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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锁链与钥匙 ...

  •   明德高中空荡荡的走廊里,王果的脚步声回荡在初夏的空气中。时隔一年再次走在这条路上,墙上的优秀毕业生照片已经换成了新一届学生,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和窗外梧桐树的沙沙声依然如故。
      夏未央走在她前面半步,领带因为刚才那个吻而歪斜,后脑勺的发梢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他手里还攥着那个装着钥匙的小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为什么是器材室?"王果问,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夏未央没有回头:"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结束?"王果的脚步顿了一下。
      "不,我是说..."夏未央终于转过身,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斜射进来,给他的轮廓描上一层金边,"重新开始。"
      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眼睛里闪烁着王果读不懂的情绪。一年前的夏未央眼神清澈见底,现在的他却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器材室的门出现在眼前。和记忆中一样,深棕色的木门,金属把手微微生锈,门框上方的小窗透出一线光亮。夏未央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不是演讲时展示的那把,而是另一把更旧的。
      "你还留着?"王果惊讶地问。
      "所有关于你的东西,我都留着。"夏未央轻声说,转动钥匙时金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了,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器材室比记忆中更拥挤,体育器材堆得更高,但那张垫子还在角落,上面甚至还能隐约看出两个人曾经压出的凹陷。
      王果的喉咙发紧。一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涌回——夏未央制住她手腕的力度,美工刀划破皮肤的触感,还有那句"锁门的意义就在于此"。当时她以为那只是一时冲动,现在才明白那是某种承诺。
      夏未央关上门,却没有锁。阳光透过小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块光斑,空气中的灰尘像星辰般闪烁。他走到垫子前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来。"
      王果没有动:"你父亲说的'家族声誉'是怎么回事?"
      "晚上吴家设宴,原本要宣布我和吴思潼的订婚。"夏未央苦笑,"现在估计泡汤了。"
      "所以你今天的演讲..."
      "不是临时起意。"夏未央直视她的眼睛,"我准备了三个月。从知道你拒绝巴黎美院那天开始。"
      王果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怎么知道我拒绝了?"
      "方玹禔告诉沈青橼,沈青橼告诉徐翌喧,徐翌喧告诉刘江婷,刘江婷告诉我。"夏未央数着手指,"我们有个'王果情报网'。"
      "变态。"王果嘴上骂着,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她慢慢走向垫子,在距离夏未央一臂远的地方坐下,"所以这一年来,你一直在监视我?"
      "关注。"夏未央纠正道,"就像你一直在画我一样。"
      王果耳根发热:"谁画你了!"
      夏未央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是徐翌喧发给他的一摞素描本,最上面那张正是他在器材室的样子,衣衫不整,眼神迷离。
      "徐翌喧这个叛徒!"王果扑过去抢手机,却被夏未央顺势搂住腰。两人的姿势瞬间变得暧昧,像极了去年的场景,只是角色对调。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看。"夏未央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他松开王果,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王果认出了那张车票——D2345次,深圳北到武汉,去年她留给夏未央的。背面还写着她赌气的话:"如果你不来,我就把303室的钥匙扔进长江。"
      "我买了当天的返程票。"夏未央又拿出一张票根,"G882次,武汉到深圳北,下午四点发车。"
      王果的呼吸停滞了:"那你为什么..."
      "走到检票口又折返了。"夏未央的手指轻轻抚过票根,"父亲突发心梗住院,医生说是长期过度劳累。我站在医院走廊,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另一个夏明远——为了责任牺牲一切,包括..."他看向王果,"包括你。"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学生打篮球的呼喊声。王果盯着那两张车票,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起这一年来的每个夜晚,想起那些画了又撕的素描,想起站在深圳机场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声音微微发抖。
      "怕你心软。"夏未央苦笑,"怕你知道后会放弃巴黎的机会来武汉陪我。就像三十年前林染放弃巴黎留学回来找父亲,结果..."
      王果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父亲和林染..."
