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锁门时刻 ...
-
江滩旧仓库的玻璃天窗被雨水模糊,昏黄的灯光下,夏未央站在折叠梯上调整投影仪角度。二十三小时前,他和王果像逃犯一样溜出明德高中;现在,林染的《囚徒》原作正悬在他们身后的白墙上,经过紧急修复的颜料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再往左一点。"王果指挥道,手里拿着遥控器,"对,就那里。"
投影仪亮起,林染日记的扫描件投射在《囚徒》旁边的空白墙面上。夏未央爬下梯子,与王果并肩站立,两人的影子在墙面上重叠,与画中人物形成奇妙的呼应——被束缚的林默,持刀的夏明远,以及三十年后站在真相面前的儿子和女儿。
"明天记者会的流程确认了吗?"夏未央问,指尖轻轻擦过王果手腕上的银链。那是昨晚在安全屋,她坚持要他戴上的——林染留给亲生女儿的遗物,如今成了两人之间的秘密纽带。
王果调出手机备忘录:"十点开幕,刘江婷主持;十点半徐翌喧钢琴演奏林染生前作品;十一点我们公布日记和画作;十一点半..."
仓库门突然被推开,冷风裹挟着雨丝卷入。徐翌喧浑身湿漉漉地冲进来,黑色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出事了!夏明远说服法院发了禁制令!明天所有媒体不得报道林染事件!"
夏未央的血液瞬间变凉。父亲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直接动用司法手段封锁消息。
"怎么可能?"王果一把抓过徐翌喧手中的文件,"这不符合..."
"紧急保护令。"夏未央快速浏览文件内容,"声称涉及'个人隐私'和'未成年人权益'。"他苦笑一声,"他把你算作未成年人了,真讽刺。"
王果将文件摔在地上:"操!那我们忙这一通算什么?"
投影仪的光束照在散落的纸页上,林染日记中的一段话恰好被放大:"他们用规则当武器,我们就用真相当盾牌..."字迹在颤抖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刺眼。
"还有更糟的。"徐翌喧咬着嘴唇,"夏明远通过校方发了最后通牒——如果未央明天中午前不回去,就取消保送资格;如果王果不回去..."她犹豫了一下,"就报警处理'盗窃艺术品'案。"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雨点敲打天窗的声音。夏未央走到《囚徒》前,凝视着画中年轻版的父亲——那张脸上混合着愤怒与恐惧的表情,与昨晚书房里的夏明远如出一辙。三十年了,父亲依然在用同样的手段:威胁、压制、利用体制的力量碾碎异见者。
"我们还有备份。"王果突然说,"刘江婷扫描了全部日记,方玹禔录了视频证词,沈青橼甚至偷偷..."
"没用的。"夏未央摇头,"禁制令涵盖所有媒体平台,包括社交媒体。发出去秒删,还可能被追责。"
徐翌喧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屏幕:"是刘江婷。"接听片刻后,她的表情更加凝重:"最新消息...夏明远联系了王果的养父。如果王果不回去,就启动精神评估程序,像当年对林染那样。"
王果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她转向夏未央,眼中闪烁着某种决绝的光芒:"我们得分开。"
"什么?"
"你回学校,保住你的前途。"王果的声音异常平静,"我继续躲着,等风头过去..."
夏未央抓住她的肩膀:"不可能!你知道回去等着你的是什么!精神评估?强制转学?还是更糟的?"
"那也比两个人都完蛋强!"王果挣脱开来,"听着,你父亲已经毁了林染,我不会让他再毁了你!"
雨声骤然变大,像是上天为这场争执助威。徐翌喧悄悄退到门口:"我...我去看看方玹禔那边的情况..."她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投影仪的光束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透明的墙。夏未央看着王果倔强的侧脸,那道眼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林染留下的印记,一个父亲给女儿的伤痕累累的遗产。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王果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复杂的情绪:"你疯了吗?清华保送资格!学生会主席!你的前途..."
"那算什么前途?"夏未央苦笑,"沿着我父亲规划好的路,一步步变成他那样的人?"他指向墙上的《囚徒》,"看看画里的他,再看看现在的他...有什么区别?"
