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我笑春风》梦沐尧

4、刘平君

　　暖黄的灯光漫过客厅时，君病已的指尖还停在开关上。
　　少女的模样渐渐浮现出来。她头发用根白丝带松松系着，丝带末端随呼吸轻轻晃，几缕碎发垂在锁骨处，像初春刚抽条的柳丝。听见动静时，她正低头看着手机，抬眼的瞬间，眸子里像是忽然撒满了星辰，只为他一人而闪烁。
　　“平君，我回来了。”君病已收回手，书包落在玄关柜上，拉链相撞的轻响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像被风揉皱的纸。
　　刘平君眨了眨眼，将笑意藏了起来，嗔怪道：“今天是不是不想回家啦？”她走到他面前，抬手替他把卷到肘部的袖口理好，指尖触到他小臂时顿了顿，“被人打了？”
　　君病已低头看自己的袖口——刚才在小巷里遇见李婷时蹭了点墙灰，浅灰色的污渍嵌在白色校服布纹里，像片没晕开的墨。他笑了笑，没有去应声，从兜里摸出那张没来得及扔的糖纸，玻璃纸在灯光下折出细碎的光。
　　“没打架。”他把糖纸扔进垃圾桶，“只是，看见有人欺负我们班同学，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那叫什么来着——路见不平，拔腿就跑，疼疼疼，别掐了。”
　　少女松开手，歪头看他，眼尾微微上挑，像沾了晨露的柳叶：“你没挨打吧？”
　　“那可没有，你是在担心我呢？”君病已握住少女的手腕，轻轻举起。将纤细的五指落在自己的心口，“听听，这动静哪里像是会挨打的人啊？”
　　少女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晚霞，悄悄告诉君病已——“我就是在担心你啊。”
　　说罢，她转身往厨房走，白裙扫过沙发边缘，嘴里囔囔着“快点做饭，我饿了！”
　　君病已跟着进厨房时，窗外的夕阳正往云里沉，把天染成块融化的橘子糖。平君从冰箱里拎出两瓶牛奶，玻璃瓶相撞的“叮”声脆生生的：“先喝口垫垫。”
　　他接过牛奶，指尖触到瓶身的凉意，忽然想起林晚荧攥着画纸时发白的指节。“刚才在巷子里见个女生哭，”他拧开瓶盖喝了口，“眼泪掉在画纸上，颜料混着水晕开，像被踩碎的晚霞。”他咂咂嘴，“我这形容，以后高低得是个大诗人。”
　　平君正弯腰从冰箱里拿土豆，闻言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时，嘴角撇出点似笑非笑：“少自恋了。还有你是看上她了？想找新欢了？不要我了？”
　　君病已抬眼撞进她浅褐色的瞳孔，那里面像蒙着层薄雾，看不真切情绪，却藏着点他懂的小别扭。“不至于，我的新欢另有人选，”他含糊应着，“就是看见她被几个人欺负了，想着行善积德来着。”
　　“她没受伤吧。”少女把菜递给他，“还有你的新欢是谁？如实招来，可免死刑！”
　　君病已随手放下牛奶，接过菜，用清水清洗：“没有，没有你那时候严重，”他想起过去和女孩的约定，哂笑一声，“至于新欢嘛，她叫刘平君，不知道姑娘认不认识啊？”
　　平君“噗嗤”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指尖带着刚从冰箱里沾的凉意：“笨蛋，那不是我吗？”她的指尖滑过他的下颌线，轻轻弹了下，“少贫嘴，快切菜。”
　　窗外的最后一缕阳光从玻璃缝里挤进来，落在君病已的手背上，他的目光随流水而动，追忆起过往。
　　“对了，为什么是我啊？”
　　“大概是……”他顿了顿，声音含混，“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吧。”
　　“没意思，去看电视啦，你赶紧做饭哦。”刘平君眼睛有些闪烁，伸手从后面抱了抱君病已，“我也不想离开你啊，笨蛋。”说罢，便小跑离开了。
　　等到电视声音响起，君病已立马停下手中的动作，悠然喝了一口牛奶。
　　后又听见少女在客厅里轻声哼起歌，调子很旧，像从老收音机里飘出来的。
　　君病已的指尖摩挲着牛奶瓶上凝结的水珠，水流在青瓷水槽里蜿蜒成银线。
　　他忽然想起那年深秋，梧桐叶把整条街铺成碎金，刘平君踏着叶子在街道上游玩，而自己默默跟在身后陪着她。
　　秋风缓缓，梧桐沙沙，叶子一片一片打着旋儿争先恐后地去拥抱大地，倒像谁把沙漏里的金砂倒了出来，慢悠悠地铺开。刘平君的步子不快，帆布鞋踩在叶堆上，没发出太响的声，应是怕惊扰了这满街的清静。
　　君病已跟在她身后半步，书包带蹭着后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和叶响混在一起，倒成了天然的背景音。他没说话，视线偶尔落在她扎着低马尾的后颈——碎发被风撩起来，又落下，像她写字时总不安分的铅笔尖。
　　她忽然停住脚，弯腰时书包带滑到胳膊肘，露出腕上那串红绳——是去年生日他送的，洗得有些发白了。
　　一片边缘微微卷起的梧桐叶被她拈在指尖，叶边泛着秋阳晒透的焦糖色，叶脉像谁用细笔在叶肉上描过的纹路，清清楚楚。她直起身，轻轻举着，将梧桐叶送作晚霞的礼物——那片叶便像是被晚霞所喜爱，金红的霞光从叶底漫上来，把她的指尖染成暖融融的橘色，连带着她垂着的睫毛，都像沾了层碎金。
