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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代五命 ...


  •   禾黛被安置在后院一间还算宽敞的偏房住下。屋内陈设干净整洁,桌上摆着青菜肉粥和茶水,热腾腾的水汽氤氲而上。

      她打来一桶水,简单洗浴一番后,换上了备好的粗布麻衣。立于铜镜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庞,清丽秀气,犹带稚嫩。

      视线下移,白净的颈项间,赫然横亘着一条淤紫色的勒痕。

      洗浴时她便已发觉,这具躯体上遍布着道道鞭痕,深且毒辣,触目惊心。

      禾黛凝视着镜中青涩的少女,心头不禁涌起怜惜与疑惑:“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无人能回答她。

      禾黛凝神静气,试图搜刮躯体残留的记忆碎片。
      混乱充斥着脑海,记忆如同断线的珠串,零星点点:种着海棠树的院落、缠满鲜花的秋千、病榻上孱弱的少女,温柔地唤着:“阿絮...”,宁静且温暖。

      原来你叫阿絮。

      禾黛继续追溯。
      柔和的画面骤转直下,变换为痛苦的晦暗:逼仄狭小的柴房、面容狰狞的男人、挥舞的长鞭、悬梁上亲手打结的布条……记忆戛然而止,只余下冰冷的黑暗。

      她蹙眉抬眼,指尖缓缓抚过颈间的勒痕,对着镜中阿絮的面容低声轻语:“所以,这是你自尽留下的痕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谁救了你?是那个病榻上的少女吗?”

      她虽满腹疑云,语气却愈发坚定:“你放心,我既占了你的身躯,便定会担起属于你的责任。无论恩仇,我必替你清算,决不食言。”

      只是眼下这身体实在虚弱,她必须先调养恢复,才能图谋复仇,无论是阿絮的,还是她自己的,都急不得,以免行差踏错。

      禾黛在木桌旁坐下,捧起肉粥便大口食用起来。
      粥已发凉,却不影响口感。很快一碗肉粥就被她吃得精光,又一杯温茶灌肚,禾黛感到一种久违的、由内而外的满足。

      这百年来,她以残魂之躯苟存于世,无嗅无味无知无觉也就罢了。
      偏生只能困在萧刃烨身侧,日日被迫面对他那张脸,尤其是他对着结心佩追忆她时那副“深情”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如今能跑能跳,能吃能睡,也能杀人诛心。她发誓,定要让萧刃烨也尝尝遭人背叛、魂飞魄散的滋味!

      叩叩——

      屋门轻响,外头传来刘棺材带着几分谄媚的声音:“姑娘,给您请的郎中到了。”

      “进来吧,门没锁。”禾黛坐在用来小憩的矮榻上应道。

      进屋的是个年近半百的男郎中,面容清癯,步履稳健。

      一番仔细的问诊察看后,他从药箱取出杉木皮制的夹板,内衬棉花,再用布条分段捆扎,稳稳固定住禾黛的右腿。

      郎中手法老练,动作平缓,禾黛并未感到多大痛楚。

      “这多久能拆?”她忍不住问。

      郎中答:“腿只轻微骨裂,伤得不算重,但伤筋动骨终需百日,姑娘务必要好生休养,不宜多动。坚持每日涂药,两月便可痊愈。”

      临走前,禾黛又向郎中讨了些治鞭伤的药。郎中深深看她一眼,给了药便离开了。

      可没过多久,脚步声去而复返。

      此时,禾黛正给臂上鞭伤涂药,见郎中面色凝重地折返回来,顿时警惕问道:“还有何事?”

      郎中目光停在她手臂惨烈的伤痕上,面色更加凝重。
      他飞快瞥了眼门口,似是在确认门外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姑娘,若你遭人虐待囚禁,尽可直言,李某可替你报官。”

      禾黛神色缓和了些:“多谢好意。不过,并没有人虐待囚禁于我。”

      郎中却是不信,当她是心存畏惧不敢吐露实情,语重心长道:“姑娘莫怕,铁律法度之下,刘棺材不过一介行将就木的老朽。只要你肯状告,定能将他绳之以法!”

