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徐三渝

13、第 13 章

　　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在夏夜的晚风里，但那余韵仿佛还缠绕在操场上方稀疏的星光之间。

　　江蕴齐依旧站在人群中央，晚风肆意吹起她额边的碎发，在灯光的照射下，少女脸颊微微带着的红晕也被悄然覆盖住。

　　短暂的、近乎真空的寂静后，雷鸣般的掌声和口哨声骤然爆发，如同潮水般将她紧紧包围。

　　“好——！！！”

　　“再来一首！”

　　“太好听了！

　　“江蕴齐！十三班之光！”

　　人群沸腾了，尤其是十三班的方向，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操场。姜楠激动得跳起来，拼命朝她挥手，教官也笑着鼓掌。

　　显然，所有人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

　　江蕴齐握着话筒的手心早已渗出一层汗，就连心脏也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盖过了周围的喧嚣。

　　她微微鞠躬致谢，目光却像被一块磁石死死牵引着。

　　那道目光急切地穿透层层叠叠的人影和晃动的手臂，再次投向那个边缘的位置——

　　季随刚刚坐的地方，空了。

　　像是一盆冷水骤然浇下，江蕴齐脸上还未完全绽放的笑容瞬间凝固，就连身体都变得有些麻木。

　　她下意识地踮起那只没受伤的脚，徒劳地试图在攒动的人头和迷彩服的海洋里搜寻那抹熟悉的身影。

　　没有。

　　哪里都没有。

　　仿佛刚才那穿透人海、沉静专注的凝视，只是她极度紧张下产生的幻觉。

　　那顶压低的迷彩帽，那片看不清表情的阴影，还有那确凿无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随着她的歌声一同消失了。

　　“江蕴齐！太棒了！你唱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姜楠已经冲到了圈子中间，兴奋地一把抱住她，用力摇晃着。

　　江蕴齐被晃得有些站不稳，眼神却还失焦地扫视着六班的方向。

　　贺轩铭还在原地，正一脸兴奋地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但季随的位置，只剩下空荡荡的草地。

　　“他…他人呢？”江蕴齐的声音有些飘忽忽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啊？谁？”姜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愣了一下，“咦？季随呢？刚刚不还在那儿坐着听你唱呢吗？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不知道…”江蕴齐低下头，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堪瞬间淹没了她。刚刚被掌声和欢呼点燃的热血迅速冷却，只剩下指尖的冰凉。

　　她唱得那么用力，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心意，只想让他听见，只想看看他听完后的反应。

　　可他呢？

　　在她歌声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连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吝啬给予？

　　“哎呀，可能人有三急呗！或者临时有什么事？”姜楠察觉到好友情绪的急转直下，赶紧打圆场，试图把她从失落中拉回来，“别管他了！快看，又有同学上去表演了，这个街舞跳得不错嘿！”江蕴齐被姜楠按着坐下，目光却像被钉在了那片空地上。

　　周围的喧嚣和掌声在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心脏沉沉下坠的感觉无比清晰。

　　她努力回想着季随刚才的眼神，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动容的痕迹，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帽檐的阴影那么深，她能确定的只有一点：他确实在看着她唱。

　　可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

　　是因为自己唱得不好？让他觉得尴尬？还是……他根本不想听？

　　那句“来历不明的东西别吃”的冷冽还言犹在耳，难道她刚才鼓起勇气的歌声，在他眼里，也和那个橙子一样，是“来历不明”、不该接受的东西吗？

　　一股酸涩的委屈顿涌上鼻头，江蕴齐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她不想哭，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在……他可能根本不在意的时候。

　　“江蕴齐，你没事吧？”姜楠凑过来，担忧地小声询问，“脸怎么这么白？脚疼吗？”

　　“没事，”江蕴齐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有点累了。”

　　说着，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扣弄着地上的草皮。

　　凝神片刻，她又猛地抬起头，试图再一次寻找那个身影。

　　突然，江蕴齐感觉脸颊有点凉凉的。

　　她以为是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流了出来，她于是用指腹揉了揉眼角，发现并不是自己的眼泪。

　　借着操场微弱的灯光，她眯着眼睛，目光再一次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

　　依旧什么都没有。

　　江蕴齐的嘴角扯出一丝莫名的笑。

　　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

　　江蕴齐，你凭什么觉得人家就该围着你转？

　　她在心底不断逼问着自己。

　　顷刻间，雨来得毫无征兆。

　　随着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划过天际，紧接着，如豆大般冰凉的雨点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啊——！”

