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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僭越 ...

  •   医院的白炽灯照得病房惨白。

      井葵靠在床头刷着手机,新闻推送赫然写着:[梵林区黎桦湾A栋因强电井线路老化引发火灾,致5死19伤。]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往下划。

      “葵葵。”

      病房门口站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岁月只在他眼角添了几道纹路,夏静兰立即起身,“你来了。”

      田之华走近病床,“吸高压氧了吗?”

      井葵眼眶瞬间发热。

      小时候哪怕只是感冒发烧,父母都会寸步不离守着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了。

      她点点头。

      田之华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井葵嗓子发紧,“刚开始耳朵有点疼,不过就后面好多了。”

      夏静兰攥紧她的手,“还要再做几次治疗。”

      声音突然哽咽,“幸好没事,不然我和你爸爸……”

      田之华下意识拍了拍夏静兰的肩膀。

      这个习惯性动作让井葵倏地崩溃,“没了。”

      “爸爸妈妈给我买的舞蹈服烧没了……”

      她揪着被单的手直发抖,“都没了……”

      那套舞蹈服,是父母离婚前最后一次一起给她挑的生日礼物。这些年,她无论搬到哪里都带着。

      因为是她最珍贵的念想。

      夏静兰别过脸抹泪,田之华给夏静兰递了张纸巾,随后仰头眨眼忍泪。

      “家里待会送饭来。”田之华清了清嗓子,“葵葵要多吃点。”

      他目光转向夏静兰,“你也是。”

      敲门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施月捧着花束探头,蔡今原提着果篮跟在后面。

      田之华和夏静兰会意地起身,“你们聊。”

      门刚关上,井葵就抓住施月手腕急切地问:“徐夏曳呢?”

      她声音发颤,“他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记忆最后停留在浓烟弥漫的楼梯间。只记得当时,徐夏曳的手臂像铁箍般圈着她,滚烫的掌心死死捂住她口鼻。

      再后来就是医院天花板刺眼的灯光。

      “他也在吸氧。”施月把花插进花瓶,“放心吧,没回消息是因为他手机没电了。”

      蔡今原摆好果篮补充:“他爸妈守着呢,你放心。”

      “真的?”她指甲掐进掌心,“你们没骗我吧?”

      “电视剧看多了吧?我们骗你干嘛。”

      “你们俩都是轻微中毒。”

      施月把吸管插进温水递给她,“他出舱就来看你。”

      “倒是你,你怎么样了?好点没?”

      “听说牵连的的楼层至少有十层。”

      井葵摇头,“好多了。”

      “那后续还需要吸氧几次?”

      “还有两次。”

      施月:“听说出院后过几天还要回来复查。”

      蔡今原:“毕竟是一氧化碳中毒。”

      “你放心,徐夏曳真没事。”蔡今原看她一副忧虑。

      施月剥了根香蕉给她,“嗯,你待会就能见到他。”

      井葵点点头,这才松了力气,靠进枕头里。

      ……

      徐夏曳从高压氧舱出来,邓婉连和徐从生立即上前虚扶住他,他摆摆手,声音还有些哑,“我去看看她。”

      邓婉连欲言又止,最终只叮嘱:“好。”

      “别待太久,还得回病房休息。”

      他点头,缓步走向井葵的病房。

      走廊长椅上,夏静兰正低头无声落泪,身旁的男人轻拍着她的背。那眉眼与井葵有七分相似,想必便是田之华。

      徐夏曳走近,低声道,“叔叔,阿姨。”

      夏静兰和井之华不约而同地闻声抬头,夏静兰眼眶通红,“葵葵在里面,刚还问起你。”

      “好。”

      徐夏曳推门而入,施月和蔡今原识趣地退了出去。

      病床上的井葵一见他,立刻伸出手,“徐夏曳!”

      他快步上前,俯身将她搂进怀里。

      她埋在他肩上抽泣,“你真没事?”

      “嗯,没事。”他抚着她的后脑,声音很轻柔,“我们都不会有事。”

      井葵捧着他的脸,指尖发凉,泪光莹莹,“昨晚后来怎么样了?”

      他在床边坐下,牵着她的手,尽量平静地叙述:“后来你在我怀里晕过去了。”

      “我抱着你继续往下跑,本来每层都是浓烟,但下到某一层突然好多了。”

      “后来视野渐渐清晰,空气也没那么呛人。“他顿了顿,“不然……我们可能真逃不出去。”

      他没告诉她,在浓烟最呛人的那段楼梯,他自己也开始头晕目眩。怀里抱着她,眼前却一片模糊,差点一脚踩空。那一刻心跳声震耳欲聋,失去她的恐惧瞬间爆发。他咬破自己口腔的内壁才勉强保持清醒。

      再后来的记忆已经混沌,只记得他一直死死护着她,再睁眼时,就是医院的天花板。

      两人都不知道的是,最后他们两个人都晕倒在了楼梯上。是及时赶上楼的消防员发现了两人,将两人运到楼下,交给了刚从救护车上下来的医护人员,被送往医院。

      井葵听完凑上来吻徐夏曳,他深吻,吻得温柔又克制。

      分开时,她垂着眼睫低声道,“其实我马上就能拿到舞蹈服的……”