      禾黛一时无言。

      只见郎中眼中泛起痛楚与苦涩,继续道:“李某曾有一女,出嫁时亦如姑娘这般年纪。她因不得已,更因畏惧夫家权势,默默承受夫家的克妻命格,忍受夫君的苛待折磨,成婚不过四年,便离开人世了。”

      克妻命格?
      禾黛直觉有些蹊跷:“可否细说?”

      郎中点头,将一段沉痛往事缓缓道出:“有年镇上瘟疫横行,死者无数。疫药多被权贵富户垄断。李某外出诊病时也不幸染疫,濒死之际,小女阿苗竟以自身为代价为我求药。”

      “阿苗与方家家主方昱做了交易,他救我性命,阿苗便嫁入方家。可那方昱是何等人物?他们方家从祖辈到儿孙,皆有克妻之名!进了方家的女人,从未活过五年。更有传言……”

      郎中眼中恨意翻涌,强压悲愤道:“传言方家男子皆有虐妻之癖!”

      他抹了抹眼角浊泪,接着说道“后来,我病愈,用尽手段想阻止这门亲事。奈何方家势大,终是徒劳。阿苗还是嫁了过去。然而成婚第四年,她也未能逃过克妻之言,死了…”

      “阿苗是如何死的?”禾黛追问。

      “哼!”郎中冷笑,“方昱对外宣称,阿苗乃失足溺水而亡,可这如何可能?阿苗水性极佳,绝无溺亡之理!她离世前月余,曾随方昱归宁。那次我无意瞥见她臂上有几道伤痕,无论我如何追问,她都只说是自己不慎所为。没过多久,便传来噩耗……”

      “最可恨的是,阿苗尸身转瞬就被方昱草草焚化,我连查验死因的机会都没有,再一思及方家虐妻的传言,我猜疑阿苗,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禾黛若有所思,发问道 “这虐妻传言,因何而来?”

      郎中略一回忆,答道:“源起于方家第二任家主方峻,也就是方昱之父。他的妻子某天夜里突然冲出方宅,披头散发于街巷间狂奔呼救,许多人亲眼目睹她满身伤痕,状若疯癫,自此便流言四起。”

      “更有老一辈人言及,也曾见过方家第一任家主方坤打骂发妻 …众口铄金,真假难辨,方家男子有虐妻之癖的名声,便这么传开了。”

      禾黛又问“那这克妻命格呢?”

      郎中道:“方家三代单传,历任家主方坤与方峻,皆有两任妻子,个个都在婚后三四年内亡故。如今阿苗亦是如此……三代五条性命,这克妻之说,又岂会是虚言?”

      “阿苗才走一年,听闻那方昱竟又要娶亲了,也不知是哪家可怜的姑娘,唉,真是造孽啊!”

      禾黛垂眸沉思,蓦地想起土地庙中那五口棺材,从祖父方坤到孙子方昱,他们所娶之人一共加起来,不就是五个?正好对应了那五件嫁衣。

      看来这方家,必有邪修作祟!

      郎中见禾黛沉默,再次劝道:“姑娘,李某一生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察觉阿苗可能受虐时,未能不顾一切带她归家!如今,我实不能眼睁睁看着同样受苦的你身陷泥潭。姑娘,若需要帮助,请务必直言!”

      禾黛闻言,微微一笑,解释道:“我是流民,这些伤痕皆是逃难时落下的。幸得刘棺材收留,才不至于流落街头,确非你所想那般。多谢你的好意,我是真的不需要帮助。”

      郎中未置可否,只长叹一声,温言道:“如此自是最好。那姑娘保重吧,李某这便告辞了。”

