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某珑1113

6、破镜时分

　　深圳艺术高中的画室里，王果咬着画笔尾端，眯眼打量着面前的半成品画作。窗外五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画布上的油彩照得闪闪发亮。这幅《锁》已经画了将近三个月，却始终差那么一点——就像她这半年来每个夜晚的梦境，总是差那么一点就能看清梦中人的脸。
　　"果子！"徐翌喧推门而入，手里挥舞着一封信，"明德高中的邀请函！毕业典礼特邀校友！"
　　王果的画笔停在半空，一滴茜素红颜料滴在画布上，像是突然渗出的血珠。她放下调色板，接过那封烫金边的信封，指尖触到校徽凸起的纹路时微微一颤。
　　"谁寄的？"
　　"校长办公室。"徐翌喧凑过来看信封落款，"不过肯定是夏未央的主意。他现在可是明德的明星校友，保送清华的学霸，听说还创办了校园艺术基金会..."
　　王果将信封扔回桌上，转身去洗笔。水流冲淡了颜料，却冲不散脑海中那个清晰的影像——夏未央站在器材室门口说"锁门"的样子，制服领口微微敞开，锁骨上还留着她指甲的红痕。
　　"你去吗？"徐翌喧问。
　　"不去。"王果关掉水龙头，"六月份我要准备巴黎美院的预科作品集。"
　　徐翌喧撇撇嘴："得了吧，你明明每天都在画他。"她指向墙角堆着的素描本，"从去年九月到现在，少说画了上百张。"
　　王果耳根发热。那些素描确实是夏未央——图书馆看书的侧脸，操场跑步的背影，甚至还有根据记忆还原的、他在器材室里衣衫不整的样子。最隐秘的一本里全是想象图：夏未央在清华的宿舍，夏未央穿学士服的样子，夏未央...和别人结婚的场景。
　　"我只是在练习人物素描。"她嘴硬道。
　　徐翌喧翻了个白眼，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那这个呢？也是练习？"
　　《艺术教育》三月刊，封面人物正是夏未央。照片上的他穿着深蓝色西装，站在明德高中美术楼前，背后是重新开放的303美术室。标题写着《新一代艺术教育推动者：夏未央与他的"囚徒计划"》。
　　王果夺过杂志，手指不自觉地抚过封面上的脸。夏未央比去年成熟了些，下颌线条更加分明，眼神却依然清澈如初。她翻开内页，快速浏览那篇专访：
　　"...'囚徒计划'旨在为有艺术天赋的问题学生提供展示平台，名字来源于三十年前那场着名的校园艺术事件..."
　　"他还用着你起的名字。"徐翌喧轻声说。
　　王果合上杂志，胸口发紧。一年前的约定言犹在耳——"六月九号下午，我会坐第一班飞机去深圳"。而现在，六月将至，寄来的却是冷冰冰的官方邀请函。
　　"他说过会来找我。"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徐翌喧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看这个吧。"
　　屏幕上是一条朋友圈动态，发布于两小时前。照片里夏未央和一位长发女生站在清华园牌匾前，女生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笑容灿烂。配文只有三个字："遇见你?"。
　　王果的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她转身抓起调色刀，狠狠刮向那幅未完成的《锁》，厚重的油彩被大片刮下，露出底下苍白的画布。
　　"果子！"徐翌喧惊呼。
　　"我没事。"王果的声音异常平静，"早该料到的。夏家公子怎么可能真的..."
　　门突然被推开，班主任探头进来："王果，有人找。说是你明德高中的学妹。"
　　王果和徐翌喧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放下调色刀，她擦了擦手上的颜料，跟着班主任走向接待室。
　　走廊尽头站着个穿明德校服的女生，齐耳短发，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看到王果，她小跑过来，递上一个牛皮纸包裹："王学姐好！我是高三七班的李卿卿，刘江婷学姐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王果接过包裹，手感像是画框："刘江婷？她不是去北大了吗？"
　　"是的，但她上周回明德参加保送生交流会。"李卿卿推了推眼镜，"她说您看到这个就明白了。"
　　王果拆开包裹一角，呼吸顿时停滞——是那幅《囚徒》的缩小复制品，林染的原作。画框背面贴着一张纸条："他一直在等你。——S.W."
　　"夏未央呢？"王果猛地抬头，"他为什么自己不..."
　　李卿卿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夏学长他...最近很忙。吴学姐家里和夏家是世交，两家人都..."
