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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祸心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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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青”粗麻布的出现,如同在西林坊这潭死水里投下了一颗璀璨的明珠。
老赵欣喜若狂,立刻将这匹“神布”作为样品,献宝似的呈给了负责西林坊的云家外院管事。外院管事也被这粗料精染的奇异效果惊住了,虽然嘴上说着“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但还是默许了老赵小批量试制,并暗示如果真能打开销路,好处少不了他的。
老赵得了尚方宝剑,回来立刻将染坊的重心倾斜到“雨过天青”麻布上,对云瓷更是“言听计从”,几乎把她当成了染坊的半个主人。云瓷提出的任何关于水温、时间、配料的小要求,他都尽力满足。云瓷也投桃报李,在保持“雨过天青”基本效果的前提下,适当简化了部分流程,使其更易于批量操作。她深知,现在还不是追求极致的时候,效率、产量和保密性更重要。
“分段承包”在理麻环节的阵痛期逐渐过去。在饭食和铜板的刺激下,加上老赵的严厉监督和王婶等人的带头,效率确实提升显著。手脚麻利的女工收入微增,虽然辛苦,但脸上总算有了点活气。混日子的要么被淘汰(如被克扣饭食最终熬不住自己走了),要么被逼得手忙脚乱但也勉强跟上了节奏(如李大壮,虽然满腹怨气,但为了吃饭也只能拼命)。整个西林坊呈现出一种畸形的、被压榨出的“活力”。
云瓷的腰包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老赵兑现承诺,每染一匹“雨过天青”布,给她十个铜板。虽然不多,但积少成多,加上她之前修织机攒下的一点,她终于有了一点微薄的积蓄。她用这些钱,偷偷买了几尺质地稍好的细棉布和针线,小心地缝制了一个结实的内袋,将《百工图》卷轴和铜板贴身藏好。又买了一些干净的粗粮饼子和一小罐猪油藏起来,改善自己极度匮乏的营养。
实力的增长带来了些许安全感,但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弱小。这点钱,这点手艺,在云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依旧如同蝼蚁。她必须抓住“雨过天青”带来的短暂机遇,积累更多,寻找跳出西林坊的契机。
然而,风起于青萍之末。
那匹作为样品的“雨过天青”粗麻布,几经辗转,最终被一个专做低端成衣、脑子活络的小布商高价买走。这小布商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商机,将这批布精心裁剪,制作成了一批样式简洁的男女外衫,打着“锦官城新风尚,粗衣亦有天青韵”的旗号,在城西平民集市上摆卖。
粗麻布染出丝绸般的意境?这新奇的概念立刻吸引了众多买不起丝绸、却又向往风雅的普通市民和小商人。虽然布料粗糙,但那独特的青蓝晕染色泽确实令人耳目一新,价格又比普通粗布衣贵不了太多。这批衣服竟然很快销售一空!甚至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西林坊?云家还有这等染匠?” “这颜色,叫什么?雨过天青?有点意思!”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锦官城底层商圈和市井中流传。
这股小小的风,终于还是吹进了云家高墙之内。
云家核心织坊“天锦苑”内,一处精致的绣楼中。
云家嫡长女云瑶,正对着一幅刚完成的苏绣牡丹图蹙眉。她身着鹅黄云锦襦裙,头戴金镶玉步摇,妆容精致,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戾气和焦虑。作为云家这一代最受瞩目的绣娘,她背负着在即将到来的“锦秀大会”上为家族争光的重任。但她的绣技,在真正的行家眼中,匠气过重,缺乏灵气。
“大小姐,”一个心腹嬷嬷快步走进来,低声禀报,“外面有些…不太好的风声。”
“什么风声?”云瑶头也不抬,语气不耐。
“是关于…西林坊的。”嬷嬷小心翼翼地说,“下面都在传,西林坊出了个染布奇才,能用粗麻布染出叫什么‘雨过天青’的颜色,跟真的一样,卖得极好…连带着西林坊的粗麻布都涨价了…”
“西林坊?染布?雨过天青?”云瑶猛地抬起头,美眸中射出锐利的光,“粗麻布染雨过天青?胡扯!定是那些下等坊搞出来的哗众取宠的玩意儿!”她本能地不屑。
“可是…老奴派人去集市上看过,确实…确实有那么点意思…”嬷嬷犹豫着,递上一小块偷偷买回来的“雨过天青”粗麻布碎片。
云瑶接过那块粗糙的布片,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
那青蓝交融、如同水墨晕染般的色彩层次,虽然附着在粗糙的麻料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自然灵动之意!这绝不是靠运气或者瞎搞能弄出来的!这需要对染料、媒染剂、温度、时间有着极其精妙的掌控!这种对“意境”的把握…让她瞬间想起了自己母亲笔记中只言片语提过的、失传的“草木染秘法”!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布片上残留的染料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但她作为云家核心绣娘,对染料的敏感远超常人…这气息,竟然与她母亲生前最后研制失败的一种特殊靛蓝媒染剂有几分相似?!那配方,明明随着母亲的意外身亡和她那碍眼的庶妹被殉葬,早已消失!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云瑶脑海:难道…那个贱人没死?!难道她躲在西林坊?!还偷学了母亲的秘法?!
不可能!她亲眼看着棺材钉死的!云瑶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想法。但疑心一起,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去查!”云瑶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给我查清楚!西林坊那个染布的是谁!什么来路!祖宗八代都给我查明白!特别是…有没有新来的、年纪不大的丫头!立刻!马上!”
“是!大小姐!”嬷嬷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应声退下。
云瑶紧紧攥着那块粗麻布片,指节发白,美丽的脸上阴云密布。如果…如果真是那个贱人…如果她还活着…还掌握了染色的秘法…那她云瑶的地位,她为锦秀大会准备的计划…都将受到毁灭性的威胁!绝不允许!
与此同时,城东陆府别院。
陆延舟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前,看着一份账目。他一身月白锦袍,气质清冷,眉目如画,只是眼神过于深邃沉静,仿佛古井深潭。听完陆管事关于西林坊之行的详细汇报(包括那结构奇特的织机、“分段承包”的古怪制度,以及那个“修桶匠”出身、有些古怪的小丫头),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改良织机结构…分段承包…提升效率…”陆延舟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一个下等坊的小丫头…有趣。”
“少主,那小丫头看着畏畏缩缩,但老奴总觉得…她那双眼睛,不太像乡下人。”陆管事补充道,“而且,老奴打听到,最近西林坊出了一种叫‘雨过天青’的粗麻布,颇受低端市场欢迎,似乎…也跟那丫头有关。”
“雨过天青?”陆延舟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弧度,“粗麻布染天青色?云家…倒是藏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他顿了顿,吩咐道,“派人留意着西林坊,特别是那个小丫头。云家那边,恐怕很快也会有动静了。”
两股无形的暗流,因一匹小小的粗麻布,开始悄然涌向西林坊那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而风暴的中心,云瓷,正对着她新染出的几匹“雨过天青”布,盘算着如何用它们换来离开这里的船票。
她不知道,命运的网,正从四面八方,向她悄然收紧。李大壮怨毒的告密信,已经送到了云瑶的心腹嬷嬷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