      她抱住膝盖,下巴抵在上面,眼泪一颗颗砸在病号服上,“那是爸妈一起给我买的……最重要的念想……”

      抬起通红的眼睛,她鼻音浓重,“徐夏曳你不该拦我的……我明明马上就能……”

      徐夏曳喉结滚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用指腹抹过她湿漉漉的脸颊,触到的全是滚烫的泪。

      “你回病房休息吧。”她别过脸。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好。”

      起身时又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照顾好自己。”

      门轻轻合上,井葵把脸埋进了掌心。

      出病房后,徐夏曳缓缓在长椅上坐下,双手交握抵在膝前,垂着眼睫,喉结上下滚动好几次,像是在斟酌最恰当的措辞。

      “叔叔阿姨,”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有些话可能轮不到我来说,但请允许我僭越一次。”

      夏静兰和井之华一同面向他,井之华开口道,“请说。”

      走廊的灯光在徐夏曳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他抬起头,目光在两位长辈之间逡巡,“葵葵这些年,嘴上不说,心里却始终放不下一个念想。”

      “就是您二位。”

      夏静兰捂脸低声啜泣。

      “她总提起小时候,还说您二位带她去买舞蹈服那天,是记忆里最圆满的一天。”徐夏曳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指节,“那套衣服对她而言,从来不只是件练功服。”

      “她看起来总是活泼开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她其实比谁都渴望家的温暖。”

      “我知道感情的事外人无权置喙。但……”徐夏曳顿了顿,“想必叔叔阿姨都清楚,葵葵最怕的不是失去那套衣服,是怕连最后那点念想都没了。”

      “您二位比谁都了解彼此,也比谁都清楚什么选择对彼此最好。”他声音愈发低沉,“只是有时候,圆满未必是长相厮守,遗憾也未必就要成为终局。”

      井之华垂眸,抬手掩住嘴唇。

      徐夏曳微微倾身,声音低沉而克制,透着不容忽视的恳切,“愿意为了成全爱人的梦想而选择默默支持,这确实是至高的爱意。但当真能心甘情愿地舍弃多年朝夕相处的羁绊吗?”

      “恕我冒昧,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您二位可曾想起过当年对彼此许下的誓言?”

      “葵葵未曾经历过婚姻,自然难以理解您们的选择。她那样倔强的人,宁可放弃视若生命的舞蹈也要维系这个家。”

      “这已经是她最决绝的……”他喉结艰难滚动,“牺牲,与失望。”

      “比起她的梦想,她更珍视这个家,更在乎您二位。她是在用这种极端方式,试探自己在您们心中的分量。可显然……”徐夏曳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她高估了。”

      “所以她最痛心的,不是放弃舞蹈,是发现您们竟默许了她的牺牲。这就是为什么她说到做到,永不后悔。本质上,是她觉得您二位的爱,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坚定。”

      “当然,您们对葵葵的疼爱毋庸置疑。您二位作为阅历丰富的长辈,每个决定都自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可当时,葵葵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她,能懂什么成年人的无奈?”

      “她只会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诉求。”

      “但您们发现没有?葵葵她从未真正怨恨过谁。那个总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她,背地里要咽下多少眼泪?”他声音低哑,“懂事这个词,从来都是由委屈堆砌而成的。”

      徐夏曳的语调转为轻柔,“葵葵讨厌过年,但……她又喜欢过年。”

      “讨厌是因为过年没有小时候那么热闹温馨;喜欢过年是因为还是能见到您二位。”他顿了顿,“……其实成全与相守,是可以共存的。”

      “爱情或许会褪去最初的炽烈,但余温尚存时,总能重燃星火。山海之隔从来都不是真心的阻碍,或许叔叔阿姨对彼此的思念都被距离扭曲了,化作了无端的猜忌和冷淡。”

      “所以我恳请叔叔阿姨能抽空促膝长谈。还希望待葵葵痊愈后,您二位……可不可以带她去旅游散散心?”

      “去哪里都好,总胜过困守旧事。”

      视线转向田之华,徐夏曳眼底泛起温和的涟漪,“叔叔还记得你如此宠爱葵葵的原因吗?那是因为您将葵葵比作掌心明珠,说她的眉眼承袭了阿姨最动人的神韵。”

      “成全与深爱本不该相悖……就像您明知阿姨痴迷插花会耽误家业,却仍为她据理力争。”

      “那样的深情,不该被岁月磨成遗憾。”

      “那套被烧毁的舞蹈服,葵葵珍藏了许久。不是因为多贵重,而是因为那是你们一起选的。对她来说,那不仅是件衣服,更是你们相爱过的证明。”

      “还有这场火灾,让我更清楚人生太无常了。有些遗憾,一旦错过就再也补不回来。”

      “葵葵失去的舞蹈服您们二位还可以再买给她,但如果……是她呢?”

      “失去了她,就真的没有她了。”

      徐夏曳眼神坚定而温和,“叔叔阿姨自然比我更懂这个道理。只是我作为晚辈,实在不忍心看葵葵每次在你们面前强颜欢笑的样子。”

      “她值得拥有完整的幸福。”

      “就像叔叔阿姨曾经给过她的那样。”

      这段话如投入静水的石子,在长廊里荡开细密的涟漪。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拙见。”徐夏曳站起身,微微欠身,“话有冒昧之处,还请叔叔阿姨见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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