　　王果不需要听完。她抱紧画框，指甲几乎要掐进木质边框里。原来如此，不是忘了约定，而是有了更好的选择。清华才女，门当户对，哪是她这种疯疯癫癫的艺术生能比的？
　　"谢谢。"她生硬地说，"还有别的事吗？"
　　李卿卿犹豫了一下，又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毕业典礼邀请函...夏学长特意嘱咐要亲手交给您。"
　　王果接过信封，看都没看就塞进口袋："替我谢谢他的'好意'。"
　　回到画室，她将《囚徒》靠在墙角，继续刮那幅被毁的画。徐翌喧默默站在一旁，直到画布被刮得干干净净，才轻声问："去吗？"
　　"去。"王果扔掉调色刀，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为什么不去？"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画室里暗了下来。墙角那幅《囚徒》中，被束缚的人像在阴影中显得更加痛苦，而持刀者的面容却模糊不清，像是随时会变成任何人的脸。
　　六月八日下午三点二十七分，夏未央站在明德高中校长办公室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窗外，工人们正在操场搭建毕业典礼的舞台，鲜红的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编辑到一半的短信："果，明天下午的飞机——"
　　删掉，重写："一年不见，我——"
　　又删掉。夏未央叹了口气，锁上屏幕。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他都在想该怎么发出这条信息，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太正式显得生疏，太亲昵又怕唐突，更何况...
　　"未央，吴小姐到了。"校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未央转身，强迫自己露出微笑。门口站着吴思潼，一袭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她身边是夏明远——父亲比去年多了几根白发，但威严依旧，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未央哥哥！"吴思潼小跑过来，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清华美院的录取通知书我今天刚收到！以后我们就是校友啦！"
　　夏未央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恭喜。"他看向父亲，"毕业演讲的稿子我已经改好了，不会提到敏感内容。"
　　夏明远点点头："吴叔叔晚上设宴，记得准时到。"他顿了顿，"听说你邀请了王果？"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夏未央的指尖在裤缝处轻轻敲击，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校友邀请名单是校方定的。"
　　"是吗？"夏明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女孩在深圳很有名，去年拿了全国青年艺术大赛一等奖。"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报纸，"不过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激烈。"
　　报纸艺术版上刊登着王果的获奖作品照片——《锁》系列之一，画面上一个模糊的男性身影被无数锁链束缚，链环上刻着各种校规条款。夏未央的心脏猛地收缩，他认出那是自己的轮廓。
　　"挺好看的。"吴思潼凑过来看，"就是有点吓人。未央哥哥，这画的是你吗？"
　　夏未央合上报纸："巧合而已。"他看了眼手表，"我去检查一下舞台进度。"
　　走出行政楼，夏未央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口的闷痛。一年了，王果的画里依然有他的影子，而他却连一条短信都不敢发。这算哪门子的"囚徒计划"？分明是他自己画地为牢。
　　"会长！"方玹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王果的航班信息查到了，明天上午十点落地。"他推了推眼镜，"不过有个坏消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夏未央皱眉："谁和她一起？"
　　"徐翌喧，还有..."方玹禔压低声音，"深圳艺术高中的美术老师，男的，三十岁左右。听说和王果走得很近，去年还带她去巴黎写生。"
　　巴黎。夏未央的指甲陷入掌心。那是他和王果曾经约定毕业后要去的地方，现在却成了别人带她去的"写生地点"。
　　"接待工作按原计划进行。"他平静地说，"对了，吴思潼那边..."
　　"放心吧，按你说的，已经暗示她你有喜欢的人了。"方玹禔眨眨眼，"虽然没说名字，但她应该能猜到不是自己。"
　　夏未央点点头，转身走向美术楼。一年没见，他需要去303室静一静，那里有太多回忆，好的坏的，甜蜜的痛苦的全部交织在一起，像王果喜欢的那些混乱而美丽的色彩。
　　推开303室的门，夏未央愣住了——刘江婷正站在梯子上整理书架，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
　　"学姐？"
　　"来取些资料。"刘江婷从梯子上下来，手里拿着几本旧相册，"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夏未央环顾四周。303室已经被改造成"囚徒计划"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参与项目的学生作品，唯独西墙保留了一小块空白——那是当年王果画"血手"壁画的位置。
　　"李卿卿把画送到了？"刘江婷突然问。
　　夏未央点头："上周。不过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因为吴思潼？"刘江婷轻笑一声，"活该。谁让你这一年来装哑巴，连条消息都不敢发。"
　　夏未央走到窗前，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色彩："我怕打扰她。深圳艺术高中那么好，巴黎美院的机会那么难得..."