      郎中离去后,禾黛继续上药。
      手上动作娴熟,脑中不断思考着方家之事。若在从前,她早已提剑杀上方家去,将那藏在暗处的邪修斩于剑下。

      可如今,她伤势未愈,又背负血仇,哪有那么多余力管其他之事,当务之急,是得先养好这具残弱的身躯。

      不过半月,禾黛的腿伤便已好了大半。这并非她天赋异禀,而是多亏了从土地庙带出的灭魂钉。

      怨气本由怨恨、愤怒、烦躁、执念、郁闷五种浑浊之气汇聚而成。
      禾黛从灭魂钉蕴含的怨气中,提炼出部分浊气,再将其炼化为精纯的煞气,为己所用。

      她正是凭借这引煞入体、淬炼筋骨之法,才能在短短半月内行动如常。

      尽管此刻困于毫无修为的凡人躯壳,她百年魔修的深厚资历与经验却不会消失。

      昔日魔宫天才,治疗区区腿伤,自然不在话下。

      这日清晨,刘棺材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禾黛。

      “何事?”她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

      “姑娘,有人找,就在铺子里候着呢。”刘棺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何人?”
      禾黛平日深居后院,极少露面,只偶尔才去前院向刘棺材了解些各方消息。即便是认识阿絮的人,也不该知晓她在此处才是。

      刘棺材答道:“一个妇人,说是认得你。”

      禾黛应声:“知道了。”

      她简单梳洗后,便步入了前院铺子里。

      铺门口,一位头戴珠钗的妇人正用手帕掩着口鼻向里头张望,见到她时,面上瞬间一喜:“阿絮!果真是你!”

      周穆晚忙不迭踏进铺子,眼眶瞬间泛红,拿着帕子作势要抹泪,随后又立即伸手去拉禾黛的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快跟我回家吧,阿絮。”

      正好,倒是省了她主动去寻的麻烦。
      “好。”禾黛应得干脆利落。

      这爽快态度让周穆晚微微一怔,随即又转为满心欢喜,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且慢,我有东西未取。”禾黛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周穆晚含笑应允:“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禾黛转身走向后院,却敏锐地察觉身后有脚步声跟随。她回头一瞥,只见三四个壮汉正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

      果然,这妇人并非真心。怕她反悔,竟还备了人手“护送”。

      她虽明知此家有险,但为阿絮复仇,这家是非回不可的。

      刚进后院,还未进屋,禾黛便听见自己房内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窸窣声。

      她走到门口,抱臂倚门,冷冷地看着正在屋内四处翻找的刘棺材:“找什么呢?”

      刘棺材身形一僵,旋即转身,脸上堆起惯有的谄笑:“嘿嘿,姑娘在鄙人这儿住了这些时日,我总得收点利息不是?”

      禾黛挑眉:“汇阴木不是给你了?”

      刘棺材眼中贪婪之色更盛:“那点玩意儿哪够?这些天我有意瞧着,姑娘身上定还藏着更为极品的阴物,识相的,就快点交出来!”

      “呵。”禾黛冷笑一声,“果不其然。外面那妇人,也是你请来的吧?”

      “那是自然。”刘棺材毫不避讳,“总得打听清楚姑娘的来路不是?没想到啊,姑娘竟是云家那个逃婚的小姐,横竖你马上就要嫁给方家那个克妻的鳏夫了,留着这些好东西也是浪费。念在我这些天照料的份上,不如……”

      克妻鳏夫?竟是方昱。
      禾黛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挺美啊。”

      “你!”刘棺材气得直瞪眼,随即又强压下怒意,换上一副威胁的嘴脸,朝门外抬了抬下巴,“瞧见外面那些人了吧?都是来抓你回去的!信不信我只要喊一声‘她要跑’,他们立时就能把你打晕了拖走?”
      他压低声音,带着诱哄:“只要你把东西给我,我保准想法子帮你脱身!”

      “我何时说过要逃?”禾黛反问。

      刘棺材气得脑门青筋直跳:“少废话,给不给?不给老子真喊了!”

      “行,给你这个。”
      禾黛手腕一翻,甩出一张不起眼的纸人。那纸人甫一离手,瞬间腾空暴涨,化作一人多高。

      这是她刚从铺子里顺手牵羊得来的纸扎,以指尖血点化成睛,再施以密咒,已然成了个听命于滴血之主的低阶祟物。

      “揍他。”
      禾黛干脆下令,随后利落地反手关上房门。

      嘭的一声。
      门扉合拢的瞬间,屋内立时传来重物撞击的闷响、刘棺材的痛呼和桌椅翻倒的劈啪声。

      她并未下死令。
      这纸人祟物,一旦见血便会自焚,害不了性命。刘棺材虽贪婪卑劣,却也算不上大奸大恶之徒,随意取其性命,有损修德业报,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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