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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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后，宝钗如计划的那样出门了。
这次她光明正大地打着巡查店铺的名义叫车，王夫人起先不知，但那日早上她恰好叫周瑞家的来给宝钗送东西，就听闻了这件事。她听了皱眉，看向周瑞家的：“你说的果真？宝丫头出门了？”
“是，听说因着薛大爷不在，去巡查铺子。”
王夫人手里的茶碗放下，声音像一记重锤。
“我这妹妹，性子忒软。以往管不住蟠儿，现在又把这些琐事推给宝钗。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巡查店铺的事情，只管嘱咐管事的去做也就罢了，怎么叫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去？”
因着她颇喜爱宝钗沉稳，又见宝钗素日多是在家做针线，少去女孩子堆里玩，在宝玉面前更是庄重，王夫人一时只以为是薛太太叫宝钗去的，没想过这事儿是宝钗自己要去。
她坐不住了，就去隔壁与薛太太说话。
薛太太见姐姐来了，心里就是一慌。其实她一直都不太赞同女儿出门，只不过女儿说的有理有据她辩驳不过，想要强加阻拦又怕惹女儿难过，纠结犹豫到了现在，终于只能随她去。但她是不想这事儿被别人知道，尤其是王夫人知道的。
果然，王夫人一进来，就说起宝钗：“听闻宝丫头出门去了，你怎么能叫她去做那些事情。那本不是她姑娘家的事儿，纵使蟠儿不在，家里多少下人管事没有？偏叫她去？”
薛太太满肚子苦水，却也不敢把事情真相说出，只好自己背锅：“是我糊涂了，年前查账查出问题，下头人实在信不过，没法子才叫宝丫头去的。”
王夫人更要说一说自己的妹妹：“管事们都是办事办老了的，宝丫头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就是叫她去了，那些人若要糊弄她，她一个女孩子如何是对手？你还是尽早叫人去把她寻回来才是正经。”
“是、是，姐姐说的对。”
被王夫人这么一说，薛太太心里那摇摆的天平瞬间偏向了另一边。她即刻叫人来：“快去找大姑娘，就说我的话，让她快些家来。”
临近午时，宝钗早就迅速查过两家店铺了。她查过店铺情况，见了小厮下人，又看库房货物，拿了账本，就立刻去下一家。她知道今天出来一趟不容易，等妈回过神来，下一次不一定叫她来了，她得趁此机会多看看多查查。
这时候薛家下人并不知道她在哪家店，四处寻她，她已到了第三家——毓秀坊。这家是薛家在京城最大的布庄，只卖最好最贵的料子，来往客户皆是富贵人家。这样的店，往往来看的客人少，多是招待各家采买的管事，送货上门去与夫人姑娘们看。所以宝钗进店的时候，见到的并不是大堂摆满的货物，而是一间茶肆一样的铺子，用屏风隔成几间，方便管事们看料子喝茶。
这里的料子，基本也都是金陵送来的货。
所以宝钗格外看重这家店的情况。
往年，毓秀坊一年少说也得给薛家带来万两银的利润，可宝钗在二楼小间查看账本的时候，就发现这两年越发少了，今年甚至不过五千之数。
她抬眼看向跟随的侯掌柜，侯掌柜立刻会意，对毓秀坊的方掌柜说：“姑娘今日奔波一上午了，暂且歇歇，用些茶点，过会儿再问你的话。”
方掌柜与侯掌柜很不同。侯掌柜相貌虽然并不英俊，却带着文人气度，身材如青竹一般挺拔。方掌柜则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圆脸，不胖，中等身材，笑起来眼弯弯的，十分和气。
他见宝钗随意翻了一下账本就丢在一旁，赶紧就表示：“姑娘累了，小的立刻去备些粥食，请姑娘暂歇片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爷不在，竟然是大姑娘来查，但侯掌柜跟随在她身侧，众人也就老老实实任宝钗查访。
人都走了，宝钗叫莺儿去门口守着，才问侯掌柜：“往年进上的货，是否走的是毓秀坊的库房？”
“布料都是与毓秀坊的货物一同入京的。”侯掌柜道。
他不具体管哪家店，而是总管京城所有店铺，所以各家店铺的账他虽然也看，却也无法面面俱到。
宝钗疑惑：“早上看的那两家布庄多是卖各色粗细棉布、麻布，他们的盈利虽然也少了些，却没有毓秀坊这样厉害。”
这件事侯掌柜知道些：“棉布、麻布等供老百姓使用，花色单一，实用为上，咱们的货质量过得去，生意就差不了。毓秀坊却要卖给达官贵人，您也知道，要没有拿得出手的新货，上头的客人怎么满意？更何况京城里还有其他的布庄，人家的新货层出不穷，咱们更不是对手。”
说到底，似乎还是金陵那边的问题。
但宝钗直觉，此事并不是这么简单。
她自己就是上层客户中的一员，很清楚夫人太太选布料，往往并不是什么最时兴就追捧什么，那是暴发户的做法。给宫里供货之所以需要新的，那是因为这些料子并非供给贵人日常所需。日常布料自有各地织造进献，内务府安排。他们的布料进了圣上的内帑，也就是圣上私库，只用作圣上赏赐。既然是赏赐，自然越新鲜、越稀奇、越名贵越好。
