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新生始于乱葬岗 ...
-
乱葬岗。
残月斜挂夜空,吝啬洒下几缕微光。
枯树扭曲的枝桠如鬼魅般张牙舞爪,地上白骨森森,尸骸堆积成丘,仅有的活物是几只黑漆乌鸦,正贪婪地啄食地上新鲜的腐肉。
禾黛...或者说,这具刚断气不久的凡人少女的躯壳,猛地睁开了眼睛。
冰冷阴湿的泥土和腐烂腥臭的血气混合,散发出死亡的味道,争先恐后地挤入鼻腔。
右腿上传来被啄咬的刺痛,禾黛下意识用力一蹬,惊得黑鸦扑棱着翅膀仓皇逃窜。这一用劲,腿上剧痛无比,不过脑子却瞬间清醒不少。
她试着动了动,这才发觉这具身体几乎无处不伤。后背、颈间、臂膀、腿部皆有烈火灼刺般的疼痛。
尤其是右腿最为严重,她推测小腿骨应有裂伤。
禾黛用手肘艰难撑起上半身,倚靠在身后歪斜的无名墓碑上。
“...呵...”一声嘶哑的抽气声从喉咙里泄出,伴随着喉间火辣辣的疼痛。
她低头看了看摊开的双手,布满细碎伤痕与茧子,没有一丝灵力波动,脆弱得可怜。
随后,她将手抚上心口处,隔着粗粝的麻布触摸到一个坚硬的凸起。
结心佩还在。
她叫禾黛,曾是不可一世的魔宫王女,却因眼瞎心盲爱错了人,甘愿为那宗门弟子萧刃烨献祭,只为换他一线生机。
可到头,换来的却是爱人的背叛和弑母之仇!
这枚结心佩曾是她赠予萧刃烨之物。
彼时,萧刃烨被上古邪神恶念侵蚀,神志昏聩,痛不欲生。而她身负血脉相传的血阳圣体,天生能压制恶邪之气。
她特地寻来结心佩,引了自己的心尖圣血融入其中。此法器若使用者真心爱着对方,功效便可倍增。
可即便如此,也仅能暂时压制住萧刃烨体内的上古邪气。
不久之后,萧刃烨便因伤害无辜被押上了问道台,受杀阵之刑。
生死一线之际,禾黛视死如归登上问道台,为救萧刃烨献祭了自己的生命。
幸而这结心佩中融有她的圣血,上面附着了一丝她的残魂,这才得以侥幸的苟延残存于世间。
百年光阴,她依附在结心佩里,目睹了萧刃烨身边发生的一切,而这却如同最残酷的刑罚,将她的爱意、牺牲、信任,一寸寸凌迟殆尽。
她看到了他初时的痛苦自责,那曾让她心神悸动。
看到了他后来的振作,却是打着为她寻找复活之法的旗号,攫取无数资源机缘。
更看到了他如何在功成名就的路上,一面享受着为亡人守心的深情美誉,一面拥怀各色红颜知己。
而他那所谓的归隐山林,不过是厌倦了明面上的纷争,携着新欢,寻了个洞天福地继续逍遥。
最让她目眦欲裂的,是他对她母亲的背叛与谋杀!什么“杀害无辜”、“修炼走火入魔”……
全是谎言。
是他,以复活她之名骗夺了母亲的血阳圣脉,是他,用那把曾被她视为守护之剑的赤朝,洞穿了母亲的心脉。
一切只因为圣脉之力,能助他炼化那上古恶神残留的力量,稳固他“抚天道君”的根基。
他踩着她们母女的尸骨和血肉,登上了他所谓的大道巅峰!
“呵...萧...刃烨…”禾黛死死攥紧结心佩。
万幸,万幸萧刃烨游历此地时恰好遗落了结心佩。
她这才能寻得时机,脱离他的气息范围,调动了跟随萧刃烨百年、依靠结心佩圣血和天地灵气滋养才得以增强的魂力,与这具气血未散的躯壳产生了共鸣,让她得以“借尸还魂”。
这是天意,是老天在给她复仇的机会!
禾黛狠狠抹去眼角的泪,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她环顾四周,荒无人烟的乱葬岗阴森死寂,阴风一吹,透露着背脊生寒的诡异。
当务之急,是得尽快离开这里。
乱葬岗阴气极重,常有厉鬼游荡,邪修作祟,现在的她残弱不堪,万不能直面撞上他们。
禾黛拾起一根木棍充当拐杖,拖着虚弱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乱葬岗外走去。
她的每一步都如踏刀尖,但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加的坚定。
走至乱葬岗边缘,一座被岁月侵蚀得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的破败土地庙闯入眼底。
庙门半塌,蛛网密布,尘土堆积。神像的面部早已模糊不清,只余下半截泥塑残身。
这里应是附近村民祭拜的地方,然现下却散发着比乱葬岗更浓郁的阴晦之气。
禾黛脚步一顿,敏锐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是阴气,而是一种积郁了长久年月的极致怨气,静若止水,不似厉鬼和修士身上那种会波动的怨气。
她扶着庙墙,屏气凝神的踏入破庙。
惨淡的月光从破顶窟窿漏下,照亮了角落几口腐朽大半的薄皮棺材。那股极致的怨气,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她走进细看,角落里共摆放着五口棺材,每口棺木都刻满着相同字符,歪歪扭扭的,像是镇压或囚禁怨魂的符咒。
禾黛用尽力气推开其中一口棺盖。
一股混杂着木头腐朽和陈年血腥的浓烈怪味扑面而来。
棺椁里并无尸骸,只有一件大红嫁衣。
嫁衣的料子早已失去了光泽,金线绣着的凤凰图案也消磨得几乎看不见。
但那嫁衣上干涸的血迹,在凉凉月色下,依旧刺目。
禾黛依次推开其余四口棺盖,里头放置的竟全是嫁衣!这五件嫁衣款式不同,尺寸不同,磨损程度也尽不相同。
如此看来,这几口棺材并不是同一时间被放置在此处的。
她凑近一看,每件嫁衣的心口处都似被什么东西给钉住了。
伸手拔出其中一根,此物木棍材质,通体乌黑,入手异常沉重坚韧,表面布满天然形成的扭曲纹路。
竟然是灭魂钉。
此钉原为正派法器,共七枚,钉上七七四十九天,可使怨气冲天的厉鬼魂飞魄散。
然若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就成了掩盖罪恶的邪物。
久而久之,这灭魂钉就成了天下修士禁用的邪器,被收放在梵云宗的勿妄阁中。
极致怨气、刻符棺木、大红嫁衣、五枚灭魂钉...
