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盛夏》金三七不管21

92、重逢

　　5月19日
　　五一假期都过完了，清明雨季还没结束，上海已经好久没放晴了。早晨还算凉爽，可一到中午就闷热的不行。穿短袖会有点冷，穿长袖不透气，衣服一会儿功夫就黏在皮肤上。真是尴尬的时节……
　　天空飘着雨，时不时响几声闷雷。早八开始前，那雨正大，孟知晓和常念吃完饭去教室的路上，那风就照着孟知晓那一边吹，到教学楼时，她淋得像个落汤鸡，常念只是湿了点裤脚。
　　下了课，身上衣服照旧没干，黏腻的感觉实在难忍。孟知晓出门前又回了趟寝室换衣裳。她立在衣柜前，斟酌了半天……小小的衣柜里，挂着的好衣服不少，忽的一下，她取下了一件灰蒙蒙的贴身上衣，还是去年双十一凑单买的，又搭了件三天没洗的牛仔外套。出门！
　　宿舍楼下，她伸手出去探了探，雨不大，也不小。雨天出门真烦！她看看手里的伞忽然不想出门了……反过来一想又觉得不行，大不了再淋湿一场就湿一场吧，反正跟温家人吃饭，姿态狼狈些也不错，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态度到底有多敷衍。
　　返回宿舍的同学用书遮着脑袋与她擦身而过，边跑边吐槽：“我真服了！这天气还得上体育课……这下好了！头白洗了。阿秋——”
　　这熟悉的喷嚏让孟知晓暗自腹诽，看来还是得撑伞。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偏头夹着手机，“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孟昂霆的声音：“晓晓出发了吗？”
　　“出来啦！只是不好打车。”
　　爸爸一听，点到为止。
　　“温肃说去接你，应该快到了。”
　　孟知晓闻讯有些难言的愣在原地，雨水冲刷着伞面发出哒哒的声响。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一贯的排斥。
　　手机那头的孟昂霆催促道：“别让你叔叔阿姨们等久了。”
　　她无奈的努了努嘴，还争辩些什么却只能回复道：“知道了……”看着通话记录，有些心烦的朝着校门口走去……
　　刚到马路边，那雨又忽然变大，疯狂的往伞面上砸。孟知晓压低了伞，一辆黑色的路虎便恰逢时宜的出现在眼前。
　　车窗降了下来。
　　“上车——”
　　熟悉的声音，她没有机会犹豫，上车落座后，看着脚下的泥泞有些难堪，秉持着亲兄弟明算账的原则，她提醒道：“我伞湿的，鞋上都是泥。你记得问我爸要洗车费。”要不是一丝多余的目光都没给予温肃和那冷淡的语气，单凭内容还以为两人有多亲昵呢……
　　一旁的温肃倒是一脸不介意，坦然道：“脏了就脏了。”
　　孟知晓深呼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头一偏靠在车窗上，微微侧过身子，缄默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拿出手机假装自己很忙的模样，开始看起了学习资料。明明相邻的两个人中间好似隔着银河一般。
　　雨天上海的高架格外堵。
　　温肃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思索着该与孟知晓聊些什么，偏头瞟了一眼孟知晓不冷不淡也不搭理的模样，有些心虚。他盯着路况，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便听到身旁的人清淡的一句“雨天好好开车。”瞬间截断了他找话头的想法。
　　高三到大三……温肃每每回想起那件事，他都不后悔，只是怪自己做的太直白被聪明的孟知晓一猜即中。从被识破的那天起，孟知晓关闭了所有对自己交谈的通道。
　　两人就这么一路死寂的将车开到了和平饭店。从下车起到进包厢的路上，温肃目光灼热，总是有意无意的瞥了瞥孟知晓，但她就是一脸死寂淡然，两人一句话都没交谈上。包厢的门一推开，便听到里间传来的欢声笑语。四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门口……
