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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陵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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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正便启程了,温瑾带着行囊,三人走走歇歇,花了三天的脚程才到了庄子上。
余水早早地便托人给忠勇侯府上递了信,算算时辰温绛庭也该收到了。曾老匆匆地嘱咐了温瑾几句,两人又偷偷的潜回嶒山。
温瑾腰上挂着剑,穿着一身暗红色劲装向门上的伙计问道:“你们庄子上可有温家的小姐?”
那两个伙计相视一眼,瞬间警惕起来,他们冷下脸呵道:“不知道,不知道,这庄子上哪有什么小姐!”
温瑾朝里头瞧了一眼,拿出温绛庭的玉牌往两人脸上一怼:“还说没有!你且看看我是谁派来的!侯爷命我不日接小姐回府,你们现下又说小姐不在庄子上…莫非……”
“这是哪里的话,小的竟不知是侯爷派来的人,只当又是些下三滥来打听小姐的事,这才撒了谎。”伙计忙让开一条路,恭恭敬敬地将温瑾请了进去。
幸亏幼时温瑾上嶒山时,荣安塞了块玉牌给她,不然今日这门怕是进不了了。
“素日里,可有人打听小姐的事?”
“可不是嘛,这些年来都不知道来了几茬子了。”
温瑾听后若有所思,没再问什么,只迈步走了进去。
庄子上种着许多桑树杨树,放眼望去还有老夫老妪在田间耕作。
一个容长脸的婆子见她男子打扮,心中一鄙,却又念着是侯爷派来的人不敢说什么。她弓着腰走来,脸上堆满了笑:“贵人此番前来可是来接小姐回京的?怎的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们庄子上的人粗鄙,只一些粗茶淡饭,还请莫要嫌弃才是。”
温瑾看着那漂着一层油的茶汤,眉毛都没皱一下:“把小姐叫来。”罢了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
那婆子见她这模样,心里暗想道“这种茶都喝的下去,想必也不是个要紧人儿。”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去喊人去了。
不知是那婆子故意晾她还是真有事耽搁了,足足过了有一炷香的时辰人才被带上来。
温瑾拧眉看着眼前单薄瘦弱的姑娘,目光再放在那婆子身上时冷了几分。
“没想到这温家的小小姐,身上衣裳的料子还不如庄子上一个婆子穿的好。”温瑾冷眼看着那婆子,那婆子却不以为意,笑了又笑才开口道:
“贵人可是折煞老奴了,小小姐喜素,自然穿的素雅些。”
说罢她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草草行了一礼欲走。
“你是哪年来的庄子上?”温瑾开口道。
那婆子脚步一顿,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番,想了想道:“老奴是五年前来的庄子上,若贵人没什么事,老奴便先退下了,田间还有些农活。”
温瑾没再管她,放任她离开了。
她将目光收回,又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她身着黄褐色的葛衣,有些发黄的发丝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双颊凹陷,眼下还有乌青。
她的眼睛依然是亮的,有些期待地看向温瑾:“贵人……贵人是侯爷派来接我的?”
“我叫温槿,贵人唤我槿儿便是。”
温瑾有些错愕,点了点头:“木槿花,是好花。你可喜欢你的名字?”
