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暴君与他的“祸国妖妃” ...
-
黑暗。粘稠的、冰冷的黑暗,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沟。
剧痛是唯一的锚点,将他残破的意识牢牢钉在名为“虞晚”的躯壳里。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砂砾。
0068的提示音断断续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脏器损伤……修复进度17%……能量匮乏……维持最低活性……】
意识在混沌与短暂的清醒间浮沉。能感觉到冰冷的手指粗暴地捏开他的下颌,苦涩腥咸的药汁被灌入喉咙,呛得他本能地想要挣扎,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能感觉到粗糙的布帛擦拭着身上干涸的血污和冷汗,动作毫无怜惜,带着一种处理秽物的麻木。能感觉到银针刺入穴位的微痛,还有搭在腕脉上那带着薄茧、属于医者的手指,短暂停留,然后离开。
“如何?”一个低沉冷硬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是那个黑甲将领。
“回禀将军,”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回答,带着深深的惶恐,“脉象……散乱微弱,如风中残烛。外伤在左肋下,贯穿之伤,损及肺腑,失血过多,邪毒深陷……加之惊惧过度,心神溃散……”
太医的声音顿了顿,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按理说……早该断气了。如今全凭……全凭一股极其微弱的、异乎寻常的生机吊着,似有若无,老朽……老朽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这……这简直……”
简直不像活人该有的脉象。后面的话,太医没敢说出口。
将领沉默片刻,声音更冷:“陛下有旨,吊住他的命。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是……是!老朽定当竭尽全力!”太医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带着一种面对不可知事物的恐惧,“只是……只是这伤势太重,所需药材……”
“按需取用。宫中御药房,随你调用。”将领的声音不容置疑,“但记住,他不能死。至少,在陛下下令之前。”
“老朽明白!明白!”
脚步声远去。殿内只剩下太医压抑的喘息和药杵捣弄药材的单调声响,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血腥气。
沈厌的意识沉浮在黑暗里。太医的困惑,将领的命令,都清晰地传入他迟钝的感知中。
那“异乎寻常的生机”……是0068的强制修复?还是这具身体里,本就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暂时无法深究。
现在,是“空窗期”。表演暂停,但蛛网,仍在无声地编织。
***
御书房。
烛火通明,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室内的肃杀与压抑。炭火在鎏金兽炉中静静燃烧,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
萧绝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并未披甲,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更显得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冰。他面前摊开着几份刚刚呈上的、关于南陈旧都接管事宜的紧急奏报,朱笔悬在手中,却久久未落。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奏章的字里行间。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座破败宫殿里,那张苍白脆弱、沾满血污的脸。是那双被泪水浸透、盈满恐惧却又在深处掠过一丝茫然的眼眸。
是那句轻飘飘却带着巨大逻辑重量的反问:“妾身……不过一介玩物……何德何能……”
还有,那个在认罪前,投向穹顶的、毫无情绪、毫无焦点的眼神。
“玩物……”萧绝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紫檀木案上敲击了一下。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刺。
他见过太多玩物。后宫佳丽,伶人娈童,无不费尽心机取悦主人,或为荣华,或为权势,或为自保。
虞晚,无疑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成功的玩物,必然懂得如何利用主人的弱点,将其玩弄于股掌,攫取最大的利益。这与“身不由己”,岂非自相矛盾?
更矛盾的是那个眼神。一个在死亡威胁下崩溃认罪、贪生怕死到极点的人,在那一刻,为什么不是绝望地看着他,或是闭目等死,而是……看向那毫无意义的、布满灰尘的藻井穹顶?
那里有什么?
“玄甲。”萧绝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侍立在阴影中的黑甲近卫统领如同鬼魅般无声上前,单膝跪地:“陛下。”
“今日囚禁虞晚的宫殿,”萧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其穹顶藻井,可有何异样?”
玄甲统领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陛下深夜传唤,竟是问这个。
但他反应极快,沉声答道:“回陛下,那处宫殿乃前朝昏君寝宫偏殿,藻井形制普通,绘有缠枝莲纹,年久失修,积尘甚厚,并无特殊机关或暗格。属下带人搜查时,曾仔细查验过。”
“积尘甚厚?”萧绝捕捉到了关键词,“可有……活物?”
