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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暴君与他的“祸国妖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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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炉的炭火燃到了尽头,只余下几点暗红的余烬,在铜盆里苟延残喘地明灭。殿内光线昏沉,空气里浮动着挥之不去的苦味和一丝极其隐晦的、甜腻到发闷的异香。
那香气若有似无,混杂在浓重的药气里,像一条滑腻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人的神经。
沈厌半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裹着厚重的狐裘,脸色是久不见光的瓷白,几乎与窗外飘落的细雪同色。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虚虚地落在庭院中一株枯败的老梅枝桠上,神情淡漠,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那偶尔因寒风侵入而引发的、压抑在喉间的低咳,才泄露出这具躯壳内里的千疮百孔。
【0068:环境毒素扫描…检测到微量‘梦罗香’成分…来源:东南方向,距离宿主约十五步。关联目标:太子膳食。】冰冷的电子音在意识中响起,如同警铃。
梦罗香。
南陈宫廷秘传的慢性奇毒。无色,微甜,混入饮食中极难察觉。初期如同风寒体虚,三日后心脉悄然枯竭,神仙难救。
原主虞晚的记忆碎片里,对这种毒的气味和特性,有着刻入骨髓的熟悉——这曾是陈昶用来清除某些“不听话”妃嫔的惯用手段。
目标很明确:太子陈景昶。嫁祸对象:他沈厌。
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算计,在沈厌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
网,该收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一名穿着浅碧宫装、容貌清秀的宫女,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红漆食盒,步履轻缓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名神情警惕的玄甲卫——自上次妆匣事件后,萧绝对沈厌这偏殿的监控,已严密如铁桶。
“娘娘,”宫女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将食盒放在榻边小几上,“小厨房新炖了血燕,陛下吩咐…也给太子殿下送一份,殿下念着娘娘,让奴婢先端来给娘娘过目。”她说着,轻轻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一股温热甜香的气息瞬间弥散开来。精致的白玉盅里,琥珀色的燕窝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那甜香之中,属于“梦罗香”的、常人绝难分辨的微甜腻气,在沈厌敏锐的感知里却如同黑夜中的磷火,清晰刺目。
宫女垂着眼睫,姿态恭顺,捧着玉盅的手却稳如磐石。
沈厌的目光,终于从那枯梅枝上移开,缓缓落在那盅燕窝上。他的眼神空洞,带着久病之人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手瘦得几乎只剩骨头,裹在宽大的狐裘袖口里,带着病态的苍白,颤巍巍地伸向玉盅。
指尖即将触碰到温热的盅壁。
就在这一刹那——
沈厌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极致恐惧的惊喘:“不——!”
那只伸向玉盅的手猛地痉挛般收回,如同被滚水烫到!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身体失控地剧烈后仰!
“砰——哗啦!”
手肘狠狠撞翻了榻边小几上另一碗刚刚晾温的、属于他自己的汤药!漆黑的药汁泼洒而出,大半浇在了他自己狐裘的下摆和榻上,小半则飞溅出去,有几滴正巧溅在了宫女捧着燕窝盅的手背上!
“啊!”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手背的灼痛惊得低呼一声,捧着玉盅的手下意识地一松!
玉盅眼看就要脱手坠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闪电般探出,稳稳地托住了盅底!
是守在榻边的一名玄甲卫!他反应极快,在玉盅坠落的瞬间将其接住,滚烫的燕窝只洒出少许在他覆着铁甲的手背上,滋滋作响。
“娘娘!”太医和宫女同时惊呼。
此刻的沈厌,却已无法回应。
在打翻药碗、惊叫出声的瞬间,一股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大脑深处!
【警告!严重OOC行为!判定:不符合‘贪生怕死’核心设定中‘谨慎怯懦’分支!强制惩罚启动——】
0068冰冷的电子音未落,沈厌的身体已如同被万伏高压击中!
“呃——嗬嗬……”
他整个人猛地从软榻上弹起!又重重摔落!四肢百骸爆发出无法控制的、剧烈的抽搐!骨骼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锦褥上疯狂地扭曲、弹动!双眼翻白,口角无法控制地溢出白沫,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的抽气声!
剧痛!远超寒毒发作时的剧痛!仿佛灵魂被无形的电鞭反复抽打、撕裂!这是系统对逾越OOC规则最直接的惩戒!
“娘娘!”太医魂飞魄散,扑上去想按住他,却被沈厌痉挛时爆发的力量狠狠甩开!
