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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宅 ...


  •   铺门口,周穆晚见禾黛返回,脸上那抹不易察觉的焦急迅速褪去,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关切神情。

      她上前一步,温声问道:“东西都拿好了?”

      “嗯。”禾黛抬手,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腰间佩戴的乾坤囊。

      此物是她先前托王棺材从灵物集购得的灵宝,经她亲手改造,外观已与寻常香囊无异。

      实则她并无东西可拿,灭魂钉与结心佩早已被她收在囊中。此番折返后院,不过是为了给那王棺材一个教训罢了。

      “那就好,快上车吧。”周穆晚挽起禾黛的手臂,力道带着某种不容推拒的意味。

      两人一同登上那辆朴素的马车。车内陈设简陋,冷硬的木板硌得禾黛生疼。

      “这些日子在外头,定是吃了不少苦吧?家里人都担心坏了。”周穆晚柔声细语,言语间倒真像个忧心女儿安危的慈母。

      “流落?”禾黛抬眼看她,“那是被迫。而我,是自愿的。在外漂泊再苦,也好过嫁与一个克死妻子的鳏夫。”

      周穆晚脸上神情瞬间僵住,旋即又好言相劝道:“阿絮,那克妻之说,不过是些捉风捕影的流言罢了,你莫要当真。你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你虽养在我这主母名下,但你亲母终究是妾室,你也就是个庶女。凭这身份,如何能攀上高门大户的人家,顶天了,也只能给人做个妾室。”

      “可方家不同,家业鼎盛。你嫁过去,便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这日子总比做小伏低要来得好。”

      周穆晚掰开了揉碎了分析其中道理与利弊,听着情真意切得很,乍叫人听了,要不得以为真是在为自家孩子着想。

      禾黛却是嗤笑一声,反问道:“依你所言,这般泼天富贵,岂不该是人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好事?怎就偏偏落在我这不起眼的庶女头上?”

      周穆晚被问得一时语塞,只得挤出一个笑容来,遂才缓缓解释道:“我们云家与方家生意上多有往来,情分自比旁人多了几分。方家既开口愿娶我云家女儿,这等好事岂有推拒的道理,家中女儿,只你与瓷儿…”

      提到瓷儿,她不禁叹息道:“并非是我存了私心偏疼自个亲生孩子,瓷儿她那身子骨你也清楚,常年药罐子不离身,一阵风都能吹倒了,如何能经得起嫁娶折腾、主母操劳?这担子,除了你,还能落在谁肩上?”

      她望向禾黛,眼中带着几分恳求、几分歉意和几分无可奈何。

      禾黛闻言,讥笑道:“如此说来,我还得跪地叩谢,感恩戴德,谢您替我寻了这门好亲事了?”

      周穆晚顿时被这句话刺得脸皮发烫,显露出明显的心虚和愧疚来。
      她避开禾黛锐利的目光,垂眸片刻,才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阿絮,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怪我、恨我...”她抬起眼,眼眶微微泛红,这次倒似有几分真情实意,“可扪心自问,自你亲母离世,我将你和瓷儿一同养在膝下,这些年来我待你,从不曾比对待瓷儿薄过半分,吃穿用度,读书习字,哪一样少了你的?”

      “你父亲还在世时,咱们日子过得还算是安稳温馨,可如今这家里,是你大哥云不谓掌家。”

      说到此处,周穆晚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他非我所出,性子又是阴鸷难测,阴晴不定,更是...”她似乎是难以启齿,手指紧紧绞着帕子,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我和瓷儿孤儿寡母,在这府里,说是主母小姐,实则过得是如履薄冰。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嫁进那方家?我难道不知那方昱的名声?”

      她眼中泪水终于滚落,滑过妆容敷面却难掩憔悴的脸颊,这次倒不像是做戏。

      “可这家里的事,我插不上嘴啊,你怪我,我没有任何话好辩驳。我来接你回去,也的确是来劝你回去完婚的。”

      她抬起泪眼看向禾黛,说出口的话裹着一种对命运屈服,几乎绝望的坦白。

      “如果你不嫁进方家,那要嫁进去的,就是我的瓷儿了!瓷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的心肝,她那样的身子骨,进了方家,那就是在要她的命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泣不成声,肩膀抖动,这是一个属于在家族强权夹缝中求生存的女人和作为母亲的悲鸣。

      禾黛抬眼,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
      直到此刻,她才从对方口中听到了几分混杂着内疚与母性的、算得上是真话的东西。

