璃杯里,半杯凉白开还冒着水汽,显然是刚倒不久。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日期:2025年7月19日,星期六,下午3点17分。
      和她趴在书桌上睡着前,一模一样。
      沈绾的指尖开始发颤。
      她记得自己是听到书中传来的声音。
      可刚才的一切...
      那些带着墨香的竹简,带着汗味的铠甲,孩子软糯的“爹爹娘亲”,还有霍去病最后握着她的手,在梅林里说“绾绾,别怕,我在”。
      怎么会那么真实?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冲到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额头上还有趴着睡觉压出的红印,眼神里带着未褪的惊惶,却完完全全是属于“沈绾”的模样----二十岁,还在为毕业论文发愁的历史系本科生,不是那个在汉朝生活了数十年,鬓角染霜的“沈绾”。
      “假的...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镜中自己光滑的脸颊,没有皱纹,没有岁月的痕迹,“只是个梦...一个太真实的梦...”
      可心口那钝钝的疼,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提醒着她那不是梦。
      她踉跄着跑回书桌前,抓起那本泛黄的《史记》,纸张的触感粗糙而熟悉,上面的批注是她用蓝黑钢笔写的,字迹娟秀,带着少女的认真,她一页页地翻,手指划过“霍去病”三个字,划过“元狩二年春”“祁连山”“封狼居胥”...
      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这些是她的研究对象,是她写进论文里的论据,是她曾在课堂上和教授争论过的历史细节。
      可现在,它们变成了她亲身走过的路,变成了她枕边人鲜活的一生。
      “不...”她摇着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砸在书页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霍去病...”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熟悉的温度,带着大漠风沙的气息,带着他低笑时的沙哑。
      她猛地想起什么,颤抖着手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她的旧书包,帆布材质,洗得有些发白,她记得穿越时,这个书包就在身边。
      她把书包倒过来,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掉出来--几本课本,一支用了半截的圆珠笔,半包纸巾,还有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
      是那个笔记本!
      沈绾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一把抓过笔记本,封面是塑料的,边缘磨损,和她记忆里递给霍去病的那本一模一样。
      她颤抖着翻开。
      里面是她抄录的关于河西之战的细节,字迹和镜子里的自己一样年轻,可翻到中间几页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几页的字迹变了。
      不再是娟秀的钢笔字,而是带着几分沉稳的,近乎毛笔笔触的字迹,虽然依旧是简体字,却透着一股熟悉的力道,那是她在汉朝写惯了竹简后,不自觉带出的笔锋。
      更让她震惊的是,其中一页的空白处,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去病亲雕,绾绾簪之。”
      这不是她写的!
      沈绾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是霍去病画的?还是...
      她继续往后翻,最后一页夹着一片干枯的花瓣,紫莹莹的,像是薰衣草的花瓣。
      是她当年偷偷塞进他行囊里的那包薰衣草!
      “不是梦...”她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真的不是梦......”
      这些细微的痕迹,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被她怀疑是幻觉的细节,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他掌心的薄茧,他笑时眼角的纹路,孩子们第一次叫“爹娘”时的雀跃,暮年时他给她读诗的温柔...
      都是真的。
      她真的去过那个时代,真的嫁给了霍去病,真的和他生儿育女,相守了一生。
      可她为什么会回来?
      霍去病呢?霍启和云溪呢?他们还在那个时空吗?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尖锐的电子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沈绾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桌上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导师”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颤抖的声音,接起电话。
      “沈绾,你的论文初稿写得怎么样了?关于霍去病生卒年的考证,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疑点,你再去查一下《汉书》的补注,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导师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学术研究特有的严谨。
      生卒年的考证...
      沈绾的心猛地一紧。
      史书上记载,霍去病卒于元狩六年,年仅二十四岁。
      可在她的记忆里,他明明活了很久,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孙子孙女绕膝,最后在她怀里安详闭上眼睛...
      “导师...”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您说的疑点是......”
      “就是关于霍去病的去世时间,有几个地方志的记载和《史记》略有出入,虽然可信度不高,但做学术要严谨,你去比对一下。”导师顿了顿,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声音这么难听,生病了?”
      “没...没有。”沈绾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我马上去查。”
      挂了电话,她几乎是冲进了学校的图书馆。
      午后的图书馆很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沈绾直奔历史文献区,手指在书架上飞快地划过,终于找到了那本精装的《汉书补注》。
      她颤抖着手翻开,找到“霍去病传”那一页,目光飞快地扫过文字。
      “...元狩六年,骠骑将军薨,年二十四.....”
      熟悉的记载,和《史记》如出一辙。
      沈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她的记忆真的是错的?难道她付出一生去守护的“改变”,终究抵不过历史的洪流?
      她不甘心,又找出几本关于汉代军事史的专著,甚至翻出了后世学者对霍去病生平的考据论文。
      所有的记载都指向同一个结论----霍去病卒于元狩六年,英年早逝。
      “不...不可能......”她摇着头,眼眶通红,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明明...”
      明明和他一起看过祁连山的雪,明明陪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生日,明明在他四十岁时,还给他绣了一件寿辰的锦袍...