　　“哟！知晓来啦。”许久未见的程文淑一身精致着装，长发被清爽的盘起在后脑勺，一套的帝王绿耳环和胸前硕大的玉坠让人过目不忘，那玉坠下压着的是她量身定制的新中式旗袍，非遗的手艺让她那旗袍在显得略微暗淡的灯光下依旧闪闪发光，搭配上她那精致的妆容，俨然一副富家太太的模样。茶几上放着的是她那价值三四线城市一套房的爱马仕，她倾斜着身子微靠着温毅良坐在厅前的沙发上，满脸笑意的与她远远打招呼。
　　沙发的另一头是孟知晓的父母。在他俩进门前，双方似乎在认真的谈论着什么……她与自己妈妈对视了一眼，妈妈眼里略过一丝不易被外人察觉的嫌弃愤怒。收到妈妈讯号的孟知晓有些得逞的低下了头思忖片刻，抬眸与程文淑相视而笑，斟酌着她脸上满意的风轻云淡，无奈的暗自腹诽。
　　八成又是那乱点鸳鸯谱之类的无聊事情……
　　出于家教，孟知晓一转之前冰冷的态度，温柔和煦的笑着招呼道：“温叔叔、阿姨好。”
　　程文淑笑得很灿烂：“好好好……都好。”又热络的拉过孟知晓：“快让阿姨瞧瞧。”
　　在温肃妈妈的引领注视下，她乖巧识趣的像八音盒里的芭蕾舞女孩转了一圈身子。
　　“哎呀！越发漂亮了！”
　　文婷恩闻言，满眼得意的笑着调侃：“那是！你也不看看我女儿长的像谁。”
　　“是是是……你的宝贝女儿最像你。”
　　包厢里大家欢笑一片。又聊了会儿，看着服务员进进出出，菜品也上的七七八八，大家这才结伴朝餐桌走去……温肃的妈妈贴心的将孟知晓招呼到温肃正对着的那个位置说。
　　“快坐下！等会儿该开饭了。”
　　她没拒绝，挨着父母的那一边坐下，一副不敢逾矩半分的模样，要是常念在……一眼就看穿她在装乖。
　　饭桌上，温肃目光就没怎么从她身上挪开过，这些年，只要两家的饭局，她都是能推就推……他也好久没见过孟知晓了。
　　双方父母在包厢里聊点工作，吐槽国外最新政策对华商的掣肘，也客套的话话家常。她无聊的作陪，有时懂事的给长辈们倒倒茶酒，给爸爸盛盛饭汤，知书达理，毕恭毕敬。
　　程文淑趁机拉着路过自己身旁倒酒的孟知晓的手捏了捏，热络的闲聊她的近况。
　　“孟知晓学习怎么样了呀？”
　　“挺好的。”她面上还是那人淡如菊的微笑。程文淑似乎察觉到了孟知晓那浅浅的情绪，也深知儿子的心思，于是主动询问：“有没有男朋友了呀？”
　　“没有。”语气依旧谦和，礼貌得像陌生人。
　　得到理想的回答，程文淑朝自己儿子打了个眼色，温肃黯然一笑。母子俩的小心思被孟知晓尽收眼底，她悄然收回了被程文淑紧握的手，礼貌的颔了颔首，走回自己妈妈身边，顺手拿起汤碗盛了一份老鸭汤置于文婷恩的碟边。
　　程文淑瞧见了，开心的感叹：“哎哟！还是女儿好！贴心~”
　　“那是！” 文婷恩得意。
　　她慢慢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耳边是家长里短，她说不上什么话，也不想说……偶尔觉得无趣了便拿起手机开始熟记医学知识点，听着他们的聊天，孟知晓难免分心，她背书背着背着……就打开了消消乐。
　　界面上显示的失败让她后台的体力耗尽。她面对充值界面，再一次做出抉择——打开了微博。
　　孟知晓受常念的影响，她的微博也关注着维和相关话题。现下百无聊赖的她在话题里翻了翻……看着官方号上传的视频和照片，看着手机里熟悉的面庞。她有种大佬在身边的错觉，虽然跟自己没有太大的联系，但还是会因为陈延亮而由衷自豪，这种兜兜转转的感受非常神奇。
　　界面消遣的浏览至自己上次刷到的熟悉内容，浏览完毕，她深呼一口气，有些兴致恹恹的掐灭了手机。
　　从小文婷恩的家教告诉她——你得端庄！得文静！这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这样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要给人留个好印象。
　　在妈妈的教导下，孟知晓与父母在外应酬都只会坐三分之一的凳子，再将背脊挺得直板，吃饭温吞安静像个小猫。
　　她抬眼扫视一圈饭桌上的在座，忽的下定决心——不想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了。于是屁股朝里面挪了挪，几乎要将餐椅凳面坐满，靠在餐椅上，仰着头，高宽的椅子让她的脚尖垂落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闲散聊赖极了。头顶明晃晃的灯刺得险些睁不开眼睛，她闭上缓和了片刻眼部传来的干涩，便将脑袋乏力的朝窗外一转，发丝像倾泻的瀑布，凌乱又颓散。