      "恋人。"夏未央点头,"家族反对,用留学支开他们。林染半途回国,在火车站被父亲拒绝,回去后就...自杀了。"
      阳光移动了一点,照在夏未央的锁骨上。王果不自觉地伸手触碰那个几乎淡去的"WS"疤痕,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
      "所以你发起'囚徒计划'..."
      "是为了弥补父亲的遗憾。"夏未央抓住她的手指,"也是为了光明正大地关注你。每次项目组讨论你的画,我都能名正言顺地看上一整天。"
      王果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这一年来她以为夏未央忘了她,却不知道他一直在用这种方式守护着。那些她以为的冷漠和背叛,原来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在乎。
      "巴黎的机票是真的?"她小声问。
      "真的。"夏未央从手机调出购票记录,"明天上午十点二十,和你去年申请的是同一班次。酒店订在蒙马特高地,离你梦想中的那家画廊只有十分钟路程。"
      王果的眼眶发热。她转过脸去,不想让夏未央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我还没答应和你去呢。"
      "那这是什么?"夏未央轻轻拽出她脖子上的银链——链坠正是303室的钥匙,"一年了,你也没扔进长江啊。"
      王果想反驳,却突然被拉入一个拥抱。夏未央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薄荷香和阳光的味道。他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又快又重,像是要冲出胸膛。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说,"这一年让你等了这么久。"
      王果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滑落。她攥紧夏未央的衬衫后背,像是怕他再次消失:"混蛋..."
      夏未央轻笑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你的混蛋。"
      他们接吻了,比舞台上那个报复性的吻温柔许多,却更加深入灵魂。王果尝到了咸味,分不清是自己的泪还是夏未央的。器材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一条缝,阳光斜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为一体。
      傍晚六点,明德高中后门的梧桐树下,王果踢着石子等夏未央。毕业典礼后的校园安静得出奇,只有几个住校生三三两两地走过,好奇地打量这个脖子上挂着相机、脚边放着画筒的陌生学姐。
      手机震动起来,是徐翌喧的消息:"你和夏未央私奔了?全校都在传!"
      王果笑着回复:"器材室重温旧梦而已。他现在去酒店拿行李,我们晚上住学校附近的民宿。"
      "啧啧,进展神速啊。陈老师让我转达他的'欣慰',顺便问你要不要去深圳取行李。"
      王果正要回复,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笑容却凝固在脸上——不是夏未央,而是吴思潼,眼睛红肿,手里捏着一个信封。
      "王学姐。"吴思潼的声音带着哭腔,"能和你谈谈吗?"
      王果下意识站直身体:"如果是关于夏未央..."
      "不是。"吴思潼摇头,递过信封,"这是夏叔叔让我转交的。他说未央哥哥看了就会明白。"
      信封很厚,摸着像是有很多张纸。王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父亲为什么不亲自给?"
      "夏叔叔去医院了。"吴思潼咬着下唇,"他心脏一直不好,今天又...医生说需要静养。"
      王果胸口一紧。夏未央知道吗?他会不会又因为父亲的身体而...
      "其实我和未央哥哥只是家族安排。"吴思潼突然说,"他有喜欢的人,我一直知道。"她指了指王果脖子上的银链,"去年暑假我去他家,看到他书桌抽屉里有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还有你的照片。"
      王果握紧信封,不知该说什么。吴思潼比她想象中成熟得多,也坚强得多。
      "替我告诉他,清华见。"吴思潼挤出一个微笑,"当然,如果你们还去巴黎的话..."
      "谢谢。"王果真诚地说,"你值得更好的。"
      吴思潼点点头,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单。王果低头看着信封,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她正要拆开,手机又响了——夏未央的短信:"遇到点麻烦,晚半小时到。别担心,都解决了。"
      王果松了口气,决定等他来了再一起看信。她靠回梧桐树上,打开相机翻看今天拍的照片——夏未央演讲时的侧脸,他们在舞台上的吻,还有器材室门口阳光下的剪影。每一张都洋溢着喜悦,像是终于等到了圆满结局。
      远处传来脚步声,这次确实是夏未央。他换了一身便装,白T恤牛仔裤,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个纸袋。看到王果,他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抱歉,父亲住院,我去看了一眼。"
      王果举起信封:"吴思潼给了我这个,说是你父亲..."