      那些岁月,那些温情,难道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阅览区,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汉书补注》,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周围的同学低声交谈,翻书声此起彼伏,可她却觉得自己像被隔绝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只有心脏钝痛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汉服的女生抱着一摞书,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女生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桌上,其中一本的封面赫然是《汉代名将世家录》。
      沈绾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本书的目录,忽然定住了。
      目录上有一行字:“霍氏家风:从骠骑将军到霍启的传承”。
      霍启?
      沈绾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几乎是抢过那本书,手指飞快地翻到对应的章节。
      “...骠骑将军霍去病,虽早逝,然其子霍启承父志,官至中郎将,镇守西域,颇有战功,启子霍承宇,亦为一时名将...”
      沈绾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霍启...真的有霍启!
      史书上从来没有记载过霍去病有子嗣!
      她继续往下看,文字里详细记载了霍启的生平,提到他“少承母教,通史书,晓地理”,甚至引用了一段霍启所著《西域见闻录》里的话:“吾母常言,大漠之水,藏于沙下,需循星象而寻...”
      这段话,是她当年教霍启辨认水源时说的!
      沈绾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这一次,却是滚烫的,带着狂喜的泪水。
      她颤抖着翻到书的后记,看到作者引用的参考文献里,赫然列着《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的一个孤本版本,标注着“藏于国家图书馆,卷末有补记”。
      “我要去国家图书馆!”沈绾猛地站起身,抓起自己的书包就往外跑,甚至忘了跟对面的女生说声抱歉。
      她一路狂奔,冲出学校,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国家图书馆的地址时,声音还在发颤。
      司机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小姑娘这么急,是要去赶论文截止日期啊?”
      沈绾点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是,她要去赶一个跨越了两千年的“截止日期”,去确认一段被她亲手改写的历史。
      国家图书馆古籍部的工作人员,看着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眼眶通红的女生,有些疑惑,但在她出示了学生证和论文选题证明后,还是按照规定,调出了那本孤本《史记》。
      当那本用锦盒盛放的古籍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阅览台上时,沈绾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书页泛黄,边缘已经有些脆化,透着岁月的沉香,工作人员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沈绾的目光紧紧盯着书页,随着工作人员的翻动,一点点往下看。
      前面的内容和通行本并无二致,记载着霍去病的战功,他的封赏,他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直到最后一页。
      在“元狩六年而卒”这句话后面,果然有一段用小楷补写的文字,笔迹苍劲,显然是后世学者补录的:
      “考诸家记载,骠骑将军实卒于后元二年,享年五十有二,妻沈氏,平阳公主义女,贤而慧,助将军甚多,子启,女云溪,皆成才,将军暮年,常与沈氏居于长安城郊,读书教子,不复言兵。”
      后元二年...五十有二...
      沈绾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
      他没有早逝。
      他活了五十二岁。
      他和她的孩子们,都被记载在历史里。
      那段补记的最后,还有一句:“沈氏尝语人曰:将军之功,不在沙场,在守护。”
      这是她晚年时,对来看望她的史官说的话。
      原来,她真的改变了历史。
      不是轰轰烈烈的改写,而是润物细无声的延续,他的寿命被延长,他的子嗣得以传承,他不再是史书上那个孤独的少年将军,而是有妻有子,有血有肉的“霍去病”。
      这些改变,或许因为太过细微,没有被主流史书收录,却被有心人记载在孤本里,流传了下来。
      就像她留在那个时空的痕迹,看似被岁月掩埋,却从未真正消失。
      工作人员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关切地问:“同学,你没事吧?”
      沈绾摇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笑得无比灿烂,她伸出手,轻轻拂过那行“妻沈氏”,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仿佛还能触到竹简的温度,触到他当年写下这三个字时,落在上面的目光。
      不是梦。
      从来都不是梦。
      她真的用自己的爱和陪伴,为他撑起了一片安稳的岁月,让他在史书之外,拥有了一个完整的人生。
      走出国家图书馆时,夕阳正缓缓落下,给古老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蝉鸣依旧聒噪,空气里却多了一丝傍晚的清凉。
      沈绾走在人行道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穿着现代服装的行人,心里却异常平静。
      她回来了,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时空。
      但她知道,有一部分的自己,永远留在了那个汉代的长安,留在了骠骑将军府的书房里,留在了梅林落雪的庭院中,留在了霍去病的身边。
      手机再次响起,是室友打来的:“绾绾,你跑哪儿去了?晚上系里聚餐,你别忘了啊!”
      “知道了,马上回来。”沈绾笑着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
      挂了电话,她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小东西,她掏出来一看,是一枚小小的,用沉香木雕刻的海棠花簪,不是她在汉代戴的那支,而是一支迷你的,像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碎片。
      簪子的边缘很光滑,显然被人常年摩挲过。
      沈绾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她最后靠在霍去病怀里时,发间的那支簪子!
      它竟然跟着她回来了!
      她把这枚小小的木簪紧紧攥在手心,沉香木的温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属于那个时空的,独有的气息。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两千年前那个站在骠骑将军府廊下的身影,慢慢重叠在一起。
      沈绾抬起头,看着漫天绚烂的晚霞,忽然笑了。
      蝉鸣依旧,书案犹温。
      那场跨越了两千年的梦,终究在历史的尘埃里,留下了属于他们的,带着温度的痕迹。
      她会带着这份记忆,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她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有一个叫霍去病的将军,曾用一生爱过一个叫沈绾的女子。
      而这份爱,已经被写进了时光的密码里,永远不会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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