      “所以,”禾黛声音平静,心中却不断升起对阿絮的怜悯,“你就用我的命,去填方家那个吃人的血窟窿,换你亲生女儿的安稳。”

      “孩子,我也不想的!我但凡有一点办法…”周穆晚猛地摇头,急切地辩解,“如果不是我来接你,来的就是你大哥云不谓派的人,他那手段有多毒辣你是知道的,他定是直接打断你的双腿,再把你拖回去。你想想他对瓷儿那心思…”

      她像是被什么肮脏的东西哽住,耻辱让她说不下去,转而笃定道:“反正他是不可能会让瓷儿嫁去方家的,如此,他只能逼着你来嫁。”

      禾黛蹙眉沉思,周穆晚话里透出的信息让她咂摸出更深的不堪。
      若真如她所猜想的那般,这个所谓的大哥云不谓,只怕是死有余辜、非杀不可了。

      车厢内只剩下周穆晚压抑的啜泣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止住泪水,用手帕胡乱擦了擦脸。她似乎想缓解一下这凝滞的气氛,也或许是心底的愧疚作祟。

      周穆晚将自己身下坐着的、唯一还算柔软的茵褥抽了出来,递给禾黛:“你腿上的伤...之前听说伤得重,还没好利索吧?这车马颠簸,你怕是受不住。来,垫着坐吧,能舒服些。”

      禾黛看着递到面前的茵褥,又看了看周穆晚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斑驳的妆痕,眼神复杂了一瞬。

      最终,她没有拒绝,沉默地接了过来,垫在了身下那冷硬的木板上。

      这点微薄的暖意和柔软,在这充斥着算计、尖锐与冰冷的归途中,显得是如此的讽刺又突兀。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悬着“云宅”牌匾的朱漆大门前停下。
      门楣雕花繁复,但边角四处已见剥落,立于两边的石狮子也蒙着层灰,显现出几分颓败的暮气。

      周穆晚先行下车,迅速整理好微乱的鬓发和衣襟,又恢复了那副端庄得体的主母模样。她回头看向正掀帘下车的禾黛,低声叮嘱道:“阿絮,等下见了你大哥,性子放软些,莫要顶撞他,免着平白多受皮肉之苦。”

      禾黛应了一声后,跟着周穆晚踏入府门,庭院深深,曲径通幽。穿过几段抄手游廊,便到了主厅。

      厅内,一个身穿靛青锦袍端坐高堂主位的男子,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青玉杯盏,看到禾黛进来时,一双幽沉的眸子骤然阴云密布。

      禾黛瞬间认出他来,阿絮记忆里那个狰狞的男人。

      “不谓,我把阿絮接回来了。”周穆晚声音紧绷,透出显而易见的畏惧。

      云不谓冷淡地“嗯”了一声,随后用着一种毫无敬意的口吻道:“辛苦母亲了,且下去歇息吧。我有些话,要单独与云絮说。”

      周穆晚离开时,忧心忡忡又带着警示意味地撇了禾黛一眼,无声地重复着门口的叮嘱。

      禾黛神色始终无波无澜,只冷眼微凝,静静审视着高座上的男人。

      “咚”的一声轻响,杯盏被云不谓随手搁在桌上,他站起身来,信步闲庭地走到云絮跟前,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婚期就在三日之后,这几天你给我安分的待在家里,若敢再生逃婚之念…”

      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冷冷威胁道:“后果就不止是受点伤这么简单了。”

      禾黛按捺住心中横生的杀意,现下绝不是动手良机,她得先把云府和方家探查清楚,才能决定要清算几人,如何清算,以及善后之策。

      “我知道了,大哥...”禾黛眼中迅速涌出热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真的屈服了般,“这次回来,我也认命了,只是成婚之前...我想见一见瓷儿。”

      听到“瓷儿”二字,云不谓的神情顿时染上怒意,黑眸瞪着她道:“瓷儿善良娇弱,上次受你利用助你逃婚,险些就要替你嫁入那方家火坑。如今你还想再见她?痴心妄想!”

      不容禾黛再辩驳,云不谓立刻扬声唤来下人,命令道:“送二小姐回房休息。”

      说是休息,实则软禁。

      门外落锁的“咔嚓”声清晰入耳。
      不过,禾黛并不在意,这小小门锁是困不住她的。她将一张落满薄灰的木凳拍干净坐下,开始梳理思绪。

      她此行归来,一为阿絮报仇,二为方家邪修之事。

      或许…她可以等三日之后,名正言顺的嫁进方家,再暗中调查邪修一事。待料理了邪修,她再回来取了这云不谓的命。

      如此想着,她便安分地度过了两天。

      第三日晚,禾黛刚躺上床榻,便听到门外看守侍卫的声音响起:“站住,你们是做什么的?”