      夏未央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他接过信封,快速拆开,里面是一沓文件和一张便签。便签上只有寥寥几行字:"选择她,就放弃继承权和'囚徒计划'。律师已准备好文件。"
      王果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意思?"
      夏未央翻看着文件,脸色越来越苍白:"父亲切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撤销了我在'囚徒计划'的所有职务,还..."他的声音哽住了,"还联系了巴黎美院,撤回对我的推荐信。"
      "什么推荐信?"
      "我申请了巴黎美院的艺术管理硕士。"夏未央苦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王果的世界天旋地转。巴黎美院是她梦想的学校,夏未央竟然...而现在一切都可能化为泡影。更糟的是,她成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可以解释..."她艰难地说。
      "没用的。"夏未央摇头,"父亲认定你会像林染影响他一样影响我。除非..."
      "除非什么?"
      夏未央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梧桐树下的长椅坐下,双手抱头,指节发白。王果从未见过他这样脆弱的样子,即使在一年前最混乱的时刻也没有。
      "除非我们分开。"他终于说出口,声音嘶哑,"至少表面上分开。等我大学毕业,经济独立..."
      王果的血液瞬间冷却。又是等待?又是一句空头承诺?她走到夏未央面前,强迫他抬头看自己:"然后呢?四年后你父亲又用别的理由反对?"
      "不会的,我保证..."
      "就像你保证会来深圳找我一样?"王果的声音开始发抖,"夏未央,我受够了等待和妥协。要么现在,要么永远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夏未央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来自"吴叔叔"的短信:"考虑清楚。你父亲的心脏支架手术安排在明早八点。刺激太大可能导致..."
      夏未央猛地锁上屏幕,但王果已经看到了。她后退一步,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正在成为夏明远眼中的林染,一个可能毁掉夏未央前途甚至害死他父亲的祸水。
      "果子..."夏未央伸手想拉她。
      王果躲开了。她摘下脖子上的银链,连带着那把303室的钥匙,放在长椅上:"去陪你父亲吧。"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结束了。"王果强迫自己说出这句话,心脏像是被撕成两半,"不是暂时的,是永远。"
      夏未央站起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些文件?我以为你会..."
      "会怎样?像苦情剧女主一样等你四年?"王果冷笑,尽管内心已经支离破碎,"夏未央,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巴黎我有的是人陪,陈老师只是其中之一。"
      她知道这话有多伤人,尤其是看到夏未央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的样子。但她必须这么做——为了他的父亲,为了他的前途,也为了...让他恨自己而不是内疚。
      "你说谎。"夏未央的声音低沉而危险,"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王果抬起头,直视那双她深爱的眼睛:"我不爱你了。今天的一切只是...毕业典礼的即兴表演。"
      夏未央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像是被刺伤了。他慢慢后退,直到背靠梧桐树:"好。很好。"他捡起长椅上的银链,"那这个我收回了。"
      王果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夏未央叫住:"等等。"
      他打开一直拎着的纸袋,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本来打算在巴黎给你的。现在...就当毕业礼物吧。"
      王果接过盒子,没有拆开。她知道一旦看到里面的东西,自己一定会崩溃。夏未央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校门,背影在夕阳下越拉越长,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无声的叹息。王果终于打开盒子——是一条手链,银链上挂着小小的调色板和画笔,背面刻着"WS & WG 6/9"。最下面压着一张巴黎美院的预科录取通知书,上面是她的名字。
      王果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她终于明白了夏未央这一年的所有挣扎和付出,也明白了自己刚才的决绝有多残忍。但有些锁链必须由一个人挣脱,有些牺牲必须由一个人承担。
      就像三十年前的林染一样。
      深圳宝安机场的到达大厅里,王果盯着行李转盘发呆。十天的旅程像一场梦,此刻梦醒了,只剩下手中紧攥的巴黎美院录取通知书和脖子上空空如也的失落感。
      "行李来了。"徐翌喧推了推她。
      王果机械地拎起行李箱,跟着徐翌喧走向出口。武汉之行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情绪,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麻木地移动着。
      "所以...就这样了?"徐翌喧小心翼翼地问。
      王果点点头。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傍晚在梧桐树下发生的事,包括夏未央父亲的要挟和自己的决绝。在旁人看来,这只是又一场年少轻狂的恋爱,热烈开始,仓促结束。
      "陈老师说下周一恢复上课。"徐翌喧试图转移话题,"巴黎美院那边..."