一切的迹象,都指向有邪修在作怪!
说到邪修,自然需要知道这天下正统修炼派系只分为四种:凡修、妖修、魔修、鬼修。
凡修指凡人修士。
身具灵根的凡人,不论出身,皆可凭资质入宗门修炼。其中,为首者当属梵云宗,余下大小宗门多为其分支。
妖修指妖灵修士。
青灵谷乃众妖修的聚集地,谷内有万灵古树,灵气浓郁,孕育了众多精怪,其中亦有草木启灵开智。
魔修指走火入魔之凡修或天生自带煞气之修士。
容纳魔修之地称为魔宫,与梵云宗本质相类,只是一个注重礼节制度,一个崇尚弱肉强食。
鬼修指怨气化身的鬼魂修士。
不过并非所有怨魂皆可成为修士,唯意志坚韧、心存良善或固有执念之人死后,方有机缘修得鬼道。故鬼修生前,多为苦命之人。
而邪修则指的是靠歪门邪道增长修为者,可能出自这四大任何派系其中。
他们或隐于各派,或画地为王,或藏匿人间作恶。
世人常津津乐道,将梵云宗与青灵谷称为人间正道,魔宫与鬼蜮称为歪门邪道,谓为“正邪两立”。
然天下尽知,这邪修方为真正之邪道!
为求速成,邪修向来无所不用其极,虐杀凡人炼化怨气、吸食修士灵力、强夺内丹、霸占福地法宝……
可谓是捷径走遍,恶事做绝。
禾黛扫视眼前景象,几乎笃定此为邪修手笔。
她将五枚灭魂钉尽数拔出,以布裹好收起,又拾起了棺材旁脱落的几块受多年怨气浸养的上品棺木。
做完这一切后,禾黛离开破庙,继续上路。借着微弱月光,她穿过乱石杂草,朝着山下隐约可见的灯火蹒跚行去。
那里是最近的凡人聚居地,一个名为四方庄的小镇。
天光微亮时,狼狈如同乞丐的禾黛,终于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四方庄。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街道上弥漫着各色早点的香味,行人不多,但投向她的目光皆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打量。
禾黛走向一个包子摊前,有意问路。
卖包子的壮汉见状,连连挥手呵斥道:“小叫花子滚远点!别脏了爷的地方!”
禾黛默然作罢,转而向一位面目和善的妇人问道:“请问,镇上最近的棺材铺在哪?”
妇人有些警惕地瑟缩着身子,见此人并无恶意,遂才温声答道:“一直往前走,走到镇尾,最破旧的那家店面便是了。”
禾黛道谢,继续前行,行至镇尾果然看见了一间招牌歪斜、连店名都磨损难辨的铺子。天色尚早,店铺还没开门。
砰砰——
她用尽力气,拍打着那扇嘎吱作响的木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皱巴巴的老脸来。
是个干瘪的老头,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禾黛。
“没钱!” 老头啐了一口,作势就要关门。
显然是将她当作乞儿了。
“做生意吗?有好料。” 禾黛语速极快,嗓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
老头关门的动作顿住,眼球骨碌碌一转,再次仔细打量眼前人,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确似个流浪乞儿。
但这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容上,却有着一双沧凉幽深,不容侵犯的眼睛。
老头压低声音,眼中混杂着怀疑与谨慎:“什么料?”
禾黛从腰间掏出一截棺木,黑木之上,环绕的浓郁怨气几乎要凝成墨青色的实质。
老头眼睛猛然一亮!他是做死人生意的,对阴气、怨气这些东西最为敏感,他一眼就认出,这可是上好的汇阴木!
“你…你从哪里弄来的?” 老头的嗓音因兴奋而发颤。
这根汇阴木品相极佳,若卖给那些修炼邪门歪道、或者需要特殊材料炼器的修士,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乱葬岗,土地庙。” 禾黛言简意赅,又掏出两截汇阴木,“换钱和换我需要的东西,吃穿住行,治伤的大夫,还有关于当今各派的消息。”
“这乱葬岗什么有个土地庙了…管他呢!”老头小声嘀咕一句,随即立马一把将禾黛拉进铺子里,又迅速关上大门。
昏暗的铺子里,堆满了半成品的棺材和纸扎,空气里散发着木屑和劣质香烛混合的异味。
老头弓着身,盯着禾黛手里的汇阴木,眼中精光四射:“鄙人姓刘,镇上人都叫我刘棺材。小姑娘,你这些东西,我收了!价钱好说,吃的穿的用的立马给你备齐!至于消息嘛…”
他嘿嘿一笑,“只要姑娘你问,我刘棺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