　　"放屁。"刘江婷罕见地爆了粗口，"你怕的是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怕自己给不了她自由，怕成为另一个夏明远。"
　　夏未央没有否认。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那个"WS"的疤痕在潮湿的天气总是格外敏感。一年前的今天，王果用美工刀在他身上刻下这个记号时，他以为自己终于理解了自由的含义。可当真正面对选择时，他却退缩了——清华的保送，父亲的期望，"囚徒计划"的责任...每一条都是无形的锁链。
　　"明天她会来参加毕业典礼。"刘江婷合上相册，"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顺便告诉你，王果拒绝了巴黎美院的预科邀请。徐翌喧说她在等一个'可能不会来的人'。"
　　门关上了，夏未央独自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窗台上放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是王果当年留下的，居然奇迹般存活至今。他轻轻触碰那肥厚的叶片，仿佛触碰到了时光另一端那个满手颜料的女孩。
　　手机震动起来，是方玹禔发来的消息："紧急情况！吴思潼父亲刚和校长谈完，晚上宴会要宣布你和吴思潼的订婚消息！"
　　夏未央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早该料到父亲会有这一手——用家族联姻彻底断绝他和王果的可能。就像三十年前用巴黎留学支走林染一样，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快速回复："准备B计划。联系徐翌喧，别让王果知道这事。"
　　发完消息，夏未央从钱包夹层取出一张折得很小的纸——一年前王果留给他的车票，D2345次，深圳北到武汉。背面写着："如果你不来，我就把303室的钥匙扔进长江。"
　　明天。明天一切都会有个了断。无论是锁链还是钥匙，囚徒还是自由，都该由他们自己来选择。
　　六月九日上午十点十五分，武汉天河机场到达大厅。王果盯着行李转盘上不断循环的行李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银链。徐翌喧在一旁和那位"美术老师"低声交谈，时不时瞥她一眼，眼神中带着担忧。
　　"行李来了。"徐翌喧推了推她。
　　王果拎起画筒和背包，刻意避开那位老师伸来的援手。这位姓陈的老师确实带她去巴黎写过生，也确实对她照顾有加，但绝不是徐翌喧故意误导方玹禔的那种关系。这次带他来，纯粹是为了应付可能的尴尬场面——比如看到夏未央和那位吴小姐手挽手什么的。
　　"接机的人在出口等。"徐翌喧查看手机，"方玹禔说直接送我们去酒店，下午再去学校。"
　　王果点点头，调整了一下画筒的肩带。里面装着给夏未央的"礼物"——一幅新完成的《锁》系列作品，画的是两个背对背的人，各自被锁链束缚，却看不见连接彼此的链条。
　　出口处人潮涌动，王果一眼就看到了举着牌子的方玹禔。他比去年更高了些，眼镜换成了时下流行的款式，正踮着脚张望。看到她们，他兴奋地挥手，然后...表情突然变得古怪。
　　"怎么了？"徐翌喧问。
　　方玹禔推了推眼镜："呃...计划有变。接你们的人不是我，是..."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柱子后走出来，白衬衫，深色西裤，领口微微敞开，锁骨若隐若现。一年不见，夏未央的轮廓更加分明，眼神却依然清澈如初，只是多了几分王果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好久不见。"他说，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
　　王果的指尖掐进掌心。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这么...平淡。没有解释，没有道歉，甚至没有一个拥抱，只有一句客套的"好久不见"，仿佛他们只是普通校友。
　　"这位是？"夏未央看向陈老师，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老师。"王果故意挽住陈老师的手臂，"陈墨，深圳艺术高中美术组组长，去年带我去巴黎写生。"她刻意强调了"巴黎"两个字，满意地看到夏未央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幸会。"夏未央伸出手，"感谢您对王果的照顾。"
　　陈老师礼貌地握手："久仰大名。王果经常提起您和您的'囚徒计划'。"
　　空气一时凝固。徐翌喧和方玹禔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后退一步。王果松开陈老师的手臂，将画筒递给夏未央："毕业礼物。"
　　夏未央接过画筒，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画筒，取出里面的画作，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喜欢吗？"王果歪着头问，"《背对的囚徒》，专门为你和吴小姐创作的。"
　　夏未央猛地抬头："吴思潼？我和她不是..."
　　"车在外面等。"方玹禔突然插话，"要不路上聊？"
　　一行人沉默地走向停车场。夏未央走在最前面，背影僵硬得像块木板；王果故意落后几步，和陈老师低声交谈；徐翌喧和方玹禔夹在中间，像两个尴尬的缓冲带。
　　停车场里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司机正是李卿卿。看到王果，她热情地招手："王学姐！我特意来接您的！"
　　王果勉强笑了笑，上车时故意选了离夏未央最远的座位。车子启动后，气氛更加凝重。夏未央几次想开口，都被王果刻意打断。最终，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快速打字。
　　王果的手机震动起来。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吴思潼的事是误会。今晚宴会他们要宣布订婚，但我不会同意。我们需要谈谈。——S.W."