王果沉默了。她走到画前,手指轻抚过被修复的颜料裂痕:"林染画这幅画时,也面临同样的选择。"她轻声说,"继续做模范生,或者..."
"或者成为囚徒。"夏未央接上她的话,"但他选错了。他以为妥协能换来自由,结果只是更精致的牢笼。"
雨声渐歇,仓库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王果突然转身,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那这个呢?你也要放弃吗?"
信封里是夏明远今早托刘江婷转交的文件——清华大学保送确认函,只需要夏未央签字就能生效。文件最下方有一行手写备注:"只要他回来,一切既往不咎。"
夏未央接过文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多少个深夜伏案学习的画面闪过脑海,多少次日历上划掉的倒计时数字...这一切真的要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女孩放弃吗?
"未央。"王果突然叫他的名字,声音柔软得不像平时,"回去好吗?就当是为了...为了我。"
这个从未有过的示弱像一把钝刀刺入夏未央的胸口。他抬头,看到王果眼中闪烁的泪光——这个用美工刀当武器、用颜料当盔甲的女孩,此刻却为了他的前途在哀求。
"器材室。"他突然说。
"什么?"
"我们第一次...真正交谈的地方。"夏未央将保送函放回信封,"带我去那里,现在。"
王果瞪大眼睛:"你疯了?学校全是警察和保安!"
"所以才安全。"夏未央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是你教我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刘江婷的号码:"学姐,我们需要一个回学校的方案...对,就今晚...不,只要两小时..."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云层间漏下一缕月光,正好照在《囚徒》画中那把刀上。锋利的刀刃反射着冷光,像是三十年前的某个瞬间被永恒定格,等待着后人解读。
晚上九点四十七分,夏未央和王果蹲在明德高中体育馆后的灌木丛里,身上穿着徐翌喧不知从哪搞来的后勤人员制服。保安的手电筒光束不时扫过附近,每一次都让王果的指甲更深地陷入夏未央的手臂。
"你确定这能行?"她咬着耳朵问,热气拂过夏未央的耳廓。
夏未央点头,看了眼手表——九点五十一分。按照刘江婷的安排,方玹禔应该在两分钟后触发文学社的火警演练,给他们制造潜入的机会。
九点五十三分,刺耳的警报声准时响起。保安们立刻朝教学楼方向跑去,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又是文学社那群疯子"。夏未央拉起王果的手,两人猫着腰冲向器材室,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红砖墙上,像是两个逃窜的幽灵。
器材室的门锁着,但夏未央从鞋底摸出一把钥匙——他当学生会长的特权之一,可以打开校园大多数非机密场所。钥匙转动的声音在警报间隙中格外刺耳,推开门,熟悉的橡胶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锁门。"夏未央轻声说。
王果反锁上门,两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器材室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提供微弱照明。体操垫、跳马箱、篮球架等器材在黑暗中形成各种怪异的轮廓,像是沉睡的巨兽。
"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王果摸索着找到他们上次用过的垫子,一屁股坐上去,"怀旧?"
夏未央在她身边坐下,两人的肩膀轻轻相触:"因为在这里,我们第一次真正看到对方。"他顿了顿,"不是学生会主席和问题学生,不是夏明远的儿子和林染的女儿...只是夏未央和王果。"
月光透过高窗照进来,勾勒出王果精致的侧脸轮廓。她今天没画浓妆,那道眼角的疤痕在自然光下显得格外明显,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感觉吗?"她突然问。
"开学典礼?你画了那张恶魔翅膀的速写。"
王果摇头:"更早。是八月底的返校日,你在学生会办公室整理文件。"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怀念,"阳光从西窗照进来,你整个人像被镀了层金边,连睫毛都在发光...我当时就想,这个完美得像个假人的家伙,内心一定住着个疯子。"
夏未央低笑出声:"所以你故意在开学典礼上挑衅我?"
"不然呢?"王果也笑了,"难道走过去说'嗨,我觉得你长得像希腊雕塑,能当我模特吗'?"