宫外的夫人太太若采买布料，实则还是以家常、舒适、可靠为主。
薛家多年皇商，口碑在这里，纵使一两年内少有新货，也不至于一下流失一半的客户吧？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的缘故。
账册是侯掌柜早就看过的，宝钗与香菱看了一遍，也没看出问题。
反正布是越卖越少，流水也越来越少，更别提利润。
“若货没有问题，那就是其他地方的问题。”宝钗叹道，“侯掌柜，难道你不曾生疑？”
侯掌柜被问得背后生汗，这严寒的冬天，竟然让他内衫都隐隐湿透。他自认是做了多年生意的人，又受老爷的信重，管着京城大小十几间铺子，竟然连这个都没想到。
这两年，他其实也在没意识到的时候开始懈怠了。
自从他给大爷写信，却没得到重视，他心里或许就生出了不满与轻视。他不满大爷做事轻忽，也不满金陵那边拿不出新货，慢慢地就把所有的错下意识扔给了金陵那边，只觉得自己手下的人都是好的，金陵全是奸佞。
所以他才想出了以次充好的方式，既期待主家尽早发现，也暗暗地想，若是哪天办砸了，大爷总该知道过去的忽视是错的。
“是我想左了！”侯掌柜的屁股也无法再在凳子上坐稳了，他立刻跪下认错，“小的蒙了心，竟疏忽至此！”
宝钗端起茶碗，没叫他起。
这时，莺儿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姑娘，方掌柜送了吃食。”
“叫他进来。”
宝钗有意压一压侯掌柜，故而叫了方掌柜进来。方掌柜一进门就看见老上司跪在地上，那张笑意盈盈的圆脸蛋一下僵住，低着头不敢看宝钗，也不敢问，只将食盒递给香菱，就想赶紧退下。
宝钗却叫住了他：“方掌柜留步，我正好有些话要问你。”
方掌柜只好停下，老实地垂首而立：“姑娘有什么话只管问，小的知无不言。”
宝钗手指点了点账册，似笑非笑：“这两年利润几乎减半，难道还等我来问？掌柜的没话与我说吗？”
“这……”方掌柜瞅了一眼侯掌柜，自以为猜出了侯掌柜跪下的原因，赶紧解释，“姑娘，这件事实在不是我等的疏忽，而是金陵送来的货一年不如一年，咱们的客人多有不满，才越发不来了。”
“那就拿几匹布来我看。”
宝钗不信任何人的话，只叫方掌柜拿货来看。方掌柜依言取了卖得最多的几种来给宝钗过目，宝钗一一细看，又拉又扯，确认没有质量问题，就问：“这货虽然不是新款，质量却没问题，这怎么说是货一年不如一年？”
“虽然布料没问题，却是七年前的旧款。”方掌柜说。
宝钗冷笑：“你拿我当傻子哄？账册上写得明明白白，这绡里红自七年前开始在毓秀坊里卖，就是卖得最好的。不管后头出了什么新货，都不如它。今年有没有新货，与它有什么相干！为何绡里红卖得也少了？”
方掌柜眼珠子一转，又回：“鼓楼大街前头锦绣布庄今年也出了新样式，与咱们这个相似，故而许多人去了他们家……”
这事宝钗不知道，但侯掌柜知道。
他立刻抬头质问：“他家的俏红梅比咱们家的绡里红要红上三分，且卖得平平，何来你说的相似？”
方掌柜真是蒙了，不知道老侯是怎么回事，突然向自己发难。
他满头大汗：“姑娘，这事儿我真的不知道啊……”
宝钗稳坐着，并不着急再问。她知道，有些事情只问掌柜的没用，不如去问下头人。今天就是不去其他铺子，她也得把这里的事情问清楚。只要能做出些成绩来，一则有助于她树立威信，二则回去也有话应付妈妈。
“去，把楼下没做事的人都叫来，我一一问话。”
她才说完，突然门外莺儿又说：“姑娘，太太身边的裘妈妈来了。”
宝钗皱眉：“请妈妈进来。”
裘妈妈一进屋，就看见地上跪了两个掌柜，她也有点懵。
“姑娘，太太有话，请您先家去呢。”她笑着上前说道，“姨太太来了，见您不在家，特意问起，想寻您说话。”
她说这话，也是想暗示宝钗，这事儿是王夫人的主意。她料想姑娘主意再大，也不好拂了王夫人的意。
谁知宝钗反拉她坐下，说：“裘妈妈来的正好，长辈叫我，本不应拒。然今日查出来些问题，说不得我要在这审一审。你别急着走，看我把这里料理完了，再与你一起家去。”
裘妈妈被她拽着一屁股坐在了小凳子上，着急得很：“姑娘，这里的事叫侯掌柜查……”
才说完，她就看到侯掌柜也跪在地上。
裘妈妈：……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事儿也许真的挺大，也只好在凳子上坐稳了。
说话的功夫，楼下几个伙计就被带了上来。他们几个在门外看见掌柜们跪了，也吓得跪下。宝钗就问：“我问你们，今年布庄生意如何？”
谁知这几人竟说：“小的不清楚这事儿。”“是啊，小的是新来的，不清楚生意的事儿。”“往年如何，我们都不知道，无从比起。”
听闻这些话，宝钗眼带笑意看向方掌柜：“如何这些人都是新来的？原先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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