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徐三渝

12、第 12 章

　　餐桌上的四人面面相觑。

　　各怀心思的沉默，在与周围阵阵喧闹的对比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江蕴齐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嘬啜着寡淡无味的白粥，脑海里全部都是季随刚刚的那一句“以后别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想着想着，她的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瞟向对面。

　　季随正垂眸安静地吃着饭，动作斯文，但浑身依旧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疏离。一抹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覆盖了他眼底的大片情绪。

　　贺轩铭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季随，又看了眼低垂着头的江蕴齐，以及在一旁吃瓜看热闹的姜楠。也许是忍不住，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打破了餐桌上诡异的沉默，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他。

　　贺轩铭用鼻子长长地吸了口气，朝几人挤眉弄眼：“哎呀呀！好酸呀～今天中午食堂的饭菜醋也放的太多了～”

　　看着对方的动作，姜楠立即心领神会，随即便捏着鼻子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风，顺便拉长了声调：“可不是嘛，酸得很——尤其是某些人碗里的。”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季随。

　　季随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微微抬眼地扫了贺轩铭一眼。

　　他的眼神没什么温度，却成功让贺轩铭缩了缩脖子，把后面调侃的话咽了回去，讪讪地扒拉起自己碗里的饭。

　　江蕴齐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把头埋进粥碗里。她飞快地偷瞄了季随一眼，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心里那点隐秘的念头又悄悄冒了出来。

　　他真的…是在吃醋吗？

　　“我吃好了。”季随放下筷子，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说道。

　　“我、我也吃好了！走吧老季，回教室趴一会儿？”贺轩铭也放下筷子，他站起身，看着面无表情的季随，语气带了几分莫名的谄媚。

　　季随淡淡地“嗯”了声表示回应，随即便站起身，他微微垂眸，看了眼江蕴齐：“我们就先走了，有事来找我。”

　　江蕴齐木讷地点了点头，看着两人转身离开，她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一旁的橙子上。

　　毕竟是别人的一片心意，扔了…感觉不太好。江蕴齐抬手，打算将橙子揣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回头有机会把它还给傅斯年。

　　正抬手间，季随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停下脚步，一个转身便折回在两人面前。

　　动作之快，连江蕴齐伸出的那只手都还悬浮在半空。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江蕴齐，顺手便拿过那个放在一旁的橙子，语气漠然：“怎么，你很想要？”

　　闻言，江蕴齐的脸颊迅速闪过一抹绯红，看着季随正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她激动地摆了摆手，着急忙慌地解释道：“不不不！我、我不要！”

　　“是吗？那给我了。”说着，季随紧紧地将那橙子捏在手中。又看了眼有些手足无措的江蕴齐，语气低沉，淡淡说道：“来历不明的东西就别吃了。”

　　江蕴齐的大脑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的天江蕴齐！你看见没！我说什么，我就说你不一样！瞧瞧，一个橙子就让他破防成这样！那占有欲都爆棚了！”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姜楠一脸兴奋地推了推江蕴齐的胳膊，语气激昂地说道。

　　“…他…好像确实有点在意…”江蕴齐的脸颊依旧有些发烫，她抿了抿嘴唇，怔怔地回应着。

　　“你看看你，害羞什么呀！什么叫有点在意？明明是有亿点在意吧！刚刚那会儿那么大的醋味，你闻不见呀？”姜楠敲了敲她的脑袋，有些恨铁不成地说道。

　　江蕴齐没说话，只是不断地回忆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季随，你好像真的有点在意我。

　　下午的训练在疲惫和汗水中接近尾声。当总教官宣布解散时，整个操场爆发出一阵解脱般的欢呼。

　　江蕴齐正打算起身去找姜楠，却听到广播里传来通知：“全体高一新生注意！今晚七点，操场集合，进行拉歌联谊活动！各班按指定位置就坐！”

　　“拉歌？”姜楠已经一溜烟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终于有点好玩的了！这两天真是累死我了！”

　　蕴齐也被这消息冲淡了疲惫，眼中带上期待：“真的？那太好了！”

　　“走！咱们先回学生宿舍洗个澡换身衣服，臭死了！”姜楠嫌弃地闻了闻自己，又看了看江蕴齐的脚，“你行吗？要不我扶你？”

　　“没事，慢慢走可以的。”江蕴齐摆摆手，在姜楠的搀扶下，慢慢挪向宿舍楼。

　　晚上七点，夜幕低垂，热气未完全消退，但比白天多了几分清凉。

　　操场上灯火通明，各班以连队为单位围坐成一个个大圈。没有了白天的严肃，气氛轻松活跃了许多，学生们叽叽喳喳，充满了青春的喧闹。

　　江蕴齐和姜楠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视野正好能望见六班的方向。

　　她顺着六班的方位望去，季随坐在他们班圈子的边缘，姿态放松了些，正和旁边的贺轩铭低声说着什么。

　　拉歌活动在总教官的热情洋溢的开场白结束后正式开始。各连队轮番上阵，吼着气势磅礴的军歌，歌声嘹亮，此起彼伏。

　　掌声、欢呼声、起哄声不绝于耳。

　　…

　　许久，拉歌的热潮渐渐平息，气氛从集体的喧腾转向了更为轻松随意的个人才艺展示时间。

　　教官们显然也想让紧绷了几天的孩子们放松一下，便笑着鼓励：“有才艺的同学们，大胆上来露一手！给咱们的军训留点特别的回忆！”