　　她就那样举着，忘了动。风从街那头来过，掀动她鬓角的碎发，有一缕贴在脸颊上，她也没去拂。晚霞在她身后铺成漫无边际的锦缎，红的、紫的、金的，一层层晕染开，衬得她蓝白色的校服都添了几分柔情。
　　她没回头，只“你说，人要是能当落叶多好啊。”她没回头，侧过脸轻声说，“风吹到哪，就去哪玩，无忧无虑的。
　　君病已耸了耸肩，说道：“等我功成名就时，你想去哪，就带你去哪，怎么样？”
　　她便笑了，轻轻放开落叶，落叶随风而去，她转过身来，抬起头告诉君病已：“我不要你功成名就，现在只要能陪我胡闹就好了，以后嘛，我也会有小积蓄帮你的哦。”
　　晚霞失去了它的底色，落叶忘记了它的当初。在过去，我从未走到过街道的尽头，终于在此刻我走到了——原来你在哪，哪里便是我的终点。
　　刘平君，我心爱的人啊，我们相识于孩童，我几时乞愿过会得到你的任何沉默，我的心思是多么的简单啊——只希望你能够天天开心就好了。
　　“发什么呆呢？”少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君病已回过神，手中的牛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喝完了。
　　而平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厨房，微波炉运转的嗡鸣伴着她的声音一同响起，“再不去切菜，土豆要发芽啦！”他关掉水龙头，水珠从指缝滴落，在瓷砖上砸出细小的银环。
　　窗外，是最后一片晚霞披上了星空，还是星空在侵蚀着晚霞，也或许是晚霞慢慢晕开，惊起星空的涟漪。
　　君病已看着水槽里倒映的灯光，忽然觉得，这么多年过去，星空在她的眼中璀璨，似乎是忘记怎么去黯然，就像此刻的灯光，永远为他亮在回家的尽头。
　　君病已握着菜刀的手顿了顿，刀刃在灯光下亮了亮，映出他浅棕色的瞳孔。土豆在案板上滚了半圈，被他按住，切丝的动作不快，却稳当得很——是平君总嘲笑的“老年人速度”，却每次都能切得匀匀整整，像是作业本上一笔一划的楷体字。
　　“切得比上次强多了。”平君剥着蒜，指尖沾着细碎的蒜皮，说话时气息里飘着点辛辣的香，“上次切得跟鹅卵石似的，炒完咬得我腮帮子酸。”
　　君病已笑了笑，刀刃碰在案板上发出“笃笃”声，倒像在应和她的话。“那是给你练牙口，”他瞥一眼她剥到一半的蒜，“你这蒜剥得，皮比肉多，是打算给蒜办个脱衣舞会？”
　　平君“哎呀”一声，把蒜往案板上一放，伸手去挠他胳膊。“就你嘴贫！”指尖划过他小臂时，带起一阵轻痒，像春天落在皮肤上的柳絮。君病已躲了躲，菜刀差点歪了方向，她又赶紧拽住他手腕，“慢点切，别跟刀较劲。”
　　窗外的橘子糖色彻底褪了，天变成块浸了墨的蓝丝绒，星星不知何时被谁唤了出来，疏疏落落的，像谁把碎钻撒在了绒布上。
　　厨房的抽油烟机没开，土豆倒进热油锅里的瞬间，“滋啦”一声炸开金红的火苗，惊得平君往后缩了缩，却又踮着脚往前看，睫毛上沾了点油烟的暖黄。
　　“放点葱花。”她从旁边的碗里捏起一撮绿，手伸到锅边时，被君病已轻轻住按。
　　“烫。”他接过葱花撒进去，香气混着热气漫上来，扑在两人脸上，像奶奶晒过的棉被里裹着的阳光味。
　　饭做好后，两人坐在餐桌旁时，灯光把影子投在墙上，头挨着头，像两棵依偎着生长的树。平君舀了勺土豆，吹了吹才放进嘴里，眼睛弯成月牙：“咸了点。”
　　“下次少放盐。”君病已也尝了口，其实觉得刚好——大概是饭有饭香，人有人爱。
　　吃过饭后，平君忽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玻璃纸在灯光下转了个圈，折射出虹彩。“给你的，”她剥开糖纸，把糖塞进他嘴里，“甜丝丝的，中和一下。”
　　橘子味的甜漫开时，君病已想起那年深秋，她举着梧桐叶站在晚霞里的样子。原来有些味道是会跟着时光走的，比如此刻嘴里的甜，比如她头发上的洗发水香，比如那年落在她睫毛上的碎金——都像被风妥帖收着的糖，在往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化出点暖来。
　　窗外的星星密了些，有颗特别亮的，正对着厨房的窗。平君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鞋：“其实星星也会吃饭的，你知道吗？”
　　“大概是吃走了白天吧。”君病已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
　　刘平君向窗外望去，浅浅的云留在星子旁边，边缘镶着月光的银边。
　　君病已静静看着她眼里的星星——比窗外的任何一颗都亮。灯光落在她发梢，白丝带末端还在轻轻晃，像系住了整个春天的温柔。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所谓归宿，不过是有个人在厨房等你，锅里有菜，嘴里有糖，窗外有星，而我们的眼里，永远有着彼此。
　　［系统检测到宿主被红尘所困，建议及时纠正，莫要误了仙途。］
　　去他娘的仙途，老子……红尘历练罢了，垃圾玩意这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