两人笑作一团,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放松。夏未央顺势躺倒在垫子上,王果也跟着躺下,两人的手臂紧贴着,体温透过单薄的制服布料传递。
"我小时候,"夏未央突然说,"经常梦到自己被锁在一个玻璃房子里。能看到外面的一切,但怎么也出不去。"
王果侧过身看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六岁。父亲第一次带我去他办公室。"夏未央盯着天花板,"那天下雨,我趴在窗边看街上的人打伞走过,突然意识到...那就是我的未来。永远在正确的轨道上,永远做正确的事。"
王果的手指轻轻覆上他的手腕,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疤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六岁生日。父亲送了我一条和林染一样的银链。"夏未央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说这是家族传统,象征责任与约束。我戴上后做了个噩梦,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浴室里,手里拿着剃须刀..."
王果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撑起身子,俯视着夏未央的脸,月光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投下细碎的光斑:"所以你明白林染的感受。"
"比任何人都明白。"夏未央抬手抚摸她眼角的疤痕,"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留下那本日记。不是为了报复我父亲,而是为了...所有像我们这样的人。"
王果的睫毛微微颤动,一滴泪水落在夏未央脸上,温热如血。她俯下身,嘴唇贴上他的额头,然后是鼻尖,最后是嘴唇。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激烈,温柔得像是一个承诺。
“那我们怎么办?"分开后她轻声问,"禁制令明天生效,我们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是那本日记和《囚徒》。"
夏未央坐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刘江婷发来的最新消息。"他点开一封邮件,"江滩美术馆的馆长有个提议。"
邮件内容很简单:将《囚徒》和日记作为"匿名捐赠"交给美术馆,由他们以"1990年代校园艺术回顾展"的名义展出。由于不直接点名夏明远和林默,理论上不违反禁制令。
"太便宜他们了。"王果皱眉,"没有名字,没有指控,算什么平反?"
"但保留了作品和真相。"夏未央指着邮件末尾,"馆长承诺会在展览画册中收录林染的生平,包括巴黎的成就和...最后的结局。"
王果沉默了片刻:"那学校那边呢?你的保送资格..."
"我查过了,禁制令只针对媒体,不影响民事诉讼。"夏未央调出另一份文件,"如果以林染亲属身份起诉学校当年的不当处分和精神评估造假..."
"需要证据。"
"日记就是证据。"夏未央握住她的手,"而且刘江婷找到了当年参与评估的校医周悦,她愿意作证。"
王果的眼睛亮了起来:"周悦?就是那个..."
"记录我父亲高中时期医疗记录的校医。"夏未央点头,"她保留了很多东西。"
窗外,火警警报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校园重归寂静。器材室里,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是某种秘密的摩斯密码。夏未央突然从垫子下摸出什么东西——是王果上次落在这里的美工刀。
"还记得这个吗?"他将刀片推出又收回,金属的咔嗒声在黑暗中格外清脆。
王果接过美工刀,刀锋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你想干什么?"
夏未央解开制服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的位置:"在这里。"他指着心脏上方的一小块皮肤,"画个记号。"
"什么记号?"
"证明我属于这里的记号。"夏未央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林染的纹身,像你的疤痕...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印记。"
王果的手微微发抖,刀尖在距离皮肤一厘米处悬停:"你确定?"
"比你画壁画时确定得多。"
刀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夏未央只是轻轻吸了口气。王果的手法精准而迅速,一个简单的图案渐渐成形——字母"W"和"S"交织在一起,周围是一圈荆棘般的线条。鲜血渗出,顺着胸膛流下,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蓝黑色。
"疼吗?"王果舔掉指尖的血迹,问道。
夏未央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猜?"
两人的唇再次相贴,这次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王果的手滑进夏未央的制服下摆,抚摸着他紧绷的背部肌肉;夏未央则扣住她的后脑,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减为零。体操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但没人理会。
"器材室。"王果在换气的间隙喘息,"我们跟这个地方真有缘。"
夏未央咬住她的下唇:"锁门的意义就在于此。"
突然,远处传来对讲机的杂音和脚步声。两人立刻分开,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保安的谈话声越来越近:"...确认是误报...文学社那小子说是演练...校长要求全面检查..."
"后窗。"夏未央抓起制服外套,拉着王果向角落移动。
器材室的后窗很高,但借助跳马箱可以够到。夏未央先爬上去,然后伸手拉王果。就在她即将翻出窗外的瞬间,器材室的门把手转动起来——
"谁在里面?"保安的声音伴随着猛烈的敲门声。
夏未央用力一推,王果顺势翻出窗外。他自己则转身跳下箱子,刚好迎上破门而入的保安和手电筒刺眼的光束。
"夏未央?"保安认出了他,"你怎么在这里?校长找你找疯了!"