　　天色渐晚……透过包厢的落地窗放眼望去，黄浦江对面林立的是上海CBD。黄昏时分，大雨已至。还没到上海滩夜景计划亮起的时间，眼前的城市建筑只剩一片晦暗阴沉的景象，像极了世界末日那般。
　　在连绵的雷雨中，她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情。闷闷的、酸酸的，但是有种被虐的叛逆解压爽感。
　　孟知晓余光看见妈妈端坐在餐桌前，双手交叉支撑在餐桌上，不用想她也知道妈妈现在的面色严肃像极了审判官。耳边也传来妈妈刻意轻咳的提醒，血脉的压制，她有些心虚。
　　“叮咚！”手机提示音响起，孟知晓顺势坐直身子，拿起手机瞥了一眼弹窗消息。
　　「黎巴嫩当地时间上午7点，当地势力于中国驻马里维和部队营地附近发生冲突……」
　　熟悉的地名让她好奇的点了进去，看清后半段消息后呼吸瞬间凝滞，瞳孔骤然收缩。
　　「……冲突停止后，中国维和部队发起人道主义救援，维和战士陈延亮在营救过程中，不幸被炮弹击中，壮烈牺牲。」
　　后面附带的视频，孟知晓没勇气点开，一时慌张，她终于失了态，“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桌子人疑惑的看着她，文婷恩的眉头皱的已经快夹死苍蝇了。
　　“怎么了晓晓？”孟爸很少见到女儿这样。
　　“有急事！我先走了。”说完，她着急的拎起挎包，往门口狂奔而去。
　　厅门一开，廊道里的窗户被雨珠砸得作响，那水从玻璃上汇集成水柱潺潺流淌。孟知晓倏然顿住了脚步。
　　雨天又快到下班的点了，不好打车。
　　她转身返回，抓过爸爸桌上的车钥匙，跑。到门口又想到学校里不让陌生车辆进入……于是再一次返回，拖拽着爸爸。她那不到一百的体重怎么拉得动高大的爸爸。
　　孟昂霆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一头雾水：“怎么了？”
　　“先走！路上跟你说。”孟知晓焦急不已。
　　文婷恩见状，有些怒上心头。她沉着嗓子对孟知晓教训道：“你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你爸爸跟叔叔还有事要谈。别捣乱！”
　　“我有事！！！”孟知晓急得原地跺脚。
　　这可让程文淑逮到机会了。
　　“让温肃送你吧。”
　　孟知晓和温肃对视了一眼。他虽不明白，但也是一脸乐于帮忙的模样。
　　没别的办法了。
　　她讪讪的对温肃谢道：“麻烦了……”
　　温肃有些惊讶，因为他看到了孟知晓眼里难得的迫切和恳求。没多问，他拿上车钥匙便和孟知晓一同出了门。
　　一路上，她一直给常念发消息……
　　「你在哪？」
　　「实验室吗？」
　　「你别乱走！」
　　「我马上回来」
　　……
　　无一例外没回复。
　　她从手机上抬眸看了看路况，急得在副驾驶上抖腿。
　　温肃没见过孟知晓这么着急失态的模样，宽慰道：“别急。”
　　孟知晓瞥了他一眼，语气平常的怼道：“当事人不是你，你当然不急。”
　　温肃吃了瘪，他也不再自讨没趣说些什么。
　　两个人一路上安安静静的送孟知晓回学校。
　　雨小了很多，但却没断过。车在校门口一停，孟知晓嫌伞影响自己奔跑的速度，伞也不肯打，淋着雨就往实验室跑。
　　温肃刚想问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抬眼便看见她的背影狂奔，难免有些担心。
　　“诶——”结果是孟知晓根本没留一丁点儿心思搭理他。
　　漫漫而又平常的一段路，孟知晓不敢停歇。终于，上气不接下气的她猛地一把推开实验室的门，气喘吁吁的喊道：“常念！”
　　常念一脸木讷的样子，脸上全是泪痕，她抬眸那瞬间的模样，是孟知晓不曾见过的破碎。
　　“知晓……”
　　她累得说不出话来，缓息片刻，大脑里在飞快的想着应对安慰。结果是没有办法……
　　她恢复冷静后说道：“你先别急。新闻也有出错的时候。”
　　常念没应答，情绪一触即溃。
