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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暴君与他的“祸国妖妃” ...

  •   药炉的炭火在角落里明明灭灭,发出细微的哔剥声。偏殿内弥漫的苦涩药味,似乎比往日更浓重粘稠了些,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沈厌半倚在堆高的锦枕上,脸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近乎透明,只有眼睑下泛着一圈淡淡的青影,透出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

      他微微阖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小片脆弱的阴影,呼吸清浅得几乎难以察觉。宽大的素白寝衣松垮地罩在身上,更显得形销骨立,仿佛一阵稍重的风就能将他吹散。

      太医枯瘦的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眉头紧锁,额角渗着细汗。脉象依旧沉滞、散乱,如同冰层下艰难流淌的暗河,那股顽固的阴寒之气盘踞在脏腑深处,与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生机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每一次探脉,太医都觉得自己在触摸一团冰冷的谜。

      【0068:宿主躯壳状态:寒毒中度侵蚀期。脏器修复进度52%。恶名值:78%。】冰冷的电子音在意识深处播报着状态,如同某种无情的倒计时。

      沈厌的思维却在混沌的虚弱感下清晰运转。他能“听”到殿外刻意压低的议论,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的窸窣声: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昨夜又魇着了!哭喊着说看见‘黑雾’缠身…”

      “…可不是!自打…那位醒了,小殿下就没安生过…”

      “…嘘!作死呢!别乱说!宫里都在传…是巫咒反噬…”

      “…妖妃就是妖妃!自己半死不活,还要用邪术害人!可怜太子殿下…”

      巫咒反噬。

      沈厌的指尖在锦被下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谣言如同瘟疫,在萧绝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下悄然蔓延。

      旧势力残余的毒牙,终于找准了新的缝隙——

      利用一个孩子最本能的恐惧,将污水泼回他这个刚刚撬动了一丝恶名的“妖妃”身上。

      目标很明确:离间萧绝对太子的信任,同时将他沈厌重新钉死在“邪祟”的耻辱柱上。

      好毒的计策。

      也好……愚蠢。

      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嘲弄在沈厌心底掠过。他需要一场“意外”,一个符合“虞晚”人设的破绽,将藏在袖中的那本《南陈巫蛊录》暴露出来。这本书,是原主之物,上面或许记载着南陈宫廷某些隐秘的巫祝之术,但也仅仅是记载。它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机会,就在太医收针的瞬间。

      枯瘦的手指离开沈厌的腕脉。太医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告退。就在这时——

      “呃…嗬……”

      倚在枕上的沈厌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他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骤然弓起!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在剧痛中涣散失焦,额角青筋暴起!他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在身侧胡乱地抓挠着,仿佛溺水之人想抓住一根浮木!

      “娘娘!”太医骇然失色,本能地扑上前想按住他。

      就在太医的手即将碰到他肩膀的刹那,沈厌那只在身侧乱抓的手,带着一种因极度痛苦而失控的力量,猛地挥扫向床边矮几上刚刚放下的药碗!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殿内炸开!那只盛着滚烫药汁的玉碗应声而飞,褐色的药液在空中泼洒出一道刺目的轨迹!

      太医下意识地后退躲避,药液大部分泼溅在地上和矮几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然而,仍有一小股滚烫的药汁,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泼向了沈厌因痛苦挣扎而微微敞开的左袖!

      “嘶……”

      灼热的刺痛感隔着薄薄的寝衣传来,沈厌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烫伤而更加剧烈地痉挛蜷缩起来。

      他胡乱地甩动着被药汁浸湿的衣袖,仿佛想甩脱这痛楚,宽大的袖口在混乱中翻卷滑落,露出了半截苍白纤细的小臂。

      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泛着诡异暗红色泽、边缘磨损严重的薄册子,赫然从湿透的袖袋中滑落出来,“啪”地一声掉在泼满了药汁的地毯上!暗红的封面被深褐的药液迅速浸染、晕开,如同干涸的血迹被重新润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邪异。

      殿内瞬间死寂。

      太医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书册。几个侍立在角落的小太监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沈厌压抑痛苦的喘息声,和地上那本书册被药液浸透后发出的微弱滋滋声。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玄色衣袍的下摆出现在沈厌模糊的视线边缘。

      萧绝来了。

      他显然听到了殿内的异响。此刻,他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先扫过榻上蜷缩颤抖、冷汗浸透鬓发的沈厌,最后,牢牢钉在了地上那本被药汁污损、封面暗红如血的书册上。

      “何物?”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

      太医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扑过去,用袖子垫着手,颤抖着将那本湿漉漉、散发着浓重药味和腐朽气息的册子捡了起来。他只看了一眼封面那扭曲诡异的书名和几个阴刻的符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陛、陛下…”太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拿不住那本薄册,“这…这是……《南陈…巫蛊秘录》!”

      “巫蛊秘录?”萧绝的眸光骤然锐利如冰锥,刺向榻上气息奄奄的沈厌,那目光里瞬间翻涌起被愚弄的暴怒和凛冽的杀机!

      “虞晚!你果然——”

      “不…不关娘娘的事!”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穿着低等太监服饰的老内侍,不知何时跪在了殿门口,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悲怆而急切:“陛下明鉴!此书…此书是老奴的!是老奴…是老奴方才给娘娘送新熬的药时,不慎…不慎遗落在娘娘榻边的!”

      这老太监是伺候药炉的杂役,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

      萧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刀,钉在老太监身上:“你的?”