      "我不去了。"王果说。
      徐翌喧猛地停住脚步:"什么?"
      "我接受了深圳大学的保送。"王果从包里拿出另一份录取通知书,"美术教育专业。"
      "你疯了?那可是巴黎美院!你梦想中的..."
      "梦想会变的。"王果打断她,"就像人一样。"
      出口处人头攒动,王果一眼看到了举着牌子的陈老师。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在看到她们的瞬间露出温暖的笑容。
      "欢迎回来。"他接过王果的行李,"旅途愉快吗?"
      王果勉强笑了笑:"很有启发性。"
      回市区的车上,陈老师体贴地没有多问。徐翌喧坐在副驾驶,时不时通过后视镜担忧地看王果一眼。车窗外的景色从机场高速变为繁华市区,熟悉的街景让王果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对了,"陈老师等红灯时突然说,"有个好消息。市美术馆同意为你举办个展,就在下个月。"
      王果惊讶地抬头:"我的个展?"
      "《锁》系列引起了很大关注。"陈老师微笑着解释,"馆长说这是近年来最有冲击力的青年作品。"
      王果望向窗外。命运真是讽刺——她失去了夏未央,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个展机会。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车停在王果的公寓楼下。陈老师帮她搬行李时,轻声问:"需要我陪你上去吗?"
      王果摇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公寓还是离开时的样子,只是窗台上的植物因为缺水而蔫头耷脑。王果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给它们浇水,然后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震动起来,是方玹禔的消息:"夏未央今早飞波士顿了,哈佛提前录取。他让我转告你,303室的钥匙他会一直留着。"
      王果没有回复。她起身走向画架,掀开盖布——那幅未完成的《背对的囚徒》还钉在那里,两个被锁链束缚的人影背对而立。她拿起画笔,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门铃响了。王果以为是徐翌喧落下了什么东西,开门却看到一个快递员站在外面。
      "王果小姐?国际快递,需要签收。"
      包裹很小,来自美国波士顿,寄件人栏只有一个"SW"。王果的手指微微发抖,签收后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
      里面是一本素描册和一把钥匙。素描册的扉页上写着"囚徒计划:WS观察日志",日期从去年六月开始,一直到今年五月。每一页都是她的素描——在画室创作的样子,在校园写生的样子,甚至有几张明显是偷拍的,她在咖啡厅发呆的侧脸,在书店翻阅画册的背影...
      最后一页是六月九日画的,她站在明德高中操场上的样子,阳光为她的轮廓镀上金边。下面写着一行小字:"有些锁链看似束缚,实则是连接。钥匙在你手中,我永远是囚徒。"
      王果的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她拿起那把钥匙——不是303室的,而是一把崭新的铜钥匙,标签上写着"波士顿哈里森大街227号"。
      窗外,深圳的夜空突然下起雨来。王果将钥匙和素描册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抱住了大洋彼岸的那个灵魂。雨声渐大,掩盖了她的哭泣,也冲走了某些无形的东西。
      或许锁链终将被时间锈蚀,或许囚徒终将重获自由。但在那之前,有些痛苦必须独自承受,有些成长必须独自完成。
      王果擦干眼泪,重新拿起画笔。这一次,她终于知道该如何完成那幅《背对的囚徒》了——不是两个人各自挣脱锁链,而是共同握住那把钥匙,即使相隔万里,即使暂时背对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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