　　她替常念简单的收拾了实验室，便带着她回宿舍。一路上，常念捧着手机，不停的摆弄。孟知晓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半搂着常念，发现她捏着手机的手和身体都不自觉的发着抖。她又看了眼常念，表情呆滞，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界面，发起视频通话的提示音持续响起，但没有一次是接通的……她更像个飘荡的游魂，任凭孟知晓领着她在校园里盲目的走。
　　孟知晓第一次见到常念这样丧魂落魄的模样，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在一旁静静地陪着，生怕出什么意外。
　　寝室里，常念就这么呆若木鸡的坐在自己的桌前，机械性的重复着给陈延亮的微信弹窗。
　　手机忽然弹出提示，常念激动得身躯猛地一颤。
　　「电量低于20%」她烦躁的点了关闭，又失落执着继续弹窗。
　　「电量低于10%」的弹窗再次出现，常念猝然活过来似的，焦急的满世界找着充电器。插上充电器的一刻，她像极渴的鱼终于等来了雨露的降临一般。但这状态也就持续了那么一下，她又开始刻板动作……
　　弹窗——无应答挂断——弹窗。
　　窗外一声惊雷响彻云霄。
　　电话终于被接通，不是陈延亮接的。孟知晓看着常念面上的神情，如若一定要形容，那就只能是万念俱灰。
　　听着对话，孟知晓也难过的抹了把泪，在一旁无声的哭了出来。
　　常念挂断后，没有想象中那么直接的悲伤到天崩地裂，她反而很冷静就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渐渐地……常念忍不住啜泣了两声，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冷静。
　　“为什么还有两年……”她听着常念的呢喃。她了解的，就这点时间，对常念而言已经是度日如年了。
　　很快，常念她有了新的动作。她站起身子，漠然的抹了抹面上的泪痕，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沙哑的说了句“我去上个厕所。”没走两步，脚下一软，便直直的晕倒在地上。额头磕到床位的脚蹬，破了一个口子，血滴了一地。
　　“常念——”孟知晓顾不得脸上的泪水，手忙脚乱的打了个120。
　　晚上8点的天空在一片漆黑中飘洒着细密的雨丝，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之中。在这样一个夜晚的雨天里，急救热线异常的繁忙。
　　孟知晓看着昏迷中的常念，心中满是焦虑和担忧。她陪着常念一同上了救护车，最后两人被安置在一家学校附近的私人医院里。
　　孟知晓全程一直陪着……她的手和衣服上都沾了少许常念的血渍，常念的衣领也被她自己的血渍染上颜色，那是孟知晓都感到触目惊心的红。
　　护士小姐温柔的询问：“你是常念的家属吗？”
　　“是。”孟知晓有些心力交瘁的点了点头。
　　护士递来了单子，语气平常又温柔：“这是费用明细，需要你去一楼大厅交一下哦。”
　　“好。”她木然的点点头。
　　走了没两步，她回过身，指了指躺在床上昏迷的常念，略带鼻音的对护士恳求道：“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她。”
　　护士听着那语气，又瞥了一眼床位上昏迷的人，眼底掠过一丝暧昧的惊讶，脸上尽是想要倾听八卦的颜色，那小心思简直都快溢了出来，最后柔声答应了。
　　孟知晓吸了吸鼻子，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解释，嘴边淡然的客套：“谢谢。”说罢，烦闷的拿着单子往一楼大堂走去。
　　一楼收费处面对着医院正大门。
　　孟知晓从急诊出来，走过侧边的窄道便是医院一楼的大堂。她边走边大致看了看单子上的款项，暗自盘算着自己的生活费应该还够吧……不够的话，只能动自己的小金库了。
　　她深呼吸，蓦地从账单里抬头寻找着开放的收费窗口，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笔挺的西装，从她余光中匆匆擦过……就这一瞬间，孟知晓感到身上的血液忽然间就沸腾了起来，心脏咚咚直跳，夜晚的医院格外寂静，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整个胸腔都在跳动。