　　人群里响起一阵阵起哄和推搡声，不少同学跃跃欲试，又带着点羞涩。

　　各种歌唱表演、乐器弹奏、街舞片段、讲笑话……节目虽然简单，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引来阵阵掌声和善意的笑声。

　　江蕴齐坐在姜楠身边，手指有意无意地扣弄着地上的草皮。她的心怦怦直跳，一个大胆又冲动的念头却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她想唱首歌。

　　唱给那个坐在不远处，像一座沉默冰山的人听。

　　“接下来还有哪位同学想展示？”负责主持的教官拿着话筒笑着问，目光扫视着人群。

　　“江蕴齐！上啊！这么好的机会，你不上？”姜楠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突然用胳膊肘使劲捅了捅她，声音不大却充满怂恿：“去嘛去嘛，随便唱一首！”

　　江蕴齐被戳得差点弹起来，脸颊也不自觉地染上一抹绯红，她狠狠地瞪了姜楠眼：“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快去！机不可失！”姜楠笑嘻嘻地盯着对方，甚至举手朝教官示意，“教官！这里！江蕴齐要唱歌！”

　　“姜楠！”江蕴齐顿觉又惊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姜楠的呼喊声还是使得教官的目光和周围同学满是好奇打量的视线被一路吸引过来。

　　“好！这位同学很勇敢！大家掌声鼓励一下！”说着，教官便带头鼓起了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夹带着鼓励和期待的声音逐渐在江蕴齐的耳边响起。

　　江蕴齐感到一阵莫大的窘迫，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儿。

　　她深吸一口气，在姜楠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圈子中央临时充当舞台的空地上。

　　操场的灯光不算明亮，但夜空的星星却格外清晰。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打量、也有期待…但其中有一道，沉静、专注，淡然。

　　她知道，是季随。

　　江蕴齐不敢往那边看。她低着头，清了清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的嗓子。她接过教官的话筒，因为紧张，她握着话筒的双手都不自觉有些颤抖，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颤音：

　　“大家好，我是江蕴齐。我…我给大家唱一首…五月天的…《后来的我们》。”

　　当她报出歌名时，周围响起了一些了然和期待的“哦——”声。

　　这首歌的旋律，对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

　　江蕴齐微微阖眼，再次长长地呼了口气。

　　她找教官借了部手机，手指缓缓划过屏幕。半晌，她又缓缓地按下了播放键。

　　舒缓的音乐前奏开始穿过操场的每一处角落，江蕴齐轻轻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女的微哑和清亮，缓缓开口：

　　“然后呢”

　　“他们说你的心似乎痊愈了”

　　“也开始有个人为你守护着”

　　“我该心安或是心痛呢”

　　…

　　她的声音渐渐稳了下来，不再颤抖，反而多了一种沉浸其中的真挚。

　　江蕴齐像是在倾诉。也许是对自己，也许是对那个坐在人群中、正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少年。

　　她正悄悄诉说着心底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别回头看我亲爱的”

　　“只期待后来的你能快乐”

　　“那就是后来的我最想的”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

　　“只是不再并肩着”

　　…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江蕴齐终于在茫茫人海的间隙中找到了季随所在的方位。她侧过头，微笑着看向他。

　　季随，我终于找到你了。

　　季随依旧安静地坐着。迷彩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完整的表情。

　　在操场微弱的灯光的照耀下，江蕴齐清晰地看到了，他也正抬着头，目光也正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心底似乎是得到了确认，她盯着他，眼底荡漾出一层又一层的笑意。

　　仿佛一颗砸在水中的石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江蕴齐看着他的脸，嗓音也愈发清亮与坚定：

　　“后来的我们我期待着”

　　“泪水中能看到你真的幸福快乐”

　　“在某处另一个你留下了”

　　“在那里另一个我微笑着”

　　“代表我们永恒着”

　　操场上很安静，安静得只剩下江蕴齐的歌声。

　　所有人都沉浸在她这份真挚的歌声里，感受着青春特有的那份纯粹、感伤和对未来的期许。

　　季随看着她，隔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

　　“无论是后来故事怎么了”

　　“也要让后来人生值得”

　　“后来的我们期待着”

　　“泪水中能看到你真的自由了”

　　…

　　江蕴齐的歌声在最后一段副歌中逐渐升华，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力量，缓缓收尾，最后归于平静。

　　她看着他，微笑着。

　　季随，你听到了吗？

　　这就是我想说的。

　　最好的我们，最好的时光，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