　　她盯着屏幕，心跳加速。一年没有任何联系，现在突然说要"谈谈"？而且他怎么知道她换了号码？除非...他一直通过徐翌喧或方玹禔关注着她的动向。
　　快速回复："没什么好谈的。祝你订婚愉快。"发完立刻关机。
　　车窗外的景色从机场高速变为市区高楼。王果靠在窗边，看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一年前离开时，她以为再也不会回来；如今重返故地，却发现有些东西从未真正离开过——比如锁骨上那个几乎淡去的咬痕，比如钱包里那张从未使用过的返程车票。
　　"直接去学校吗？"李卿卿问。
　　夏未央看了眼手表："先去酒店吧，典礼下午三点才开始。"
　　车子驶入市中心，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前停下。门童上前开门时，王果注意到酒店门口的电子屏上滚动着"祝贺夏未央同学荣获清华大学保送资格"的字样。
　　"你家开的？"她忍不住问。
　　夏未央摇头："吴家的产业。"
　　果然。王果咬住下唇。门当户对，强强联合，多完美的结局。她拎着行李大步走向前台，却被夏未央拦住。
　　"你们的房间在28楼。"他递过两张房卡，"2807和2809。我的在2811，有事随时可以..."
　　"不必了。"王果抽走房卡，"我们很忙，下午典礼见。"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看到夏未央站在原地，手中的画筒微微发抖，眼神像是受伤的野兽。这个画面与她记忆中那个在器材室里强势的学生会长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让她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你太狠了。"徐翌喧在电梯里小声说，"明明这一年每天都在等他消息。"
　　王果没有回答。狠吗？也许吧。但比起这一年来每个夜晚的辗转反侧，比起那些画了又撕的素描，这点小小的报复又算得了什么？
　　房间比想象中豪华得多。王果扔下行李，径直走向落地窗。28楼的高度足以俯瞰大半个武汉，远处长江如一条银带蜿蜒而过，江面上星星点点的船只像是散落的记忆碎片。
　　敲门声响起，她以为是徐翌喧，开门却看到陈老师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瓶红酒。
　　"想聊聊吗？"他温和地问。
　　王果侧身让他进来。陈墨是她这两年来为数不多能谈艺术的人，也是少数知道她和夏未央全部故事的人。他倒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
　　"画给他了？"
　　"嗯。"王果抿了一口酒，酒精灼烧着喉咙，"他活该。"
　　陈墨轻笑一声："那个吴小姐真是他未婚妻？"
　　"重要吗？"王果走到窗前，"一年不联系，现在突然冒出来说要'谈谈'..."
　　"也许他有苦衷？"
　　"苦衷？"王果冷笑，"清华保送生，'囚徒计划'创始人，夏氏集团的继承人...他有什么苦衷？"
　　陈墨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王果身边，和她一起俯瞰城市景观："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去巴黎吗？"
　　"因为我画得好？"
　　"因为你的画里有种特别的痛苦。"陈墨轻声说，"像是被困住的野兽，明明可以挣脱，却选择留在笼子里。"
　　王果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脖子上的银链。是啊，她本可以去巴黎，可以彻底忘记明德高中的一切，可以开始崭新的人生...但她选择了留下，选择了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我建议你去听听他的解释。"陈墨放下酒杯，"如果结局还是失望，至少你试过了。"
　　王果望向窗外。远处，长江大桥上车流如织，某个瞬间阳光反射在车窗上，形成一道刺眼的光束，像是来自过去的一个信号。
　　下午两点四十分，明德高中操场人头攒动。毕业典礼的舞台装饰得简约而庄重，鲜红的地毯与绿色的草坪形成鲜明对比。王果坐在特邀校友区，身边是徐翌喧和陈老师，正前方就是夏未央所在的毕业生方阵。
　　"紧张吗？"徐翌喧小声问。
　　王果摇摇头，手指却紧紧攥着节目单。夏未央的毕业演讲被安排在最后一个环节，标题是《囚徒与钥匙》。这个题目让她胸口发紧——一年前在器材室，他曾经说过"锁门的意义就在于此"，却从未解释过"此"到底是什么。
　　校长致辞，优秀毕业生颁奖，家长代表发言...流程一项项进行，王果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前排那个挺拔的背影上。夏未央坐得笔直，偶尔低头记笔记，后颈处的发梢修剪得整整齐齐，让人想伸手触碰。
　　"下面有请清华大学保送生、学生会主席夏未央同学致辞！"
　　掌声雷动。夏未央稳步走上舞台，阳光将他白衬衫的轮廓照得微微发亮。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目光扫过台下，在王果所在的位置停顿了一秒，然后开始演讲。
　　"各位老师、同学、家长们好。今天我想谈一个特殊的群体——囚徒。"
　　他的声音清朗沉稳，不需要刻意提高就传遍操场的每个角落。王果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不是监狱里的囚徒，而是那些被规则、期望、传统束缚的人。明德高中一百二十年历史中，有过许多这样的囚徒..."
