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我笑春风》梦沐尧

2、重来客

　　意识湮灭的最后刹那，君病已听见了玻璃珠滚落的脆响。
　　那是初三毕业的夏夜，刘平君蹲在老房子的木地板上，把攒了三年的玻璃珠撒得满地都是，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在她发梢缀满银斑。而那道抹杀他的仙游客身影，正像融化的奶油般滴落粘稠液体，每一滴里都浮着个小小的刘平君，在血色里眨着眼睛。
　　原来二品仙游境的力量，也不过是用来浸泡记忆碎片的福尔马林。真无趣，连死亡都要掺进这种廉价的温情。
　　……
　　“……君病已，洗澡水放好了，水温42度。”
　　浴室方向传来女声，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君病已睁开眼，鼻尖萦绕着沐浴露的白桃香与某种极淡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冷味。他躺在18层公寓的卧室床上，窗外是都市夜晚特有的、被霓虹灯染成橘紫色的雾霭，空调出风口偶尔飘出几缕银色的、像头发丝的东西。
　　“嗯，知道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回答一个设定好的程序。
　　起身时，脚边踢到个硬纸板盒——里面装着刘平君的玻璃珠，此刻正有一颗滚出来，在地板上转着圈，折射的光里能看到无数细小的、扭曲的人脸。君病已弯腰捡起，珠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随即恢复如常，随手丢回盒子里。
　　客厅的暖光灯亮着，刘平君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本高三数学练习册，校服裙的裙摆规规矩矩地盖到膝盖。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会滑下来，露出左边眉骨下那颗小小的痣——和他记忆里初三毕业那天一模一样。
　　“今天学的函数好难。”她转着笔，语气轻快，却没真的指望他回答。
　　君病已径直走向浴室，路过玄关时瞥了眼鞋柜——左边摆着他的运动鞋，右边是双粉色的帆布鞋。镜子里的少年面色冷淡，只有在看向镜中倒影的眼睛时，才会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热水冲刷身体时，他想起前世踏入仙人境那天，也曾这样站在瀑布下，感受水流过皮肤的触感。那时他以为力量是最好的享乐，直到被仙游客随手抹杀才明白，所谓绝对的力量，不过是更高存在眼里的劣质玩具。
　　“出来了？”刘平君已经把洗好的草莓摆在茶几上，颗颗饱满，蒂头还带着水珠。
　　君病已坐下，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甜腻的汁液在舌尖炸开时，他忽然看到草莓内部布满了细密的血管状纹路，正随着咀嚼微微搏动。但他咀嚼的动作没停，甚至还对刘平君点了点头：“挺甜。”
　　他和刘平君自幼相识，初三时开始相恋，高中并不在一个学校，但离的很近，所以租房住在了一起，如果没记错现在已经高二了，后来自己踏上修真的道路，而平君她……
　　刘平君低下头继续做题，台灯的光晕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君病已看着她握笔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指腹因为长期握笔泛着淡红——和记忆里一模一样。他忽然觉得，就这样维持着也不错，至少晚上回家时，能有个东西让他觉得这枯燥的都市不是座巨大的坟墓。
　　深夜，刘平君睡熟后，君病已盘膝坐在床上，这时手机突然亮起。
　　“来了。”
　　屏幕中央浮现出个从未见过的应用图标，像是团不断蠕动的黑色毛线，上面缠绕着无数细小的白色光点，组成“天道”二字。
　　【“天道”客户端已激活】
　　【检测到宿主灵魂破损度73%，符合绑定条件】
　　【新手任务生成：杀死君病已】
　　【发布人：君病已】
　　【时限：96小时】
　　【奖励：九品叩玄境入门权限，“真实视域”插件（体验版）】
　　君病已挑眉。杀死自己？有点意思。他当然知道这任务的含义——不是精神上杀死自己的懦弱之类，而是真的捅死自己。
　　真是个狗系统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什么奇怪属性嘞。
　　记得当时，自己还臭骂这软件有病，最后还是被一个路过的小修士莫名杀死。
　　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他指尖悬在“接受”按钮上，按钮的颜色是种诡异的肉粉色，边缘不断有细小的像素颗粒剥落，露出下面类似脂肪组织的质感。窗外的雾霭不知何时变成了深紫色，隐约有巨大的阴影在云层里蠕动，像极了仙游客抹杀他时的轮廓。
　　“接受。”他轻声说，指尖落下。
　　屏幕瞬间变成漆黑，随即涌出无数流动的代码，组成刘平君的脸。那张脸对着他微笑，嘴角却不断咧开，直到撕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闪烁着红光的眼睛。
　　像是在嘲笑他的胆怯。
　　君病已从床头柜摸出把水果刀，金属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时，窗外深紫色的雾霭突然沸腾，巨大的阴影在云层里舒展，像谁睁开了只没有瞳孔的眼。
　　刀刃破开皮肤时没有预想的阻力，像切开块浸了温水的豆腐。血涌出来的瞬间变成了银蓝色，里面浮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的颗粒，像被揉碎的星星。疼痛很轻，更像某种信号，顺着血管爬向心脏。
　　“嗤。”
　　刀尖从后背穿出，带出的血珠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符文，拼出“天道”图标的轮廓。君病已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里面没有内脏，只有团不断旋转的灰色雾气，雾气里浮着个模糊的、属于“旧我”的身影，正在无声尖叫。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任务进度100%】的字样在血珠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
