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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暴君与他的“祸国妖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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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的金砖吸饱了寒意,渗进小福子跪伏的膝盖骨缝里。
他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地面,冷汗浸透的粗布衣紧贴脊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偏殿里永远散不去的味道,此刻却成了勒紧他咽喉的绞索。
上方投下的视线如有实质,沉甸甸压得他脊椎咯吱作响。
“朕最后问一次。”
萧绝的声音从紫檀木案后传来,淬了北地寒冰,字字砸落,“虞晚昏迷前,看向殿顶藻井时,究竟说了什么?”
小福子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破碎的句子从喉咙里挤出来:“娘、娘娘……她说‘本宫……答应过……要看着……’就……就昏死过去了!奴才对天发誓!藻井上真的……真的只有破蛛网啊!”他崩溃地呜咽起来,仿佛那空荡的藻井是索命的符咒。
“答应过要看着……”
萧绝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烛火跳跃,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投下明灭的光影。
一个以媚惑君王、构陷忠良为能事的妖妃,在濒死一刻的执念,竟是看着一片空无一物的、积满灰尘的藻井?
这荒诞的割裂感,比任何狡辩都更尖锐地刺穿了“虞晚”这层完美契合的皮囊。
他起身,玄色常服的下摆掠过冰冷地面,无声地停在抖成筛糠的小太监面前。无形的威压骤然收紧:“他平日,可有其他异状?任何……不合常理之处?”
小福子被这逼近的阴影骇得魂飞魄散,混乱的记忆碎片在恐惧中翻腾:“没、没有!娘娘只在意华服美食……哦!有……有!”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嘶喊出来,“妆台!娘娘有时……会盯着那个紫檀妆匣最底下一层发呆!眼神……空得吓人!不让任何人碰!”他记得清楚,有一次他擦拭妆台不小心碰到那匣子,虞晚的眼神瞬间阴鸷如毒蛇,吓得他跪了半日。
“妆匣?”萧绝眼底锐光如电光石火。不是暗室,是妆匣。一个更私密、更符合“妖妃”表象,却也更容易藏匿秘密的容器。
“取来。”
破败的偏殿里,浓稠的药味和血腥气胶着在空气中。沈厌的意识沉在无边的黑暗渊薮,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左肋下撕裂般的剧痛。
太医粗糙的手指撬开他的齿关,苦涩的药汁灌入喉咙。味蕾在混沌中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汤药的陈旧气息——是混合着名贵沉香的、凝固的脂粉气。来自原主记忆深处,那个被反复摩挲的紫檀妆匣。
【0068:警告!关键物品“紫檀妆匣”已被目标人物锁定!逻辑链激活中!】冰冷的电子音刺破意识迷雾。
沈厌残存的思维在剧痛中艰难运转:钩子……咬实了。那妆匣是原主虞晚藏匿绝密的容器,他穿越而来便身陷濒死绝境,无力亲自触碰,却精准地利用“濒死呓语”(“要看着”)和原主人设中那点被小福子目睹的“异常”(凝视空妆匣底层),将萧绝的视线引向这唯一的生门。
他无需亲手布网,只需在风起时,指出旧网上最脆弱的那根丝。
太医放下药碗,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沈厌的腕脉。这一次,他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大,指尖下的脉象依旧散乱微弱如游丝,可在脏腑衰竭的濒死之象下,竟隐隐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机!
这生机顽强地锚定在崩坏的脏器间,如同绝壁石缝里挣出的一线草芽,违背着所有医理认知。冷汗瞬间浸透太医的鬓角——这“妖妃”的身体,究竟藏着什么鬼魅?!
