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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试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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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棚里一片混乱。瘫倒的织机旁,年轻的织工李二狗吓得浑身发抖,监工老赵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其他织工停下手中的活计,麻木或同情地看着,没人敢上前。修复这种老掉牙的织机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修不好要挨骂,耽误了工时也要扣工钱。
“赵…赵监工…”李二狗声音发颤,“是…是这横梁…它…它突然就裂了…不怪我啊…”
“放你娘的屁!”老赵一烟杆敲在李二狗头上,“早跟你说过这架机子吃劲要匀!让你慢点踩!当耳旁风!现在好了!等着扣光你这个月的饭钱吧!”
李二狗捂着脑袋,眼泪都快下来了。
云瓷混在围观的学徒堆里,目光飞快地扫过那堆散架的零件。断裂的是连接踏板和综片(控制经线上下分开的装置)的关键横梁。这种老式腰机,横梁受力结构本就设计粗陋,木材选用也差,经过长时间高强度的使用,核心承重部位早已布满暗裂,断裂是迟早的事。
她心中默默推演着。赑屃之力赋予她的那种对“结构”和“承重点”的敏锐感知在脑海中异常清晰。她甚至能“看”到原本横梁上几处应力最集中的点,正是断裂的源头。如果能用一种更合理的三角支撑结构来加固关键节点,或者更换一种韧性更好的木料…
“都杵着看什么看!不用干活了?!”老赵见众人围观,更加火大,挥舞着烟杆驱赶,“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李二狗!滚去找张木匠!告诉他,天黑前修不好,你们俩都别想吃饭!”
张木匠是坊里唯一懂点木工活的老头,手艺粗糙,修修补补还行,对这种结构性的损坏往往束手无策,只能勉强用铁片和钉子加固,治标不治本,而且会让织机更加笨重难用。
李二狗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工棚里恢复了那令人烦躁的“哐当”声,只是少了一台织机,显得不那么密集了。老赵骂骂咧咧地踱着步,三角眼扫过堆积的麻布半成品,一脸焦躁。
云瓷的心跳得飞快。机会!一个展示价值、摆脱最低等杂工身份的机会!虽然风险巨大,但值得一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低着头,小步挪到老赵身边,用细弱但清晰的声音说:“赵…赵监工…”
“嗯?”老赵正烦着,没好气地瞪她,“小云?你又有什么事?麻理完了?”
“还…还没,”云瓷缩了缩脖子,指着地上那堆零件,“俺…俺看那断掉的木头…俺…俺在老家跟俺爹学过一点箍桶的手艺…能…能不能让俺试试看…能不能…先凑合箍起来?等张木匠来了,再…再好好修?兴许…兴许能少耽误点功夫…”
“你?”老赵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这个又瘦又小、脏兮兮的丫头片子,“就你?还箍桶?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呢?弄坏了零件,把你卖了都赔不起!滚回去理你的麻!”
周围的工人也投来或怀疑或嘲笑的目光。
云瓷心中早有预料。她没退缩,反而抬起头,脸上刻意装出的怯懦中带着一丝执拗:“赵监工…反正…反正这机子也坏了…张木匠过来也得时间…让俺试试…万一…万一能行呢?要是…要是俺弄坏了,俺…俺给您白干三个月!不要饭吃!”
“白干三个月?”老赵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不要钱的劳力?这买卖似乎不亏?反正这破机器也是要修要换零件的,让她折腾一下也无妨,成了最好,不成也赖不掉那三个月的白工。
“哼!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老赵冷哼一声,烟杆一指,“行!就让你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弄坏了哪个榫卯,弄丢了哪个零件,老子扒了你的皮!天黑前弄不好,照样滚蛋!”
“谢…谢谢赵监工!”云瓷装作欣喜又惶恐的样子,连忙跑到那堆零件旁蹲下。
工棚里的噪音似乎都小了一些,许多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带着看热闹的心态。王婶在远处担忧地看着她。
云瓷屏蔽掉所有干扰,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零件。她先将断裂的横梁碎片小心拼凑起来,手指抚过断裂面,赑屃之力赋予的感知力如同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清晰地把握了断裂的纹路走向、木材的纹理和内部应力点。断裂的原因了然于心——核心承重结构不合理,局部应力过大。
修补断裂意义不大,必须加固!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工棚角落堆放的废弃物——一些废弃的竹片、韧性较好的藤条、生锈的铁钉和碎木块。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材料。
她先挑选了几根粗细适中、韧性极佳的竹片。凭借对结构的深刻理解,她用小刀(从厨房偷偷借来的)快速地将竹片削成特定角度和形状的楔形小片和支撑条。动作麻利精准,完全不像一个刚接触木工的新手。
然后,她拿起断裂的横梁主体,在关键受力点两侧,用刀小心地刻出几道浅浅的凹槽。接着,将削好的竹楔嵌入凹槽,再用韧性藤条像编辫子一样,在竹楔和横梁主体之间进行复杂的穿插捆扎。她手指翻飞,藤条在她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在竹片与断木之间编织出一个异常稳固的、带有三角支撑结构的加固框架!
