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月未央》经年童话

101、青玉案（18）

　　就算我脑筋再不济，也能看出这事情有些不大对头了。一个寿宴要准备的事再多，也没听说过需要太子成日里早出晚归罢？不光是这个，就连我这个太子妃也会三五不时的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借口叫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活计，然后我的侍女就会在途中被一些更莫名其妙的理由借走，最后，就到了那个人登场的时候了。

　　这一日，我正坐在绣案前跟手上的一大团丝线奋战，对面的人终于看不过，噗哧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你就这么不想同我说话？”

　　“剪不断，理还乱，我这叫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我瞟一眼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梅妃娘娘前儿还警告我说，女子要洁身自好，如今我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私会其他男子，皇叔不怕，我可是怕得很。”

　　“太子妃如何断定我就不怕？”他将身体微微前倾，“你可知道，皇上表面上是留我在宫中且住些时日，其实我眼下的处境形同软禁，心中可是惶恐得很呢。”

　　我心中有了一丝疑惑与动摇，只是面上却不能泄露出来。“软禁？”我笑了一声，“软禁之中，您还能在他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由，私会他的儿媳妇？”

　　他报以一个暧昧的笑，往后一仰，张开两手，“那你瞧瞧我身上可有兵刃？没有武器，没有亲随，甚至连钱财也没有，又不能出宫，又不能与家中联系，这不是软禁，那叫什么？”

　　我冷笑一声，“只怕您身上有比兵刃更可怕的物事。”

　　“噢？说来听听。”

　　“人心。宫中那些最不起眼，最卑微，活在所有人最底层，但是人数却最为众多的侍卫、宫人、杂役…只要握住了这些人，宫里的一半就已经握在您的手上了，不是么？”

　　他赞赏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片刻，“我越来越中意你了。”

　　胸中不禁一阵气血上涌，我将面前的案台一推，与他四目相对：“没这么简单罢？皇叔要想的究竟是何物？”

　　楚啸风微微勾了唇角，“我想要……这天下的至宝。”

　　我皱了眉，“龙位？”

　　他却嗤之以鼻，道：“我一生攻陷大小城池无数，因此明白越是难以到手的东西，才越弥足珍贵。”

　　眉心攒得更紧，我心说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龙位还不是他最难到手的那个东西？

　　“皇帝如今已是日薄西山，每日不过纵情声色，看重的也唯有他的帝位与那些金银财宝。而整个国家未来的希望都在新一任帝王的身上，他所看重的，才是真正生气蓬勃，能令我跃跃欲试的东西。”

　　我正听不明白他这绕来绕去是想说些什么，那双鹰一样的眸子越猛然间攫住了我：“未若，我现在想要攻克的那一座城池，是你。”

　　脑子一瞬间有些空白，我似乎真的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些许真意。可是回过头一想我却立刻发觉到，就算那是真意又如何？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真意了么？

　　“明渊是个少有的聪颖孩子。”楚啸风突然话锋一转，悠悠然开始了回忆过往。“我还记得我在他小的时候教过他区区数次骑射，他学得倒比明烨更快，而他如今之所以反而不如他弟弟，唯一的缘由就是他太过心慈手软，而这种性子是难成大事的。他虽年少有才，只可惜，那并非治国之才。”他将目光转回来，重新盯在我的身上，“就像现在，我能明显看出他在你身上倾注了过多的感情，生于帝王之家，这无疑会成为一个死穴。你们不是寻常夫妻，对他来说，你应当只是将来为他打理后宫的一个女人，而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可是从他眼下的表现来看，一旦你身上出了什么意外，对他的打击将会是极其可怕的，如果一国之主一蹶不振，那么整个国家将如何支撑下去？”

　　楚啸风在对面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篇头头是道的文章，却把我说得一阵心慌气堵，手脚发麻。我不怒反笑，“那么，试问皇叔，此题应该如何解答呢？”

　　他也一笑：“很简单，断了他对你的念。好在你也并没有十分留恋于他，何不趁早解决？这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考量。”

　　我冷笑不断，好个舌灿莲花，他竟能生生的把个太子妃绝情于太子扭头去红杏出墙说成是为了天下苍生，然后太子便能安心治国，他更能遂意顺心，最后所有人皆大欢喜？天底下哪有这样霸道的人？！

　　“不错，我的心并未真正属意于他，可我也不是一个□□。”我收了面上的笑，冷冰冰的站起来，“今日是最后一次了，往后我不会再来见皇叔，皇叔若是想到太子或者皇上那里去告状就请随意，未若在宫中静候处治。”

　　我抬脚才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手臂就被人从后面拽住，那股龙涎香毫不留情的覆了上来，灌注于我的口鼻之间，我的头脑与内心，我的四肢百骸。

　　他那样激切的吻我，如同一团火焰，又如同一股激流，我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自己困于漩涡中间，毫无招架之力。半梦半醒之中，我却想到了太子的那一个吻，那样轻柔，那样温暖，现在看来，那就仿佛是在给我留一个转身逃跑的空间，而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我自己去做出选择。

　　“啪”地一声，耳边响起了清脆的耳光声。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楚啸风越皱越紧的眉头，然后他伸过手来，我以为我要被打了，可他却只是用指尖在我的面颊上掬起了一抹湿润，“你就这样不愿意？…还是你真的爱他？”

　　我爱他？我爱谁？什么是爱？我不是早在入宫之前便已决定要去过死灰槁木般的一生了么？我不是立誓要为家族的荣华富贵而牺牲一切了么？我不是早已明晓，在这条路上唯一的阻碍，就只有我自己的心了么？丢弃的心，死掉的心，又怎么可能还会觉得痛？

　　我茫然不知所措，只有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