紫檀妆匣被小心地捧到御案上。螺钿嵌出繁复的缠枝莲纹,金箔点缀边缘,极尽奢靡,是“虞晚”该有的品味。
萧绝冷眼扫过。匣盖被侍卫打开,露出上层:干涸板结的胭脂膏,几支嵌着明珠的金簪,一对水色浑浊的翡翠耳珰。奢华中透着腐朽的末世气息。
萧绝伸手,指尖直接探入匣底。触手冰凉光滑,并无异物。他目光如炬,一寸寸扫过底层细腻的木纹。忽然,指腹在靠近后侧边缘处,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凹凸起伏——不是木纹,是反复摩擦留下的凹陷!他眸光骤凝,拇指指节对准那处凹陷,猛地发力下按!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的机括弹响!匣底看似平整的薄木板竟如活门般向一侧弹开,露出下方一个被精巧掏空的狭小夹层!夹层内没有预想的密信或珠宝,只有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已磨损起毛的桑皮纸。
空气仿佛凝固。萧绝取出纸张,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粝和脆弱。他缓缓展开。
纸上是几行墨迹。墨色陈旧暗淡,字迹更是歪歪扭扭,稚嫩笨拙,如同初学写字的幼童,用尽力气握住笔杆划出的痕迹:
“母妃不哭,昶儿听话,藏好了。谁叫都不出来。”
落款处,画着一个歪斜的圆圈,勉强能看出是张笑脸,旁边是更稚嫩的笔迹:“昶”。
昶!陈景昶!那个年仅六岁、在胤军破城前夕于混乱中“失踪”的南陈废太子!陈昶唯一的血脉!
萧绝捏着纸张的指关节瞬间绷紧发白,泛出青筋。薄薄一张纸,重逾千钧!
电光石火间,无数碎片线索被这稚嫩的笔迹强行串联、颠覆:
“要看着”——看什么?看那藻井所指的方向?高处可俯瞰宫苑,或许能确认藏匿点的安全?
“凝视空妆匣底层”——空洞的表象下,藏着不能言说的守护?每次触碰这秘密,便是确认孩子还“藏好了”?
虞晚对太子的“冷漠”——城破前夜宫宴,太子跌倒在地嚎哭,虞晚视若无睹,甚至嗤笑“懦弱不堪”。如今想来,那竟是……刻意为之的疏离与保护?用厌恶隔绝危险?
“玩物”的自辩——若他所做的一切,包括媚惑昏君、败坏朝纲、敛尽财富……都是为了在乱世中,为这前朝遗孤谋一线生机?
【0068:核心逻辑链补全!关键证据“太子手书”触发!恶名值大幅波动——98.3%!】提示音带着罕见的急促韵律。
偏殿角落,昏迷中的沈厌,被剧痛和药力双重禁锢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成了。
他无力创造证据,却用濒死时的只言片语,撬动了萧绝对“虞晚”的固有认知,引导这位掌控一切的帝王,亲手揭开了原主以污秽恶名和残暴表象为代价、深埋于腐朽宫廷之下的……血色守护。
这张稚童的手书,是虞晚用命守护的凭证,也是沈厌逆转死局的第一缕曙光。
“传令!”萧绝的声音陡然斩破御书房的死寂,裹挟着金铁交鸣般的凛冽风暴,“即刻封锁偏殿及周边百丈!给朕一寸寸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陈景昶!活要见人,死……”
他话音微顿,目光扫过案上那稚嫩的笑脸涂鸦,“……要见尸!太医何在?”
“臣、臣在!”守在殿外的太医连滚爬爬进来。
“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萧绝的目光穿透殿门,仿佛钉在偏殿那张染血的床榻上,一字一句,冰冷如铁,
“吊住虞晚的命。朕要一个能开口说话的活口——听清楚了吗?”
“遵旨!臣万死不辞!”太医伏地高呼。
烛火在萧绝深沉的眼底剧烈跳动,映照出被彻底颠覆的审视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
那层层污名与妖冶皮囊之下,他第一次窥见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暗流。残破的蛛网中心,空悬的谜题似乎有了模糊的轮廓。
风已起,网下的真相,正被无形的丝线缓缓拖出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