槿儿摇了摇头:“婆婆说了,木槿花朝开暮落,是低贱的花,不吉利。”
温瑾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槿儿跟着也出了屋门。
庄子上种有许多杨树桑树,风一过,叶子便沙沙作响,留下一地碎影。
农户们在田间耕作,累了就带着干粮在树荫下歇息用食,小麦色的肌肤上滚着晶莹的汗珠,他们用手胡乱抹一把,毫不在意。
袭来的暖风带起温瑾发间系着的发带,她有些走神,还是槿儿将她唤了过来:“贵人腰间挂着剑,竟也会习剑?婆婆总说女儿家就该有个女儿家的样,不许我食多,也不许我穿好……若我也像贵人一样成为一个女侠,那肯定没人敢欺负我了。”
温瑾发现,槿儿笑起来时有一个小酒窝,白白添了几分可爱。
再抬眸时,便见那容长脸的婆子摇着扇子走来,身上着一件紫丁香色的衣裳,腕间还多了只雕花纹的银镯子。
她不急不缓地走来:“二小姐胆子小,眼皮子浅,不知往后若是去了京城是何种情形,听闻那京城女儿家个个眼高于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说到底啊,竟还是上不了台面,去了京城又如何?不还是一乡妇?骨子里的东西啊,可是改不了的。”
温瑾嗤笑出声,低眉向槿儿问道:“你可想见见我剑功?”
槿儿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那婆子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眼前白光一闪,便见头上轻快了许多。她眼神一傻,着急忙慌地去摸头上新挽的发髻,就见一缕缕头发散落下来,发间的绒花也不知去向。
发丝一根根掉落在地,竟是硬生生削了她的发髻。
那婆子暴跳如雷,也顾不上体不体面,指着鼻子就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使是贵人也没理由如此欺负我一个老婆子。更何况我还是温家太夫人的人,贵人如此何该有个交代!”
“交代?待我回到京中禀告侯爷,就说这庄子上的婆子苛刻为难二小姐,正欲对二小姐出手时被我拦下,便还你个交代!”
“我不与你要交代,你倒向我讨交代!你是下人,小姐是主子,孰尊孰卑你可知晓?”
那婆子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得悻悻地走了。
槿儿被这副情形惊呆地说不出话,拉了拉温瑾的衣袖:“贵人何时带我回京?我不愿再在庄子上待下去……”
温瑾喊来门上的伙计,递给了他些银子:“给我寻一辆马车。”
那伙计得了银子,心里快活地很,忙去寻了。
趁着这个空隙,温瑾边拉起槿儿往屋内走去边道:“你可知,侯爷是你的谁?”
槿儿微微一笑,“侯爷,是我的主子。”
温瑾没想到她都知道,只以为她早忘了那个身份,迟迟说不出话来。
待到了屋内,温瑾拿出行囊里的衣裳:“现下我也没有其他合适的衣裳,你先穿我的吧。”
槿儿看着那件水蓝色窄袖圆领衣裳,下意识地用手去摸。衣裳上绣着白羽纹,针脚虽有些粗,却也十分漂亮,是她平日里如何也穿不到的。
她没有推脱,净了手、脸,才拿起衣裳来换上。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槿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对陵京,算不上向往,只是想离开庄子,过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罢了。”
“我知道,你是温家二小姐吧。我不想用着你的身份去活,其实我原名巧云,七岁时被送到了庄子上。有时我也会恍惚自己到底是谁,究竟是温槿还是巧云。”
“但是我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七岁,我已经能记清楚许多事了。”
温瑾没否认,她看着眼前女子的面庞,莫名有些愧疚。
这么多年,日日夜夜如此的日子,都是她替她去过。
温瑾从行囊里拿出鼓鼓囊囊的荷包塞进槿儿的手里,“巧云,此番你还是不入京为妙。陵京城风云变幻,爹娘处境如何尚不为知,你去了,是个变数。”
“这些银子够你寻一处住处了,只是定州和陵京……你都不要去。”
“往后你不再是槿儿,只是巧云。待我回了京就找娘把你的卖身契毁掉,天南海北,大千世界,总有你的归宿。”
槿儿点了点头,眼里蓄满了泪,只是她终归没让泪花落下来:“谢谢你。”
……
天边的云彩变化无穷,陵京城外的树林里正有一女子扬鞭策马。
细碎的阳光轻轻拨过相掩的树叶缝隙,一点点地落在她的脸上,她的长眉上染了一层金光,漆黑的瞳孔变成褐色。
马蹄后尘土飞扬,又渐渐化为天边的秀云。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陵京城,还是以温家二房嫡出小姐温瑾的身份。
她还从没见过如此繁华的街道,叫卖的小贩身前是各式各样的摊子,亭台楼阁相互依偎,门口挂着不同的牌匾。
温瑾不禁放慢了脚步,细细看去。
陵京城比八年前的定州要热闹许多,她看来看去险些迷了眼。
温瑾走到珍衣阁前,利落下马。
初次回府还是穿着得体为好,省的也让侯府落人口舌。
“掌柜的,可有成衣?”