　　是他！
　　那身影在收费处旁的拐角一闪而过。孟知晓骤然往前追了两步，又施然停住，她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自言自语嘟囔道：“应该不是……”
　　内心深处的失落感慢慢浮了上来，心跳也顿了一拍。
　　“这才三年。大学哪有这么快毕业的。以他的成绩，至少也会读完研究生回来吧……”
　　她站在原地，心里充满了心酸，暗自嘀咕。
　　这破天气真讨厌！
　　她乍然多了一丝不甘心的幻想。但是，万一呢……
　　刹那间，内心又雀跃得无比寻常，但脚底下却像灌了铅。情绪的大起大落，孟知晓站在原地的行为也变得反复无常。最终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还是朝那个转角鬼使神差的跟了过去。
　　悠长的医院廊道里，照着暖黄色的灯光。私人医院就一点好，布置温馨，服务热情温柔。
　　当她站在廊道的岔路口朝里驻足张望时……空荡的走廊空无一人，有一两间门诊室开着门，亮着灯，还时不时从里面传出轻轻的交谈声。
　　她仔细地听了听……不是他。
　　孟知晓又向前走了走，假装闲漫的寻逛，目光快速掠过门口的显示器，不敢多余停留，生怕里屋的医生喊住自己询问目的，她现在没有心情与旁人闲聊瞎扯。但也生怕错过那人的名字，却更怕那人比自己先发现自己的蓄意而为。
　　医院为了照顾患者隐私，门上都配着长窗帘。有的全开，有的半掩。她查找的身影被门内的人瞬间捕捉，但她丝毫不知。
　　孟知晓走到廊道的尽头，站在最里面的那间会诊室门口盯着那块只有主治医生姓名和照片的电子显示屏幕，医院的医生早已经下班了。她内心在质问自己：这里都没有自己朝思暮想的名字……孟知晓你究竟在期待什么？
　　心底熟悉的失落又浮了上来，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眼眶逐渐湿热，努力的抿紧嘴巴也没能抑住嘴角不自觉的向下抽搐。她又立马接受了这个令人失望的结果，倏然扬起脸蛋，深呼一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
　　孟知晓的身影再一次从那扇落地门前茫然掠过，门里面的人瞬间怔神，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径直追了出来，全然不顾身后长辈迷茫的呼唤。
　　“阿冠——”
　　廊道里的孟知晓，耷拉个脑袋，慢慢的挪动着身子，背影略显得落魄。哪怕分开这么久，他依旧认得。他嘴边有些止不住的笑意，用着自己最熟悉的语气唤了一声。
　　“孟知晓。”
　　廊道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她顿时怔住了脚步，明明牵肠挂肚，现在真在眼前却不敢回头看。不知道到底是激动还是委屈，她又热了眼眶。
　　那人看着她僵直的背影，瞥见她手里紧握着的单子，有些担心的蹙了蹙眉。
　　“生病了？”
　　熟悉的声音略带关心语气再次传来。孟知晓紧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卒然想到了之前在国外时偶遇的那两道亲密的身影，有些苦闷，攒紧眉毛竟硬生生的将眼泪憋了回去，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离开。
　　走道里，身后的脚步声愈加频繁，越来越近……她朝着收费处走去，没两步，手臂被拽住，连带着身子被转了过来。她鼓起勇气抬眼望去，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他……
　　看清的一瞬间，孟知晓慌张的低下脑袋，有些后悔自己今天的装扮有些过于邋遢潦草，意外关注到他明明西装西裤的，却混搭了一双干净整洁的小白鞋。还怪好看的……
　　周启冠盯着孟知晓的发顶，鼻腔里那熟悉的苹果香气是她惯用的洗发露的味道，捏着孟知晓的手腕，也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她全身，简陋的灰色上衣，前面有少量的血迹。