　　夏未央讲述了几个校友的故事，有被迫放弃音乐继承家业的银行家，有隐藏性取向多年的教授，还有...三十年前那个美术特长生。
　　"林染学长用画笔反抗束缚，却付出了惨痛代价。去年这个时候，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发起'囚徒计划'..."他看向王果，眼神灼热，"因为有些锁链需要两个人才能挣脱。"
　　台下开始窃窃私语。王果的指尖发麻，夏未央的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的心上。
　　"一年前的今天，我答应一个人会去找她。但因为懦弱和犹豫，我失约了。"夏未央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我以为留在原地是对责任的坚守，却忘了真正的责任是勇敢面对自己的心。"
　　校长在台下咳嗽了一声，明显是警告。夏未央却恍若未闻，继续道：
　　"今天，我要纠正这个错误。"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这不是戒指，而是一把钥匙。303美术室的钥匙，一年前有人让我保管，说如果我不去找她，就把钥匙扔进长江。"
　　王果的血液瞬间沸腾。那是她的钥匙！她临走时赌气说的话，他竟然记得！
　　"王果。"夏未央直接叫出她的名字，全场哗然，"我知道你在听。这把钥匙我一直留着，就像留着那个承诺——不是锁门，而是开门。打开所有困住我们的枷锁，包括我给自己设下的那些。"
　　他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把铜钥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王果的视线模糊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所以，我的毕业演讲其实是个邀请。"夏未央的声音传遍全场，"不是去清华，不是参加任何计划，而是...一起去巴黎。明天上午的机票，和你去年申请的是同一班次。"
　　台下爆发出惊呼和掌声。王果看到前排的夏明远猛地站起身，又被校长拉回座位；吴思潼捂着脸跑出了会场；而徐翌喧在她身边拼命鼓掌，眼里闪着泪光。
　　"当然，你可以拒绝。"夏未央补充道，眼神突然变得不确定，"如果你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
　　王果站了起来。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耳边是此起彼伏的相机快门声。她深吸一口气，走向舞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上去。
　　夏未央愣在原地，手中的钥匙盒微微发抖。王果走到他面前，在全校师生面前做了一件她一年前就该做的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夏未央的脸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现红色的指印。没等他反应过来，王果又一把揪住他的领带，将他拉向自己，吻了上去。
　　这个吻凶狠而漫长，带着一年的委屈和愤怒，也带着无法掩饰的思念。台下鸦雀无声，连校长都忘了制止。当两人终于分开时，夏未央的嘴唇已经微微肿起，眼中却盛满笑意。
　　"这是答应还是拒绝？"他小声问。
　　王果夺过钥匙盒："看你巴黎的表现。"然后转向台下目瞪口呆的观众，"顺便说一句，他不是我老师，是我请来演戏的。"她指向陈墨，"夏未央，你被骗了！"
　　全场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和掌声。夏未央摇摇头，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像看一只恶作剧得逞的猫。
　　校长终于回过神来，抢过麦克风："呃...感谢夏未央同学的精彩演讲！毕业典礼到此结束！"
　　人群开始散去，议论声此起彼伏。王果跳下舞台，却被夏明远拦住。这位威严的教育局副局长此刻面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
　　"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他压低声音，"未央的前途，家族的声誉..."
　　"爸。"夏未央挡在王果面前，"三十年前您选择了妥协，结果害死了林染。现在，请允许我选择不同的路。"
　　夏明远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看看儿子，又看看王果脖子上的银链，某种复杂的情绪在眼中闪过。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走吧。"夏未央拉起王果的手，"器材室。"
　　"现在？"
　　"现在。"他坚定地说，"在去巴黎之前，有些事必须在那里完成。"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红毯上，一长一短，却前所未有地紧密相连。远处，长江水静静流淌，见证着又一个关于囚徒与钥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