　　“下雨了！”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立马乱成一团。

　　“请所有同学有序离开操场！！！”总教官拿着话筒，用极其铿锵有力的嗓音呼喊着。

　　“江蕴齐！快走吧！我扶着你！”姜楠一把挽上江蕴齐的胳膊，便朝那一大片一大片的人流挤去。

　　江蕴齐“嗯”了声，跟着姜楠挤进了人群。

　　就在踏入人群的瞬间，她的另一只胳膊像是被什么人拽住。

　　力道很大，就连手臂处也传来阵阵温热。

　　猛然间，江蕴齐突然顿下脚步。

　　见对方停下脚步，姜楠扭过头，神情有些疑惑：“怎么…”

　　那一个“了”字还未说出口，她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江蕴齐身后，姜楠狡黠一笑，她松开自己挽着的手臂，一把将江蕴齐朝那人给推了过去。

　　“江蕴齐，我就先走啦！”

　　说着，姜楠便一溜烟地冲进了人群。

　　江蕴齐一时有些愣神，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出于惯性，自己突然就栽进身后那人的怀抱之中。

　　那怀抱温暖，结实，还混杂着淡淡的薰衣草味。

　　江蕴齐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她抬起头，目光怔怔地看向那人。

　　是季随。

　　他撑着一把透明雨伞，眼眸深邃，压低的帽檐依旧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季、季随？”

　　江蕴齐咽了口唾沫，怔怔地盯着对方。

　　季随没说话，他的视线落在江蕴齐微微红肿的脚踝上，凝神片刻，他将雨伞递给对方，自己则背过身半蹲在她的面前。

　　“伞拿着，上来。”季随看了眼江蕴齐，淡淡说道。

　　“啊？”江蕴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摇头拒绝：“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季随侧过头看向她，语气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别逞强，快上来。”

　　江蕴齐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她撑着雨伞，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和上次的感觉一样，季随依旧稳稳地托住她，动作干净利落，步伐也依旧沉稳。

　　江蕴齐呆呆地趴在他的后背上，她的脸颊距离他的后颈不过咫尺。稍微一靠近，她就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传来的阵阵温热。

　　她轻轻咽了口唾沫，此刻间，耳边传来的只有她的心跳和咂在雨伞上“滴答滴答”的雨声。

　　江蕴齐只觉鼻头越来越酸，她眨了眨眼睛，努力着压制自己情绪。

　　滴嗒——

　　但她还是没忍住，一滴热泪就这样直直地砸在了季随的后颈。江蕴齐耸了耸鼻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抱歉季随，我…”

　　她着急忙慌地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说辞。

　　“嗯，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季随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她，眼底多了几分莫名的柔和。

　　江蕴齐没说话，她看着他的侧脸，心底所有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她想问他刚刚为什么突然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想问他为什么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季随，你为什么要这样。

　　江蕴齐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选择不开口。

　　路灯的光线被茂密的树影切割得斑驳陆离，在两人的身上投下一道道晃动的光影。

　　周围很安静，只有啪嗒啪嗒的雨点声和树叶被晚风吹拂的沙沙声。

　　季随一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背着江蕴齐在路上行走着。

　　江蕴齐静静地趴在他的后背上，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他，他的侧脸在光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中又带了几分沉稳。

　　“季随…”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叫了声他的名字，连声音都带着自己未曾发觉的颤抖。

　　季随顿住脚步。

　　他侧过脑袋看向她，斑驳的光影落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逐渐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看着她，目光灼热，不容丝毫的逃避。

　　周围安静得似乎只剩下雨声和彼此的心跳声。

　　江蕴齐被对方那道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觉脸颊一阵发烫，随即慌忙地低下头。

　　“那首歌，唱得很好听。”

　　季随看着她，终于开口。就连嗓音都带了几分莫名的沙哑。

　　闻言，江蕴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微微抬眸的瞬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为什么唱那首歌？”季随盯着她，眼里的目光似乎容不得半点逃避。

　　江蕴齐的心猛地一颤，她微微张嘴，却感觉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梗住。

　　她只觉之前准备的像什么“随便选的、觉得好听”之类的说辞，在此刻，在他的面前，在对方那不容逃避的目光下，都显得无比苍白。

　　夜风逐渐扬起她额边的碎发，江蕴齐轻轻地咬了咬嘴唇，随即便朝对方露出一个微笑，迎着他那深不见底目光，缓缓开口：

　　“因为…我想唱给你听…”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

　　话音落下的瞬间，季随的喉结微微滚动，就连瞳孔都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轻轻地咽了口唾沫，并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季随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路灯下的光晕透过他的眼眸，正翻涌着无数极其复杂的情绪，以及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满是炽热与滚烫的东西——

　　半晌，他的喉结终于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连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近乎叹息般的低哑，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这条寂静、带着光影和雨点的小路上：

　　“江蕴齐…”

　　他顿了顿，目光牢牢地锁住她，连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势：

　　“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