　　国外这几年上任了新领导人，国内的外贸生意不好做，尤其今年。他望着与记忆里精致着装全然不同的孟知晓，微微皱了皱眉，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拿过她手上的单子，看了看名字，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但又蓦的松了一口气。
　　“常念？”
　　“嗯……”孟知晓挂着个脸，乏力的点了点头。
　　周启冠拿着单子，看着孟知晓那憋屈的模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敢多问什么，率先挪动脚步向收费处走去。
　　孟知晓还是挂着脸，慢悠悠的在他身后默默跟着。周启冠走得快，她走的慢，说不上来什么情绪，心里也别扭的紧，悄然抬起眸想偷偷看一看，却没想到与周启冠关切的视线撞个正着。他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她，她又只能假装漫不经心的把视线移了回去，盯着地上洁白的瓷砖，一步一步，沉重的走着……
　　周启冠一步三回头，直至收费处里的小护士温柔的招呼道：“小周总来啦。”
　　她看着他的背影，犹如多年前远足那般挺拔，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自己还嫌他长得矮来着……一回忆起从前，她心里就酸酸的。
　　周启冠冲窗户里的人扬了扬头，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他应声朝窗户里点了点头，把单子递了进去。
　　“挂账给我吧，我朋友。”
　　“好的。”
　　孟知晓本想拒绝的。她努了努嘴，看着眼前这个许久未见的人，也许是自尊心在作祟，瞬间让她没了开口的心情。
　　算了！任由他搞吧……
　　“喂……延迟个几分钟。手头上遇到事儿了。”他贴着手机说。
　　她听着眼前的男人，拿着手机边又开始在旁边一顿安排。
　　“阿对。就是那个常念，给她安排个VIP吧，舒服点。”
　　……
　　去往急诊的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孟知晓在前面走，周启冠在后面跟。护士站里的医生护士们纷纷热络的冲他寒暄一番。
　　“小周总。”……
　　孟知晓余光瞥见他与他们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众人好奇目光的游走间，和其他医护一起将常念推到VIP。周启冠跟在孟知晓屁股后头看着她贴心的给常念理了理衣服，等电梯的空隙，她又伸手拿过常念的检查单子看了看，数据一切正常。
　　到房间时，常念还没醒……周启冠自觉孟知晓还是有些怄气，自然也不愿同他多说什么。他瞥了眼病床上的常念，不死心的他本想开口聊些什么，但转头看孟知晓这副面如死灰，爱搭不理的表情，他嘴皮子动了动却也终究没说出口。
　　“嘀铃～”周启冠的手机响起。
　　“喂。”
　　“马上来。”
　　孟知晓听见他压低了嗓音，应和道。
　　周启冠挂了电话有些放心不下，看了两人一眼，转头交代一句。
　　“我先去开个会。你们等我一下。”
　　孟知晓一听他这口气，不像商量，倒像通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转念一想，毕竟都分手了，自己现在未免想得也太多了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也没了发作的理由。她漠然把头一撇，没有给予回应。
　　周启冠没将被忽视的难堪放心上，只是同身旁的护士叮嘱起来。
　　“麻烦你们格外关照一下，有事跟我说一声。”
　　“好的小周总。”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有了上司的嘱托，护士贴心的过来看了看常念的情况。孟知晓余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又鬼祟的瞥了眼门口，确认人走远了后拐弯抹角的打探道：“那个人……看起来挺年轻的。这资历能做医生吗？”