      “是!是老奴的!”老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老奴…老奴祖上曾侍奉过前朝太医院,略通些…些旁门左道。此书是祖上传下的…老奴该死!老奴不该私藏这等邪物!更不该失手遗落惊扰娘娘!求陛下赐老奴死罪!”他砰砰地磕着头,额角迅速红肿破皮。

      一个最低等的杂役太监,私藏禁书,失手遗落?

      这解释漏洞百出,如同儿戏。

      萧绝眼底的暴怒并未消散,反而更添了一层冰冷的审视。他缓步走到太医面前,伸出手。

      太医哆嗦着将那本湿透的《南陈巫蛊秘录》奉上。

      书册入手,冰冷、沉重,带着药汁的粘腻和纸张腐朽的特殊气味。封面的暗红色泽在湿透后更显妖异。萧绝面无表情地翻开。

      内页的纸张泛黄发脆,墨迹陈旧。上面确实用晦涩的古文和诡异的图符,记载着各种南陈宫廷流传的巫祝、诅咒、乃至…制毒之术。翻动的书页间,一股陈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当翻到中间某一页时,萧绝的手指蓦地顿住。

      那一页的页眉处,用截然不同的、略显娟秀却透着疲惫的朱砂小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字迹因书册的潮湿而有些晕染,却依旧清晰可辨:

      “…离魂草,性至寒,辅以…三更露、无根水…可成‘冰魄引’。服之…神思清明,七情寡淡…”

      “…然寒毒入髓,损心脉,折阳寿…每月望日…需服引抑情…否则寒毒噬心,痛不欲生…”

      “…昶儿安…则毒发缓…昶儿危…则痛如…万蚁噬骨…”

      “…情愈深…痛愈切…唯断情绝念…或可苟延…”

      朱砂的批注,像一道道泣血的刻痕,烙印在那些阴森的巫蛊符文旁边。尤其是最后那几句“昶儿安则毒发缓…昶儿危则痛如万蚁噬骨…情愈深…痛愈切…”,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绝的眼底!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榻上的沈厌!

      沈厌似乎被那灼灼的目光刺到,身体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更痛苦的呜咽。他蜷缩得更紧,仿佛想将自己彻底藏起来,露在锦被外的手腕和小臂,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0068:关键道具《南陈巫蛊秘录》批注触发!逻辑链补全!恶名值修正——70%!警告:寒毒侵蚀加速!宿主痛觉感知增强300%!】

      剧痛!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入四肢百骸,深入骨髓!又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毒蚁,在血管里、在脏腑中疯狂啃噬!沈厌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关咯咯作响,额角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淌下。

      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痛呼咽回去,齿缝间很快渗出了鲜红的血丝。

      苍白的脸颊因为剧痛而扭曲,那双曾经顾盼生辉、带着天然魅惑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被痛苦彻底淹没的空洞和绝望。

      这绝非伪装。

      这是寒毒被“断情绝念”的批注言语彻底引燃后的疯狂反噬!是原主虞晚为了压抑对太子的感情、保持冷酷表象以保护孩子,而付出的真实、惨烈的代价!

      太医看着沈厌骤然恶化的状态,又看看萧绝手中那本写着泣血批注的邪书,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喃喃道:“离魂草…冰魄引…原来…原来娘娘脉象中那股奇异的阴寒…是…是服毒所致!他……他是为了…为了……”

      后面的话,太医再也说不下去,看向沈厌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为了压抑对太子的感情,为了保持那层冷酷的“妖妃”保护色,他竟常年服用这等自戕的剧毒!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沈厌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苦呜咽,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萧绝捏着书册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冰冷的封皮和湿腻的纸张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掌心刺痛。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最初的暴怒早已被眼前这惨烈的真相冲击得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也无法理清的震动。

      他看着榻上那个在剧痛中蜷缩成一团的身影。苍白,脆弱,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到极致的琉璃盏。那些批注上泣血的字句——“昶儿安则毒发缓…情愈深…痛愈切…”——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

      为了那个孩子…值得把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值得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自囚于毒茧之中?

      萧绝缓缓走到榻边。阴影再次将沈厌完全笼罩。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俯视着,目光如同沉重的枷锁。

      过了许久,久到沈厌在剧痛的间隙几乎要再次陷入昏迷,一个低沉得近乎沙哑的声音,才在死寂的殿内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灵魂的诘问:

      “虞晚。”

      “为那孩子…做到这一步…”

      “值么?”

      值么?

      沈厌紧闭着眼,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和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而猛地一颤。他无法回答,也无法思考。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那几乎要将灵魂撕碎的寒毒反噬。他只能更深地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冰冷的锦褥里,单薄的肩膀在无声地剧烈颤抖。

      然而,在锦褥的掩盖下,在他那只紧握成拳、藏在身侧的手心里,指甲早已深深掐入了柔嫩的掌心,鲜血无声地渗出,濡湿了冰冷的指尖。

      值么?

      这从来不是沈厌需要考虑的问题。这只是原主虞晚,用生命和毒血,写下的一个无解的死局。而他,是那个必须在死局中,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的织网者。

      萧绝没有得到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

      他看着那蜷缩颤抖的身影,看着那无声渗入锦褥的血迹,眼底最后一丝冰冷的审视,终究被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情绪所覆盖。

      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只留下沉重的门扉撞击声在殿内久久回荡。

      【0068:恶名值稳定:70%。寒毒反噬峰值已过。宿主躯壳进入强制休眠修复。】
      冰冷的提示音中,沈厌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余波里。

      毒茧已破,露出的并非新生,而是更深、更冷的寒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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