      一个略显耳生的丫鬟声音传来:“我们是奉家主之命,来给云絮小姐试穿嫁衣的。”

      侍卫道:“可有玉令?”

      丫鬟道:“有的。”

      很快,锁钥转动声响起,房门被打开。

      禾黛坐起身,看向门口。两名丫鬟前后进来,一个捧着叠得整齐的大红嫁衣,一个捧着妆奁锦盒。

      捧嫁衣的丫鬟迅速关上房门,随即转身,对着捧妆奁的丫鬟飞快捏了一个指诀,那指诀略显生涩,却带着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

      竟是梵云宗的幻容术。

      只见捧妆奁的丫鬟面容如水波般荡漾,瞬息之间,就幻化成一张苍白却熟悉的少女脸庞。

      正是阿絮记忆中那个病榻上的少女。

      禾黛试探道:“瓷儿?”

      “阿絮!”云瓷猛地扑了过来,连带着海棠花和淡淡草药混杂的清香一同扑进禾黛的鼻腔。

      云瓷紧紧搂住她的脖颈,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压抑着低低啜泣起来。

      旁边那人连忙低声催促道:“云瓷姑娘,先说正事。”

      云瓷这才抬起头,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介绍道:“阿絮,这位是梵云宗的弟子,李悟宜李道长。”

      李悟宜朝禾黛颔首致意,语速平缓却带着关切道:“我与几位同门师兄弟下山历练,途经此地,察觉方府有异样气息,恐有邪修盘踞作祟。因此,我愿代替姑娘嫁入方家,探查此事。不知云絮姑娘,可否应允?”

      禾黛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云瓷已喜出望外道:“阿絮,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如此一来,你就不用嫁给那个克妻的煞星了。你快答应李道长啊!”

      “不可。”禾黛斩钉截铁地拒绝。

      李悟宜闻言一怔,云瓷更是急得一把抓住禾黛的手:“阿絮!你、你为什么…咳咳!咳咳咳!”

      一时急火攻心,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血色尽褪,气息紊乱。禾黛轻轻抚拍她的后背。

      李悟宜迅速上前,掌心泛起柔和微光,小心翼翼地将灵力渡入云瓷体内,温言道:“云瓷姑娘,你刚断了药,切不可如此激动,小心血气逆冲。且听云絮姑娘是怎么想的?”

      禾黛待云瓷气息稍平,才看向李悟宜,冷静分析道:“若如道长所言,方家真藏有邪修。那所谓‘三代五妻’的克妻命格,恐怕皆丧命于这邪修之手。能布下如此杀局而不露行迹者,绝非等闲。”

      “道长乃修士之身,灵力运转、气息魂魄皆与凡人大有不同。那邪修盘踞多年,感知敏锐,一旦察觉道长身份有异,恐怕道长立时便有性命之危。”

      她早已感知到李悟宜施法时灵力流转略显滞涩,修为至多在炼气中期,绝非那邪修对手。
      而她自有十成把握,况且论资排辈,李悟宜是她的后辈,她岂能让这古道热肠的后辈去送死?

      李悟宜嘴唇紧抿,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姑娘言之有理。不瞒你说,此次历练本有师尊同行护持,奈何师尊途中突有急事离去。我与几位师兄弟虽修为不高,但合力尚有自保之力。可姑娘你一介凡人,到时便只有死路一条啊。”

      “是啊…”云瓷虚弱地附和,眼中忧色更浓。

      “谁说凡人进去就一定是死路?”禾黛反问,目光沉稳,“那五任妻子,不都活了至少三四年?我想,或许可以里应外合。我嫁进去后,暗中探查邪修根底。而道长与诸位同门在外接应。若由道长代嫁,一旦身份暴露,顷刻间便是杀身之祸,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阿絮…这太冒险了…”云瓷泪眼婆娑。

      李悟宜沉默不语,眉头紧锁,显然在飞快权衡利弊。

      禾黛放缓语气,提议道:“正因凶险,我才更不能让道长替我承担。道长若实在不放心,不知…可有护身的法器,或是能及时传讯的灵宝暂借于我?也好让道长在外安心接应。”

      她浅浅一笑,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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