"学生会工作。"夏未央面不改色地系上制服纽扣,遮住胸前的伤口,"来取运动会的器材清单。"
保安狐疑地用手电筒扫视器材室:"一个人?"
"还有王果。"夏未央出乎意料地承认,"她帮我找文件。"
"人呢?"
"从后窗走了。"夏未央指了指敞开的窗户,"你知道的,她讨厌和保安打交道。"
保安的表情更加困惑了。他走到窗边查看,当然什么也没发现。趁这个机会,夏未央悄悄将王果落下的美工刀踢到垫子下面。
"走吧。"保安最终说道,"校长说了,找到你立刻带去见他。"
夏未央整了整衣领,跟着保安走出器材室。在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体操垫,嘴角微微上扬。
锁门的意义就在于此——有些秘密就该被锁在特定的时空里,成为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永恒。
校长办公室的灯光比夏未央记忆中的更加刺眼。夏明远坐在主位上,西装革履得像是刚从新闻发布会回来;校长在一旁不停地擦汗;而林默——这个最让夏未央意外的人——竟然也在场,眼睛红肿得像是一整天都在哭。
"坐。"父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夏未央没有坐。他站在办公室中央,制服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形成一片褐色的污渍。胸口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奇怪的是,这种疼痛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清醒。
"王果在哪?"林默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不知道。"夏未央坦然回答,"我们分开行动。"
林默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那本日记!那幅画!你们把它们藏哪了?"
"安全的地方。"夏未央看向父亲,"足够让所有人看到真相的地方。"
夏明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未央,你被利用了。那个女孩接近你只是为了报复我,报复学校..."
"就像你利用林默一样?"夏未央打断他,"利用他对你的感情,让他帮你诬陷林染?"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林默的脸色变得惨白,校长擦汗的手帕停在了半空。只有夏明远依然保持着可怕的冷静,但夏未央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发抖。
"谁告诉你这些的?"父亲的声音低沉下来。
"林染的日记。"夏未央直视他的眼睛,"你没想到他会记录下来吧?你和他在储藏室的事,你跪着求他保守秘密的事,你为了自保反咬一口的事..."
"够了!"夏明远猛地拍桌而起,"你根本不知道当时的情况!那个年代,那种丑闻足以毁掉所有人的前途!我是在保护..."
"保护谁?"夏未央冷笑,"你自己?林默?还是你那个完美的学生会主席形象?"
校长清了清嗓子:"未央,注意你的言辞..."
"不,他说的对。"林默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确实背叛了林染。我伪造了心理评估,夏明远操纵了处分程序..."他抬头看向夏未央,"但你知道吗?最讽刺的是什么?那幅《囚徒》原作上,被绑在画架上的人是我,持刀的是夏明远。林染早就看穿了一切。"
夏明远转向林默,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你闭嘴!"
"为什么?怕你儿子知道真相?"林默苦笑,"知道你这个道德楷模当年是怎么利用我对你的感情?怎么威胁我说如果不配合就公开我的性取向?"
校长站起身:"我想我需要回避一下..."
"坐下!"夏明远厉声喝道。校长像被按了暂停键般僵在原地。
夏未央看着这场闹剧,胸口的那道伤痕灼烧般疼痛。王果说得对,有些债必须偿还,有些真相不该被掩埋——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够继续前行。
"禁制令明天生效。"他平静地说,"但江滩美术馆已经接受了匿名捐赠,包括《囚徒》原作和林染日记的复制品。展览将以'1990年代校园艺术回顾'的名义进行,不点名任何人。"
夏明远的肩膀微微放松:"还算你有点理智。"
"但有个条件。"夏未央继续道,"学校必须撤销对林染的一切不当处分,公开当年的真相,并...恢复他的学籍。"
"不可能!"校长脱口而出,"三十年前的旧账..."
"可以。"林默突然说,"我是当年评估小组的负责人,我可以作证处分程序存在问题。"
夏明远转向林默,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疯了?这会毁了你的职业生涯!"
