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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焚夜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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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坊的气氛,在云瓷染出“雨过天青”布后,变得有些微妙。羡慕、嫉妒、敬畏、好奇…种种目光交织在她身上。老赵更是把她当成了摇钱树,恨不得她日夜守在染缸旁。
云瓷却感到了越来越强烈的不安。陆管事审视的目光,云瑶可能存在的关注,都像无形的芒刺。李大壮最近鬼鬼祟祟,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一种…即将得逞的恶意。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她利用工头身份,借口需要购买“特殊草药”改良染色(实则为了配置简单的伤药和防身药物),获得了几次外出的机会。她将大部分积蓄换成了易于携带的小额银票和几粒碎银子,藏在贴身处。剩下的钱,她通过王婶,悄悄联系上了一个在码头跑腿、还算可靠的小乞丐“泥鳅”,许以重利,让他帮忙留意近期离开锦官城、前往江南其他城镇的商船或可靠车队。
“云姐姐,你放心!‘泥鳅’我消息最灵通!一有合适的船,马上告诉你!”小泥鳅拍着胸脯保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瓷递过来的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子。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云瓷一边维持着染坊的“雨过天青”生产,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小范围改良织机,并利用赑屃之力更深入地感知染料变化,尝试稳定和简化“雨过天青”的工艺,为将来可能的“技术”交易做准备。她对《百工图》的研究也更加深入,那土黄色的微芒随着她的专注使用似乎更凝练了些,对“结构”、“流动”、“温度”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她甚至尝试将一丝微弱的赑屃之力引导至指尖,竟能短暂地让一小块木头变得更加“坚韧”!
这发现让她心惊,也让她看到了自保的一线希望。但这力量太微弱,消耗心神巨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
这天傍晚,云瓷刚结束一批布的染色,疲惫地回到窝棚。小泥鳅像条滑溜的鱼一样钻了进来,小脸上带着兴奋和紧张。
“云姐姐!有船了!”泥鳅压低声音,“明天傍晚!浣花溪下游三号码头!‘顺风号’货船!跑明州港的!船老大姓陈,我表叔在他船上当伙夫!我跟我表叔说了,他答应偷偷带你上船,藏在货舱里!到了明州,你自己想办法上岸!船费…五个…不,三个银角子就行!”他伸出三根黑乎乎的手指。
明州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远离锦官城这是非之地!云瓷的心脏狂跳起来:“可靠吗?会不会被发现?”
“放心!我表叔是老江湖!藏个人没问题!就是路上辛苦点,吃的喝的得自己备足!”泥鳅拍着胸脯,“云姐姐,我看你是个好人,才帮你!你可千万别出事!”
“谢谢你,泥鳅!”云瓷由衷地道谢,将准备好的三个小银角子和一小包肉干塞给他,“这是定金和你的辛苦钱。剩下的,等我安全上船再给你表叔。明天傍晚,三号码头,我一定到!”
泥鳅接过钱和肉干,眼睛笑成了月牙,一溜烟跑了。
希望就在眼前!云瓷握紧了拳头,强压下激动。她开始迅速收拾仅有的几件物品:几件换洗的粗布衣、一小包干粮、水囊、自制的伤药和防身药粉、以及最重要的《百工图》和剩下的银钱。她将一切都打包成一个不起眼的破旧包袱。
然而,就在她以为即将迎来曙光时,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西林坊染坊区域彻底吞噬!
火是从堆放干燥麻絮和染料的角落燃起的,借着夜风,瞬间蔓延开来!火势凶猛,染缸在高温下爆裂,靛蓝、明矾等染料和化学物质混合燃烧,发出诡异的蓝绿色火焰和刺鼻的浓烟!
“走水了!快救火啊!”
“染坊!是染坊烧起来了!”
凄厉的哭喊声、救火声、房屋倒塌声瞬间撕裂了夜空!
云瓷被惊醒,冲出窝棚,看到那冲天的火光,心猛地沉入谷底!染坊!她的心血!她逃离的希望(新染的几匹“雨过天青”布还放在那里准备明天带走)!更重要的是,这场火来得太巧了!太诡异了!
她看到火光映照下,李大壮那张扭曲的、带着疯狂快意的脸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是他!一定是这个畜生告密不成,干脆放火毁掉一切!
愤怒和冰冷的杀意瞬间充斥了云瓷的胸腔!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火势太大,染坊保不住了!她的包袱还在窝棚里!
她转身想冲回窝棚拿包袱,却看到几个穿着云府内院护卫服饰、一脸凶悍的大汉,在一个嬷嬷(正是云瑶的心腹)的带领下,正粗暴地推开混乱的人群,目标明确地直扑她所在的窝棚区!