整个过程中,她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那股对结构稳定性的掌控感,让她沉浸其中。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渐渐消失了。工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个瘦小的丫头,用一堆破烂和藤条,在那根断裂的横梁上“变”出了一个看起来异常复杂而牢固的支撑结构。那手法,那速度,绝非普通箍桶匠能比!
老赵叼着烟斗,眯起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约莫半个时辰后,云瓷抹了把额头的汗,长吁一口气。一根“焕然一新”的横梁出现在众人眼前。断裂处被竹楔和藤条编织的加固结构牢牢包裹固定,整个构件看起来比原先粗壮了一圈,但结构异常合理,关键节点都得到了有力的支撑。
“赵…赵监工…俺…俺弄好了…您看看?”云瓷将修复好的横梁捧起来,声音依旧带着怯懦。
老赵走过来,一把夺过横梁,翻来覆去地看,还用手指用力掰了掰那加固的地方。纹丝不动!异常坚固!他又拿起旁边散落的综片、踏板等零件,试着组装。
在云瓷小心翼翼的提示下,断裂的横梁被重新装回了织机主体。当最后一根销子敲进去,一架完整的、关键部位被奇特藤竹结构加固的腰织机,重新矗立在众人面前。
“这…这能行吗?”有工人小声嘀咕。
“看着是结实了,可别一踩又散了…”
李二狗此时也带着气喘吁吁的张木匠跑了进来。
张木匠是个干瘦的老头,看到已经“修好”的织机,愣了一下。老赵指着云瓷:“喏,这丫头片子弄的!张老头,你看看,这玩意能用不?别是糊弄人的!”
张木匠狐疑地走上前,仔细检查那藤竹加固的结构。他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手指颤抖着抚摸那些编织的节点和楔入的角度,嘴里喃喃道:“妙…妙啊!这…这榫楔的法子…这藤条绞劲的力道…这支撑的点位…简直…简直神了!”他猛地抬头看向云瓷,浑浊的老眼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丫头!这…这是谁教你的?!”
云瓷低着头,小声道:“没…没人教…俺…俺在老家看俺爹箍桶,桶散了,箍不好,俺瞎琢磨…就…就想着怎么让它更结实…就…就这样弄了…”
“瞎琢磨?”张木匠倒吸一口凉气,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云瓷,“这…这可不是瞎琢磨能弄出来的!这…这简直就是…就是…”他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这种对结构力学近乎本能的优化能力。
“少废话!”老赵不耐烦地打断张木匠的惊叹,对着李二狗吼道,“李二狗!上去!试试机子!轻点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二狗身上。李二狗战战兢兢地坐上织机,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踩下踏板。
“哐当…哐当…”
织机发出了熟悉的、却似乎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的声响!综片平稳地上下翻飞,梭子顺畅地穿过经线!李二狗由慢到快,织机运行得异常平稳顺畅,甚至比之前更加省力!那藤竹加固的结构,在织机的震动下,不仅没有松散,反而仿佛与木结构融为一体,更加稳固!
“成了!真的成了!”
“老天爷!这丫头神了!”
“看着比原来还结实稳当!”
工棚里瞬间炸开了锅!工人们看向云瓷的目光彻底变了,充满了惊讶、佩服,甚至还有一丝敬畏。王婶激动得直抹眼泪。
老赵叼着烟斗,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三角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他上下打量着云瓷,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捡来”的小丫头的价值。
“行啊,小云!”老赵的声音难得地缓和了一些,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没看出来,还有这手绝活!以后坊里的机子再出毛病,你先看看!修好了,老子给你加半碗饭!”
加半碗饭,在这西林坊,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云瓷连忙低头,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谢谢赵监工!谢谢赵监工!”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却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第一步,成了。
她用技术,在这尘埃之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改良织机的种子已经埋下,接下来,就是让它生根发芽,搅动这一潭死水的时候了!而那个改良效率、触动垄断根基的想法——“分段承包”,也终于有了初步实施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