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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我也讨厌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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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葵发完定位,将手机紧贴在胸口,下唇被咬出一排细小的齿痕,却压不住唇角漾开的笑意。
除夕之夜,南方城市没有北方的春晚喧嚣,各家灯火里藏着各自的团圆。
大哥井桁陪嫂子回娘家过年,偌大的别墅只剩她与二哥井栩、母亲夏静兰三人。
自从父母离异后,新年这种本应热闹的日子反而更显寂寥,像缺了一角的拼图,总让人怅然若失。
电梯门无声滑开,她快步走出。
不过是接到徐夏曳一个电话,心头那块空落落的地方竟莫名踏实起来。
衣帽间的灯光下,她精心挑选着衣物。白色翻领大衣利落剪裁衬得身形纤长,内搭黑色鱼尾裙摆随着步伐摇曳,踩着双圣罗兰细高跟。
“出去一会儿。”她路过客厅时匆匆说道。
井栩从手机屏幕前抬头,目光在她盛装打扮的身影上逡巡,“这么晚去哪儿?多久回来?”
“去干什么?”连珠炮的追问带着兄长特有的警惕。
“二十分钟。”她已转身走向大门。
“注意安全,葵葵。”夏静兰放下杂志。
“知道。”
“超时我揪你回来!”井栩的警告被关门声截断。
寒风扑面而来,她瑟缩着抱紧双臂。
早知道就该舍弃这身风度翩翩的打扮。以前练舞时,大冬天暖气坏了她都能咬牙坚持的耐寒力,此刻竟敌不过这几步路的凛冽。
别墅区精心修剪的绿植间挂满节日彩灯,拐角处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库里南静静停驻。
车旁的男人一身黑色叠穿,皮革外套与大衣的层次感恰到好处,修身直筒裤勾勒出优越的腿型。时尚与成熟在他身上浑然天成,像是随时能在潮男与熟男间自如切换。
高跟鞋的声响惊动了徐夏曳。
他转身时,目光在她身上凝滞。
素净的脸蛋与这身性感装扮碰撞出奇异的美感,本该媚俗的穿搭在她身上竟成了纯粹与诱惑的矛盾体。
井葵走过去伸手拨弄他的三七分发型,指尖掠过他饱满的额头,“嗯,露额头才最帅。”
徐夏曳唇角微扬,目光细细描摹这张阔别半月的面容。Harry Winston的Sunflower系列在她耳垂、颈间流转着细碎光芒。
“坏了,”他皱眉,“没换上你哥送的耳坠?”
井葵指尖轻抚耳钉,“大哥陪嫂子回娘家了。”
“那——”
她接话:“二哥在家。”
“没说你?”他问。
“他敢吗?”她挑眉。
徐夏曳低笑,转身拉开后车门取出几个包装考究的礼盒,“年货。”
“就为这个专程跑来?”她接过两个礼盒,重量令她讶异。
“嗯。”他拎起剩余礼盒迈步,“送到门口你自己拿进去。”
“四个我都能拎。”她不服气地掂量。
“这两个重。”他示意手中的盒子。
她试了试分量,不得不承认:“确实。”
“那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挂满灯笼的林荫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礼盒的丝带在风中轻轻飘动,像某种未宣之于口的心事。
刚走出不远,迎面撞见井栩。
一身黑色羽绒服内搭黑毛衣与白衬衫,休闲西裤衬得身形修长,面容冷峻如霜。目光在井葵与徐夏曳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两人手中的礼盒上。
“好啊,”井栩冷笑,“问你出去做什么支支吾吾,原来是见男朋友?”
他挑眉看向那些包装精致的礼盒,“这是要带回家见父母?一起过年?”
“哥哥!”井葵声音陡然拔高,“他——”
话语戛然而止。
她不想用朋友二字定义徐夏曳,可见家长三个字像尖刀般刺进心口,瞬间勾起对婚姻制度的生理性厌恶。
井栩误将她苍白的脸色当作羞涩,继续道,“年夜饭前就该带回来的。”
记忆里几天前母亲憔悴的面容突然浮现,压抑多时的情绪如决堤洪水,“井栩你闭嘴!”
井葵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井栩怔在原地。
他不知道妹妹因父母婚姻破裂对亲密关系产生了创伤,更不知道此刻妹妹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闭嘴!闭嘴!”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把我推入深渊吗!”
井葵泪水夺眶而出,“我讨厌你!讨厌爸爸!讨厌妈妈!讨厌你们所有人!”
她粗暴地将礼盒塞进井栩怀中,又夺过徐夏曳手中的一并砸过去,“滚!我不想见到你们!”
她转身不管不顾地狂奔起来。
徐夏曳向井栩微微颔首,“我去看看她。”
话音未落已追了出去。
井栩抱着四个礼盒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妹妹怎么突然这样?