“活物?”玄甲统领更感意外,略一思索,“因宫殿破败,确有虫豸。属下在搜查时,于梁上角落见有蛛网数处,已被清理。陛下问的是……?”
蛛网。
萧绝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了。那个空洞的眼神……是在看蛛网?一个濒死的、极度恐惧的人,在认罪前的最后一刻,为什么会去看角落里微不足道的蛛网?
这太不合理了。比那句“玩物”的反问,更不合理。
“清理蛛网时,可有异常?”萧绝追问,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在玄甲统领脸上。
玄甲统领感受到无形的压力,额头渗出细汗,努力回忆:“并无异常。只是寻常蛛网,网上……似乎并无蜘蛛,只有些灰尘虫尸。”他顿了顿,补充道,“殿内阴冷破败,有蛛网实属寻常,属下当时并未过多留意。”
没有蜘蛛。只有残破的空网。
萧绝沉默下来。挥了挥手。玄甲统领如蒙大赦,悄然退下。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烛火跳跃,在萧绝深邃的眼底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不合理。处处都透着不合理。
一个“贪生怕死”、“巧言令色”的妖妃,在生死关头,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完美符合这个设定,却又在最细微处,留下这些难以解释的、逻辑无法自洽的碎片。
是濒死前的精神错乱?是狡猾的伪装到了极致?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萧绝的目光缓缓扫过桌案。一份关于清点南陈宫人、甄别处置的名单被压在奏报下方。他伸出手指,将那份名单抽了出来。
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掠过。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上:小福子。伺候虞晚的小太监,审问时曾在一旁,后来吓晕过去。
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但此刻,在萧绝眼中,却成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一个目睹了虞晚从被俘到“认罪”全过程的,唯一的旁观者。
“来人。”萧绝的声音依旧冰冷。
门外侍立的太监立刻躬身进来:“陛下。”
“传那个叫小福子的太监。”萧绝的指尖点在那名字上,“单独带过来。现在。”
“是!”太监领命,匆匆而去。
烛火摇曳,映照着萧绝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倒要看看,这只侥幸残存的蝼蚁,是否能为他解开那残破蛛网下的谜团。
或者,撕开那看似完美的、名为“虞晚”的皮囊,露出其下更令人意外的真相?
***
破败的偏殿。
浓重的药味几乎盖过了血腥气。沈厌依旧昏迷着,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太医守在一旁,愁眉苦脸地守着药炉,时不时探探他的脉搏,每一次探查,眉头都皱得更紧。
小福子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鹌鹑。他被粗暴地带离又送回,目睹着太医的忙碌和将军的冷脸,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娘娘昏迷前那张惨白的脸,和那句未尽的“本宫……答应过……要看着……”在反复回响。
看着?看着什么?娘娘到底要看着什么?他当时只觉得诡异恐惧,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一个巨大的、沉甸甸的问号,压得他喘不过气。
殿门再次被推开,带进一股寒气。
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走了进来,目光如电,直接锁定了角落的小福子。
“你,小福子?跟我们走一趟。”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小福子浑身一哆嗦,差点瘫软下去。完了!是来杀他的吗?因为他伺候过妖妃?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像小鸡仔一样被侍卫粗暴地拎了起来,拖出了这间让他恐惧又茫然的囚笼。
寒风扑面,小福子被拖行在冰冷的宫道上。夜色浓重如墨,只有沿途侍卫手中的火把跳跃着昏黄的光,映照着两旁沉默高耸的宫墙,如同通往地狱的甬道。
他被拖拽着,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宫门,最终来到一座灯火通明、散发着无形威严的巨大殿宇前——御书房。
侍卫将他丢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小福子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只能看到眼前不远处那双玄色锦缎的靴尖,和铺展在地上的、绣着狰狞龙纹的袍角。
无形的、如同山岳般的威压,从上方沉沉地笼罩下来,几乎将他渺小的身躯碾碎。
一个冰冷到毫无情绪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审判,缓缓响起:
“朕问你。”
“你的主子,虞晚……”
“昏迷之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尤其是……看向殿顶之时。”
“一字一句,给朕……如实道来。”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小福子的心脏。他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这可怕的威压碾成齑粉。
而此刻,在遥远破殿的黑暗中,沈厌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那口被太医灌下的、苦涩无比的药汁,正随着他残存的生机,缓慢地、艰难地,渗透进这具残破躯壳的每一寸角落。
风,似乎要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