　　“他可不是医生，我们新来的老板。这不大学毕业了，拿我们这里操持操持。练练手！”护士调笑道。
　　孟知晓一听，有些纳闷。
　　他这算是……回国了？定居吗？还是……过段时间又要走。
　　这时，文婷恩的电话拨了进来。孟知晓生怕动静将常念吵醒，赶忙小跑去了病房的客厅。
　　“喂妈妈。”
　　“晓晓啊。你学校怎么啦？慌里慌张的样子，怪没礼貌的……显得多没家教啊。还有你今天的衣服！我都不想说你了……”
　　妈妈的责怪让她没了解释的心情。耳边的喋喋不休依旧……她最终还是冷淡的解释。
　　“常念她晕倒了。”
　　“哟！怎么回事！？”
　　她现在满脑子的常念和陈延亮，现在还多了个周启冠，于是搪塞一个理由。
　　“没什么事……已经在医院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她盯着手机的页面一会儿后，还是点进了微博……热搜上挂着陈延亮牺牲的热点，点进去往下翻一翻还能找到他当时牺牲前其他监控机位拍的视频，这居然也被扒了出来。
　　孟知晓眼眶一酸，烦闷的啧嘶一声：“常念以后可怎么办啊……”
　　微信的弹窗持续响起……「妈妈」两个字在几秒钟内，弹了无数条微信消息过来。
　　内容直白点讲就是为了撮合她和温肃。作为家中独女，她不是不知道家里的想法，只是当从小乖顺的自己像个棋子一般被来回摆弄，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心中渐渐涌起一股愤慨的情绪。
　　好的事，不好的事……今天全都堆一块儿了。
　　妈妈发来消息，手机提示音叮呤当啷响个不停……她坐在病房沙发上听着，那真是疲惫不堪，思绪更杂乱了……
　　周启冠前脚刚走，常念后脚就醒了。医生建议多留一晚观察。常念说什么都要回去。
　　寝室里，常念脑门上缠着纱布，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乖巧的像个布娃娃，捏着牙刷在水池旁漱口。
　　左佑安指了指常念，问孟知晓：“她咋了？今天这么安静？”
　　孟知晓哽了哽喉咙……
　　“先……先睡吧。有时间跟你说。”
　　临近熄灯，孟知晓收到加上周启冠以来的第一条消息——「你们走了？」
　　她只简短的回复了一个嗯。
　　周启冠
　　「常念她……」
　　孟知晓转发了新闻热点给周启冠。
　　「陈延亮走了」
　　寝室的灯就这么恰巧的灭了，黑暗中，孟知晓躲在床帘里，无声的流着眼泪。耳边是铁床的吱呀声，常念默默爬上了床，孟知晓撬开床帘的一角，常念早早的盖好了被子。她也不知道常念睡没睡着，只是第二天起床时，常念已经坐在桌前看书了。
　　周启冠这才想起了今天的新闻推送。原来那个常念心心念念的陈延亮，是他。
　　孟知晓又给林骁珩发去了消息。原定520那天的游乐场，她失约了，看着手机里的消息虽说着抱歉，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林骁珩在车里接周启冠下班，收到孟知晓的消息，烦得把手机往副驾一扔，周启冠正好开门，那手机就这么飞了出去……
　　他弯腰替林骁珩拾起手机，一脸不解的问：“干嘛呢你在？”
　　“到嘴的女朋友飞走了……”
　　周启冠长腿一迈上了车，意外瞥见碎屏手机里，一个熟悉的头像给林骁珩发来一句「对不起呀」，眉心一跳。
　　他问林骁珩：“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干嘛？”
　　“什么干嘛快说！？”
　　“孟知晓啊……”
　　他哑然无言……
　　“怎么了！？你也奇奇怪怪的……”
　　周启冠有口难言，憋了半天，说了句没事。
　　那晚上，周启冠在林骁珩新开的酒吧里，一杯又一杯。一身清凉的女孩落座攀谈。
　　“你好帅哥~”她端起酒杯，上半身慢慢贴了过来。
　　周启冠不动声色的盯着自己的酒杯，片刻后，女孩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抬眸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女孩识趣的找另一头的林骁珩碰了碰杯子，移坐到他身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