　　【奖励发放中...】
　　【九品叩玄境入门权限已激活】
　　【“真实视域”插件加载完成】
　　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变形。墙壁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天花板上垂下无数透明的触须，刘平君的幻影依旧睡着，君病已见没有吵醒她，便放心了。
　　让血流罢，若看见窗外星河，便去融化了它吧。
　　君病已拔出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道淡金色的疤痕，像条细小的、蜷曲的蛇。
　　他舔了舔指尖的血，味道像冰镇的薄荷酒。
　　“有点意思。”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窗外的阴影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在回应。
　　诸位，新的游戏，开始了。
　　君病已面无表情地看着，甚至还觉得这特效挺新颖。他退出APP，点开相册，里面存着唯一一张和刘平君的合照——初三毕业照，她站在他左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刘病已温柔一笑，随后开始打坐修炼了起来。幸而前世走过一遍，如今再看来时路，处处有花开。
　　第二天清晨，君病已早早端出早饭，托着腮，看着头发乱糟糟，两眼迷离，显然没睡醒的刘平君，只是轻轻笑道：“快点吃饭，我先走了。”刘平君嗯了两声后，闭上眼睛，凭感觉吃饭。
　　背着书包出门，楼道里遇到晨练的老太太，对方笑着打招呼：“小君一个人啊？”
　　“嗯。”他微笑回应着，不时夸几句奶奶身体健朗，广场舞之类的，而后以上学迟到为由匆匆走开。
　　身后的老太太笑容依旧，瞳孔有一道蓝光即逝，目送他离开——这是“真实视域”插件自动激活了，让他看到了这都市隐居者的一角，七品问途境的老怪物，竟伪装成了广场舞领队。
　　而自己这么懂礼貌，也只是尊重前辈罢了。
　　放眼望去，白天的都市在“真实视域”下显露出狰狞：早餐店老板的围裙下穿过一道道虚影；地铁里穿西装的男人，公文包拉链是排细小的牙齿；连路边的红绿灯，倒计时数字都在缓慢变形，变成意义不明的符号。
　　君病已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切，像在逛一个新奇的精神病院。他看到八品入堂境的修士伪装成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在车流里穿梭，车筐里的餐盒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波动；看到六品知命境的老东西躲在写字楼顶层，透过玻璃幕墙俯瞰众生，眼神像在挑选祭品。
　　真有趣。比起修真界那种直来直去的打杀，这种藏在日常下的暗流显然更合他的胃口。
　　傍晚放学回家，推开门时，刘平君正在厨房做饭，系着他买的卡通围裙，哼着初三那年流行的歌。夕阳透过窗户，在她身上镀上金边，一切都温暖得像幅温馨的油画，惹得君病已失神片刻。
　　“今天学了什么？”她回头笑问，眉眼弯弯。
　　“没什么。”君病已换鞋，把书包丢在沙发上，“晚上吃什么？”
　　“糖醋排骨，你的最爱。”
　　餐桌上，君病已安静地吃着排骨，听刘平君讲着她“今天”在学校的趣事，他静静看着刘平君，让时间就这样去吧，让所谓的修仙也就这样去吧，你们纵然宝贵，可不及我心中所爱万分之一啊。
　　“你怎么老盯着我不说话！”刘平君嘟着嘴有些不满。
　　“我在想，你要是一直陪着我该多好。”君病已笑了笑，却有些落寞。
　　“傻瓜，不是说好了白头偕老嘛？”
　　可是……我再也等不到那天了。
　　深夜，等刘平君睡去，君病已再次打开“天道”APP。任务进度内容已经更新了。
　　【“天道”任务库已更新】
　　屏幕亮起的瞬间，无数粘稠的黑色文字从边缘涌出，像融化的沥青般缓缓铺开。那些文字扭曲着、纠缠着，时而化作蠕动的触须，时而凝结成破碎的人脸，最终勉强拼凑出清晰的字迹，每个笔画末端都拖着细小的、渗血的丝线。
　　【任务：清除“杂音”】
　　【目标：清理潜伏在江城旧书市的三名九品叩玄境修士】
　　【发布人：君病已】
　　【时限：72小时】
　　【奖励：九品叩玄境法门×1，“旧日残响”插件（可解析真实视域中的未知符号）】
　　【失败惩罚：刘平君的“存在轨迹”将被修正】
　　“存在轨迹修正？”君病已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当然懂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任务失败，刘平君将被系统抹去，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印，从未出现。
　　“这和前世惩罚不一样，是我重生带来的影响吗？”君病已自语，他记得前世不过是让自己在十日内极端敏感化。
　　［检测到宿主产生不必要情感波动，是否启动“情感屏蔽”模式？］
　　“不必。”君病已冷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好歹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享乐主义。
　　怎么会拒绝给有趣的游戏添砖加瓦呢，哪怕游戏里掺着点情感的杂质。清理几个九品修士，换取法门，何乐而不为之呢？
　　君病已走到窗边，他所看向的地方，有三团微弱的灵光在闪烁，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那是九品叩玄境修士的灵韵。
　　“游戏，继续。”
　　他轻声说，指尖凝结起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灵力——那是九品叩玄境的力量，在月光下泛着银蓝色，像极了他胸口伤口愈合时流出的血。
　　你看这些潜藏的修士……像不像补充能量的食物。就像当年被他抹杀的青冥宗修士，就像被仙游客随手拂去的自己。
　　只是这一次，他要做藐视天地万物之灵。
　　床上的刘平君翻了个身，呢喃了句模糊的梦话。
　　君病已心有感应般看去，嘴角勾起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随即隐去，只剩下冰冷的兴奋。
　　毕竟，只有足够的实力才能保护住她，才能让这场充斥着血腥与诡谲的游戏，多一点值得回味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