“快!抓住那个叫小云的丫头!大小姐要见她!”嬷嬷尖利的声音在火光中格外刺耳。
身份暴露了!云瑶的人来了!前后夹击!
云瓷瞬间陷入绝境!回窝棚拿包袱,必然撞上云府护卫!不去拿,她将失去所有钱财和赖以翻身的《百工图》,成为身无分文的逃犯!而且,没有路费,如何上船?
千钧一发之际,云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她不能被抓!更不能失去《百工图》!
她猛地弯腰,抓起地上一把混合着泥土和灰烬的脏污,狠狠抹在自己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然后借着人群的混乱和浓烟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没有冲向自己的窝棚,反而扑向了旁边王婶的窝棚!
“王婶!王婶!”她压低声音急促地喊道。
王婶被火吓得六神无主,看到满脸污黑的云瓷,愣了一下。
“王婶!来不及解释了!”云瓷语速飞快,将贴身藏着的、包着最后一点碎银和银票的小布包塞进王婶手里,“帮我保管!明天中午,老槐树下!我要是没来…你就…你就自己留着!” 这是她最后的退路,赌王婶的良心。
王婶看着手里的布包,又看看火光中云瓷那双焦急却异常清亮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丫头!你放心!”
云瓷来不及多说,听到护卫的脚步声和喝骂声已近在咫尺!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那间即将被搜查的窝棚(包袱在里面),一咬牙,猛地将旁边一个盛满脏水的破木桶推倒!
“哗啦!”脏水横流,暂时阻挡了护卫的脚步。
“在那里!抓住她!”护卫发现了她的身影。
云瓷借着倒下的木桶和弥漫的浓烟,转身就向与码头相反的方向——火光冲天的染坊深处冲去!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意想不到的逃生之路!染坊后面,靠近河边,有一处堆放废弃染缸和垃圾的偏僻角落!
“站住!”
“别跑!”
护卫的怒吼和追赶声在身后响起。
云瓷爆发出全部潜能,在燃烧的断木、滚烫的瓦砾和流淌的滚烫染料废液中拼命穿梭。灼热的气浪炙烤着她的皮肤,浓烟呛得她几乎窒息。怀中的《百工图》紧贴着皮肤,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温热感,赑屃之力在生死关头被激发到极致,稳稳地“扛”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让她在湿滑滚烫的地面上也能保持平衡,险之又险地避开倒塌的房梁!
她能感觉到背后追兵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刀剑出鞘的铿锵声!
就在她即将冲到那堆废弃染缸处时,脚下猛地一滑!一块燃烧的木头滚落,挡在了她的面前!而身后,一个护卫的狞笑声已近在咫尺:“小贱人!看你往哪跑!”
寒光一闪!护卫的刀锋已然劈下!
避无可避!
云瓷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让她不顾一切地调动起体内那微弱的赑屃之力,不是用于防御,而是全部凝聚于脚下!
“给我…起!”她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
脚下那块因染料流淌而异常湿滑的青石板,在她赑屃之力灌注的瞬间,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股沉重、粘滞、如同泥沼般的力量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挥刀扑来的护卫,一脚踏入这片无形的“力场”,顿觉脚下如同踩进了深不见底的淤泥潭,沉重粘滞的力量瞬间裹住了他的脚踝和小腿!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向前扑倒,手中的刀也“哐当”一声脱手飞出!
“怎么回事?!”
“妖…妖法?!”
后面追上来的护卫和嬷嬷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惊骇地停下了脚步!
云瓷也因瞬间抽空力量而眼前发黑,但她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那堆废弃染缸后方的阴影,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湍急的浣花溪中!
“噗通!”
水花四溅!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也带走了她的踪迹。
岸上,只留下惊疑不定、面面相觑的云府护卫和嬷嬷,以及那熊熊燃烧、将一切染缸心血和可能的线索都化为灰烬的西林染坊。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云瓷向下游漂去。她呛了几口水,意识模糊,仅凭本能死死抱着怀中的《百工图》。黑暗中,卷轴上沾染血渍的地方,那土黄色的微光急促地闪烁着,如同她微弱的心跳。
明州港的船…还会在那里等她吗?
王婶…能守住那最后的希望吗?
云瑶…接下来会如何疯狂地搜捕她?
而陆延舟…这场大火和她的“消失”,又会引起他怎样的兴趣?
锦官城的夜,被这场大火彻底点燃。云瓷的重生之路,在烈焰与寒水中,被迫驶向了更加未知而凶险的湍流——通往海上丝路的风暴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