“按住他!”接住燕窝盅的玄甲卫厉喝一声,和另一名同伴同时扑上,用尽全力才堪堪压制住沈厌疯狂抽搐的身体。
殿内一片混乱。打翻的药汁流淌,浓重的药味混合着燕窝的甜香和沈厌身上散发出的、因剧痛而产生的冷汗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味。
宫女脸色惨白如纸,捧着被烫红的手背,惊惧地看着榻上如同厉鬼附体般抽搐的“妖妃”,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沈厌那骇人的“癫痫”吸引的刹那——
那名捧着燕窝盅、手背被烫红的宫女,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狠戾与决绝。
她借着踉跄后退、躲避飞溅药汁的动作,身体极其隐蔽地、不着痕迹地朝着内室那张紫檀妆台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
她的指尖,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如同灵蛇般探出,在妆台侧面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雕花凹陷处,用指甲快速而精准地一抠——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被淹没在沈厌痛苦的嗬嗬声和侍卫的呼喝声中。
妆台侧面,一块薄薄的木片悄无声息地弹开一条细缝。宫女的手指闪电般探入,夹出一张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泛黄发脆的纸片,瞬间缩回袖中。动作快如鬼魅,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恢复成惊恐万状的模样,瑟缩着退到角落,仿佛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沈厌的抽搐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他瘫软在锦褥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狐裘凌乱,长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如纸的脸颊和脖颈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神涣散失焦,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极致疲惫和空洞。OOC惩罚的余威仍在四肢百骸流窜,带来阵阵麻痹的刺痛。
萧绝就是在这个时候踏入殿门的。
玄色龙纹常服,带着一身室外的凛冽寒气。他显然是被侍卫紧急禀报惊动而来。目光如电,先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打翻的药碗、惊魂未定的宫女和太医,最后落在榻上气息奄奄、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沈厌身上。
“怎么回事?”
声音冰冷,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
“回陛下!”接住燕窝盅的玄甲卫单膝跪地,快速禀报,“方才…方才娘娘欲查看太子殿下的燕窝,不知为何突然受惊,打翻了自己的汤药,随后…随后便突发恶疾,浑身抽搐不止!属下等已制住娘娘,幸未伤及自身!太子殿下的燕窝在此,未曾打翻!”他双手将那只玉盅奉上。
萧绝的目光落在玉盅里依旧温热的燕窝上,又移向沈厌。太医连忙上前补充:“陛下,娘娘脉象紊乱,惊惧过度,似有邪风入体之兆…”
“邪风?”
萧绝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眼前所有的伪装,最终,落在了那名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宫女身上。
“你。”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宫女头顶,“手怎么了?”
宫女浑身剧震,颤抖着抬起被烫红的手背:“奴…奴婢方才不慎…被娘娘打翻的药汁溅到…”
“不慎?”萧绝缓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抬起头来。”
宫女被迫仰起脸,脸色惨白,眼神躲闪。
萧绝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她强作镇定的脸,滑向她微微鼓起的袖口。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出手!
快如闪电!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宫女整条右臂的袖管被萧绝生生撕下!
“啊——!”宫女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张折叠得小小的、泛黄发脆的纸片,随着撕裂的袖管飘然落下!
萧绝的手指凌空一夹,精准地将那张纸片捏在指间。他看也没看惨叫倒地的宫女,缓缓展开纸片。
纸上,是用一种极其特殊的、仿佛虫爬般的暗红色墨迹,书写着几行字:
“子时三刻,西角门,三长两短鸮鸣为号。货:赤金鱼符。”
落款处,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毒蛇盘绕的徽记——正是南陈旧臣秘密结社“潜鳞”的联络暗记!而那“赤金鱼符”,正是掌管宫门钥匙的信物!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萧绝捏着那张小小的残页,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看那惨叫的宫女,也不再理会地上的狼藉,而是如同两道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软榻上刚刚从抽搐余韵中缓过一口气的沈厌。
那目光里,翻涌着洞悉一切的冰冷、被愚弄的暴怒,以及一丝……棋逢对手般的、令人心悸的探究。
他一步步走到榻边,居高临下。高大的身影将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彻底隔绝。
他俯下身,将那张残页几乎要按到沈厌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寒冰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丝玩味的冷嘲:
“虞晚。”
“你早就知道…是她。”
“也知道…这纸片藏在妆匣夹层里。”
“你故意打翻药碗,故意‘发病’…”
“就是为了让她…把这东西拿走?”
字字如刀,割开所有伪装,直指核心。
沈厌刚刚平复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他被迫仰着脸,承受着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和话语带来的巨大压力。OOC惩罚的余痛还在神经末梢跳跃,提醒着他规则的森严。恐惧是真实的生理反应,冷汗再次浸透了里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却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侧过头,呕出一点带着血丝的唾沫,才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重新抬起眼。
那双被泪水、冷汗和痛苦反复冲刷过的眼眸,此刻依旧蒙着水汽,盈满了符合人设的惊惧和脆弱。
然而,在那片水色弥漫的最深处,一丝极其隐晦、极其迅疾的情绪,如同深渊中逆流而上的游鱼,骤然划过——
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或哀伤。
那更像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时,流露出的、带着血腥味的……近乎挑衅的疲惫笑意?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萧绝,望着对方眼中翻涌的杀意与洞悉,沾着血沫的苍白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近乎虚幻的弧度。
一声轻若蚊蚋、却带着奇异韵律的咳血轻笑,逸出他干裂的唇瓣:
“呵……”
“那陛下……”
“要……杀了我吗?”
声音嘶哑破碎,气若游丝。
却像一颗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了无声的、滔天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