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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缘分已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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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连夜下山,在天光微亮之时,到达了盂樵城。
甫一踏进城门,晏相逐便觉身心一阵寒凉——那是人对死亡的天然恐惧,前世他就是和杭晚君一起,死在了这座城中。
杭晞带着他穿过街巷,来到城南一处僻静院落。
小院典雅古朴,门外没有牌匾,只在门檐下挂了一串仙铃。前院种着几树杏花,廊下的木架上摆满了药材。
一位侍女从屋里走了出来,身上的衣裳绣着杭家的杏花家纹,只是与烛川山庄的校服制式不大相同。
侍女见到来人,对杭晞行了一礼:“公子。”
烛川山庄的人大多称呼杭晞为五公子,听这侍女的称呼,想必此处是杭晞的私府。
杭晞略一颔首:“晚君如何?”
侍女抬眸看着面前清风霁月般的郎君,微微红了脸,轻声回道:“小姐刚醒,方才服了药。”
杭晞点了点头,摆手示意她退下,推门进了屋。
晏相逐却没跟上。
近乡情怯,纵使悔恨滔天,真到了重逢的这一刻,他竟有些不敢了。
怕重来的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也怕……被她厌弃。
杭晞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略略回身,有些不耐:“还要我请你进来?”
晏相逐脸色发白,踌躇片刻,抬脚跟了进去。
门口的动静惊了屋里的人,屏风后,一道纤细的身影微动,轻柔的声音传来:“阿兄?是你吗?”
晏相逐脚步一顿,瞬间红了眼眶。
他到死都没能再听到她的声音。
杭晞没再管他,绕过屏风快步走了过去:“晚君,怎么起来了?你身子虚弱,快躺下。”
寻常的伤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并不算什么,运功疗养几日也就好了。可如今杭晚君灵脉尽毁,废了半身修为,与普通人无异。伤重至此,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杭晚君被杭晞扶回了榻上,却见屏风外似还有一道人影:“……阿兄,你带了客人来吗?”
晏相逐闻言,心中又是钝痛。
修行之人五感灵敏,更遑论杭晚君修为甚高。从前即便是只见过一眼的人,一点气息、一声脚步,她也能准确分辨出来人是谁。
眼下却连他也认不出来了。
晏相逐挪动脚步,双腿仿佛千斤重,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杭晚君看清来人,微微怔愣一瞬,又靠回了枕上,没说什么。
这反应与晏相逐想象中截然不同。他原以为杭晚君会怒,会恨,亦或是厌恶……总之不是这样风平浪静的。
杭晞在床边坐下,轻轻给她掩好被子,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将这孽障带来,要如何处置,都随你。”
杭晚君收回目光,摇头:“事已至此,罚他作甚?让他回去吧。”
“不要!”
杭晞还没接话,晏相逐已跪了下去,顾不得膝盖砸得生疼,挪到榻前:“师尊,你别赶我走。”
离得近了,他才细细看过杭晚君如今是什么模样。她只穿着一件单衣,脸上毫无血色,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似的。
前世杭晞并未下山,杭晚君又是怎么度过这段时日的?
晏相逐不敢再细想下去,他颤抖着伸出手,试探地抓住杭晚君的衣袖:“师尊,弟子知错了……”
杭晚君眉眼低垂,声音很轻:“那日在涣月轩我便说过,你我师徒缘分已尽。”
她十一岁就捡了这小子带在身边,最清楚不过他的脾性。
起初他还有些怯生生的,成日里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后来拜了师,随着年纪渐长,晏相逐习惯了烛川山庄的生活,性子也变得顽劣起来,隔三差五便跑去别的院里同师兄弟打闹。
从小到大,他不知闯过多少祸,时常有人上涣月轩告状。他犯了错,杭晚君要罚他,抄书也好罚跪也罢,总没有一次是老老实实认了的。
如今竟跪在她眼前低声下气地认错,定是被杭晞打过一顿。
晏相逐自知犯下的错罄竹难书,生怕杭晚君一时气急真的与他恩断义绝,眼泪簌簌落下:“师尊,我知错了……我再也不回烛川山庄了,就陪在师尊身边,好不好?”
杭晚君默了片刻,终是于心不忍。
旁人不知,可她自己清楚,她对晏相逐,从不是纯粹的师徒之情。
女子早熟,她情窦初开的时候,晏相逐还是个连剑气都打不出去的小毛头,上房揭瓦的事不知干了几箩筐。
只是后来几年,晏相逐忽然抽条了似的,不知不觉就长得比她高了许多。少年的身型逐渐宽大起来,竟也能为她遮风避雨了。
只不过,那少年的情爱给了旁人。
杭晞对晏相逐的态度也有些意外,甚至有几分怀疑,不禁皱起了眉:“你既如此在意你师父,为何还要出手伤她?”
晏相逐脑中再次闪过前世杭晚君惨死的模样,喉头腥甜,蓦地呛出一口血。
他急忙抬袖擦去,随口编了个由头:“弟子……错信庄主所言,误会了师尊,这才……”
话音未落,腕间忽覆上一道柔软的触感。
晏相逐怔怔看向自己的手腕,杭晚君指尖搭着他的脉,如从前做惯了那样。
泪水更加汹涌。
杭晚君探明了伤势,心里清楚这定是杭晞所为,收回了手。
“你先出去疗伤罢,院中多是医侍,你随意寻个人为你诊治即可。”
晏相逐仍是摇头,凑得更近:“师尊,我不走……”
杭晚君垂眸瞧着他,仿佛一只在主人跟前摇尾乞怜的弃犬,好不可怜。
杭晞适时开口:“晚君,到底是他伤你,一切且等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不如就让他在你身边伺候着,也算是赎罪。”
杭晚君听出他言语间的维护之意,颇感意外,却聪明地没有立刻追问。
晏相逐也没想到杭晞会为他说话,只是眼下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连连点头:“是啊师尊!弟子保证,绝不会惹你烦心,一定好好照顾师尊!”
“去将东屋收拾出来,自己住下便是。”杭晚君扯了扯被子,语气没方才那么冷了,“往后,莫要再唤我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