……
井葵的抽泣声清晰可闻,她一次次甩开徐夏曳试图安抚的手,直到被徐夏曳强行揽入怀中。
“我在,我在。”徐夏曳轻抚她颤抖的脊背,声音沉静温和。
她终于崩溃地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
他早就想过这种局面,所以才特意将车停在远离她家别墅的地方,就是怕见家长这类字眼刺激到她。
可人算不如天算,最担忧的情形还是发生了。
井葵哭得不能自已。那些关于婚姻的词汇像诅咒般令她战栗,可她又无法违心地将徐夏曳称作朋友。矛盾的情绪撕扯着心脏,自责与恐惧交织成网,将她困在无解的牢笼里。
“从小到大,我是家里最受宠的珍宝。”她蜷缩在徐夏曳怀中,声音支离破碎,“爸爸妈妈那样相爱……”
“爸爸一直渴望有个女儿,想把我们母女都宠成公主。可第一胎偏偏是大哥。爸爸仍然安慰妈妈说儿子也好。但妈妈执意要再生,说要给爸爸一个迷你版的自己。”
“那是他们第一次激烈争吵,到后来,爸爸还是终究拗不过妈妈。”
“怀第二胎时妈妈孕吐严重,可生下来还是儿子。这次爸爸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妈妈受苦,甚至瞒着她去做了结扎。妈妈知道后气得月子都没坐好,爸爸又心疼又无奈。”她哽咽着,“幸好第三胎终于是女儿,幸好这次妈妈没受太多苦。”
井葵抬起泪眼时,那张素净的脸庞被泪水洗得愈发苍白,眼眶与鼻尖却红得惊心,“爸爸更疼我了。不仅因为我神似妈妈,更因为我的降临没让妈妈受苦。”
她揪紧徐夏曳的衣领,“你说他们多相爱啊!”
“可最后还不是离婚了!”
记忆如走马灯旋转,“12岁前我身边几乎只有佣人,12岁后便直接被送去了北京。除了学习就是练舞,但偶尔下课会有惊喜。”
她眼底迸出星火,“爸妈一起来接我!”
“你知道这对孩子来说多珍贵吗?”
“同学们都羡慕我,说我漂亮优秀,家庭美满。他们好奇我父母的爱情故事,我回去就问。”
“你相信吗?他们的初遇是在车祸现场。素不相识的两人拼了同一辆出租车,却被闯红灯的水泥车撞上。妈妈半昏迷时,发现自己被爸爸死死护在怀里。她说爸爸当时浑身是血,自己却毫发无伤。就那一瞬间,她心动了。”
井葵笑得比哭还难看,“更巧的是高中开学,他们竟分到同班。所以从高一相恋,相约考进北大,毕业后回申亭继承家业,结婚生子......”
“所有听过这故事的人都觉得浪漫得不像真的。”她蹙眉闭眼落泪,“16岁那年,他们却告诉我……要离婚了。”
她声音陡然尖锐,“我接受不了!”
“那是我口口声声向往的爱情模板!”
“那么热闹的家,说碎就碎了!”
“他们离婚时我才16岁。16岁的我能怎么办?无理取闹还是假装懂事?”井葵深吸一口气,浑身发抖,“我威胁他们,要是离婚,我就放弃北舞附中,放弃跳舞,随便报个烂专业上大学......”
“多可笑,我以为这样能挽回。”
“他们低估了我的决绝,我也低估了成年人的冷静。最后他们离了,我也真的放弃了舞蹈。”
她突然嗤笑出声,“同学们立刻变了嘴脸,小团体孤立我,嘲笑我。”
“原来他们不是羡慕我,是嫉妒!是恨!”
“巴不得看我堕落!”
“快三十年的爱情,这么多年的默契与习惯,难道都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吗?”她摇着头,泪水在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不......爸爸还是会下意识为妈妈夹她爱吃的菜,还是会脱口说出妈妈的忌口。”
“我不明白......”
“明明他们心里还有彼此,为什么妈妈还要和严叔叔逢场作戏?我不要什么商业利益,我只要他们和好如初......”
“妈妈说,正因为她和爸爸太懂彼此,太尊重对方,不甘用爱情束缚彼此,不愿让感情成为事业的绊脚石,所以选择了成全。”她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外公外婆当初极力反对妈妈的插花事业,是爸爸一次次为妈妈据理力争,妈妈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井葵哭得梨花带雨,伸手轻捧住徐夏曳的脸,“你说……这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分开?”
泪水顺着她瓷白的脸颊滚落,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为什么?为什么?”
井葵歇斯底里地追问,“再深的爱也会走到尽头,对吗?对不对?是不是?”
徐夏曳眼眶泛红,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俯身轻轻吻住她颤抖的唇。
这个吻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带着安抚的意味。
“人生不只有爱情。”他抵着她的额头低语,“你父母给彼此的爱,是最高级的成全。”
“他们不愿对方为爱情放弃梦想,宁愿各自在领域里熠熠生辉。”他拭去她眼角的泪,“哪怕痛彻心扉。”
井葵猛地推开他,深吸一口气,“那你呢?”
徐夏曳喉结滚动。
他本可以做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却选择在商界打拼;他本可以游戏人间,却因家教森严而洁身自好。
在他眼里,爱情从来不是必需品。
直到遇见那个冒冒失失、没心没肺又厚脸皮、没经过他允许,就闯进他世界的井葵。
不爱跳舞的人,怎么可能坚持十年严苛训练?
怎么可能甘愿独自北上求学?
那可是北舞附中。
多少舞者梦寐以求的殿堂。
如果她不曾放弃,现在该在哪座剧院的聚光灯下翩然起舞?
他觉得,哪怕只是坐在观众席最角落的位置,看着她在台上绽放光芒,哪怕谢幕时她的目光永远不会落在他身上,他也心满意足。
只要她站在属于她的舞台上,就够了。
“我也讨厌你了。”
“徐夏曳。”
井葵见他沉默,兀地冷笑一声,转身走向别墅。
徐夏曳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融入远处的灯火,胸口泛起绵密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