"早就毁了。"林默平静地说,"从我在那份评估报告上签字的那一刻起。"
办公室再次陷入沉默。夏未央看着这三个掌控着明德高中命运的男人此刻的狼狈相,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三十年的谎言,两代人的悲剧,最终竟以这样荒诞的方式收场。
"还有一件事。"他最后说道,"关于王果。"
夏明远的表情重新变得警惕:"她必须接受精神评估。袭击教师,破坏公物..."
"不。"夏未央的声音不容置疑,"她转学,今天就走。所有'违纪记录'一笔勾销,不得追究任何责任。"
"凭什么?"校长问。
夏未央解开制服纽扣,露出胸前的伤口——那个新鲜出炉的"WS"标记在灯光下狰狞而美丽:"就凭这个。否则明天的展览会突然变得非常...指名道姓。"
夏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认出了那个标记,就像认出了三十年前林染手腕上的银链。历史正在重演,只是这次,持刀者换成了他自己的儿子。
"成交。"他最终说道,声音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但你必须签保送确认函,继续做你的学生会主席,直到毕业。"
夏未央点头。这不是妥协,而是休战——他和王果都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场风暴带来的改变。
"现在,"夏明远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王果在哪?"
"安全的地方。"夏未央重复道,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如果一切顺利,明天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去深圳的火车上。"
深圳——中国最年轻的城市,没有历史的重负,没有家族的阴影。一个适合重新开始的地方。
校长办公室的窗户映出夏未央的身影,制服笔挺,表情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的那个伤口正在愈合,将"WS"两个字母永远刻在心上。
锁门的意义就在于此——有些门一旦锁上,就再也不会打开。
凌晨四点二十七分,明德高中后门的铁栅栏处,夏未央将背包递给等在外面的王果。晨雾弥漫,她的短发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都谈妥了?"她接过背包,手指擦过他的掌心。
夏未央点头:"学校撤销对林染的处分,美术馆明天开展,你自由转学。"他顿了顿,"代价是我得留下,继续做模范生。"
王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值得吗?"
"暂时的妥协不等于投降。"夏未央轻声说,"就像锁门不等于结束。"
王果突然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拉过栅栏间隙,两人的嘴唇在铁栏杆之间相碰,带着铁锈味和晨露的清凉。这个吻短暂而凶狠,像是要把所有未说完的话都压缩在这一瞬间。
"深圳艺术高中。"分开后她喘息着说,"徐翌喧的表姐在那里教书。"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车票,"D2345次,今天上午十一点。"
夏未央看了眼车票,将它塞回王果手中:"我会去找你的。"
"什么时候?"
"高考结束。"夏未央的声音坚定,"六月九号下午,我会坐第一班飞机去深圳。"
王果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晨露从上面滴落:"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起报考广州美院。"夏未央的手穿过栏杆,握住她沾满颜料的手指,"你学壁画,我学艺术管理。毕业后开间工作室,就叫..."他顿了顿,"就叫'囚徒'。"
王果突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脆:"真土的名字。"
"那就叫'锁门'。"夏未央也笑了,"纪念我们的第一次..."
远处传来保安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亮。王果迅速后退一步,将背包甩到肩上:"我得走了。徐翌喧在前面路口等我。"
夏未央的手指还保持着握住的姿势,现在只能抓住冰凉的空气:"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条银链,"戴上这个。"
王果低头看着那条刻有"M.Y.&L.R."的银链,表情复杂:"这是林染的..."
"现在它是我们的。"夏未央固执地伸着手,"戴着它,等我。"
王果犹豫了一秒,最终接过银链套在脖子上。链坠——那只小小的乌鸦——藏在衣领里,只露出一截银色的链条,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锁门。"她突然说。
"什么?"
"下次见面时..."王果倒退着走入晨雾中,身影渐渐模糊,"记得锁门。"
夏未央站在栅栏内侧,看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胸口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奇怪的是,这种疼痛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
校园广播突然响起,早起的校工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夏未央整理了一下制服,转身向宿舍走去。路过器材室时,他停下脚步,将手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锁门的意义就在于此——有些门锁上是为保护里面的秘密,有些则是为等待对的人来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