掌柜见来人明明是位女子,却身着男子衣裳,不由得稀奇:“小娘子当真是飒爽英姿啊!在陵京城内还是头一遭见哪家小娘子穿男子衣裳的。”
“娘子是要什么衣裳?我们铺子里都有。”
温瑾一一望去,目光定格在一件蝶黄色云锦青莲纹圆领长袍,姜红色细密褶子马面裙上。
她只觉这些衣裳繁琐极了,可那掌柜的是个会看眼色的,忙走到那衣裳跟前道:“姑娘好眼力,姑娘肌肤雪白,极衬这件衣裳。”
温瑾也没再去纠结,付清了银子,换好了衣裳,又骑上马扬长而去。
那掌柜的见温瑾穿着这衣裳骑马,忙“哎呦”了几声,“这衣裳的料子这么好,骑马岂不白白糟蹋了。”
忠勇侯府在城西,府邸恢弘气派,御赐的牌匾挂在正门顶上,十分威严。
四个当值的门子手里皆执一根粗棍,一看便知不好说话。
温瑾骑马而来,惊动了门上的伙计。
“什么人!干什么的!”
温瑾不紧不慢地下了马,理了理被风吹的有些乱的发髻,“温家二小姐,温瑾。”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那枚玉牌,“还不去通传。”
那四人听罢皆有些目瞪口呆,其中一人反应尤其快,忙进府去通传。
再出来时,便见为首的温绛庭和荣安先行出来迎接。
温绛庭身量极高,身上都是腱子肉,性子大大咧咧的。荣安生得可谓仙姿玉色,冠绝群芳,她仪态端庄地走来,眼里含着热泪。
“爹,娘。”温瑾走上前唤道。
温绛庭这么大块头也流下了泪,荣安则忙上前握住了温瑾的手。
阔别多年,温瑾也没想到再见时是自己回来的。
“纾玉,纾玉这么多年过的可好?可有想家,想爹娘?”荣安急急得问道。
“爹娘,这几年我一切安好,能回到爹娘身边便是最好的事。”温瑾红着眼眶,傻傻笑道。
这么多年缺失的亲情,她终于能再次感受到了。
“先回府,先回府。听闻你要回来啊,你娘早早地便让人将槿院收拾出来了,快去看看,可喜不喜欢?”温绛庭拦过温瑾来便往府里走去。
“纾玉都是大姑娘了,你也得注意点。”荣安眉目含笑。
槿院宽敞,种了许多名贵花草。槿院,槿院,自如其名,自然也少不了木槿花,温瑾一进院子便注意到了。
再往里走,有一方小池,池中有一樽假山,还种了些许的荷花,正有丫鬟往里头投鱼食。
那丫鬟见有人来忙过来行礼,温瑾朝她微微一笑,径直进了东厢房。
东厢房里清一色黄梨木的家具秀气淡雅,如意雕花窗被支开,刚好能看见院内的一草一木。多宝格架子上摆放着白玉瓷花瓶,花梨木雕花罗汉床上罩着烟粉色纱帐,四角还缀着银镂空铃铛。
丫鬟进来点上香,鱼嘴铜炉中散发出袅袅甜香。荣安坐在案前,招呼她道:“纾玉,来,坐这儿。”
“这里往后就是你的院子,有什么不习惯的,或是需要的便告诉娘,这是你的家,莫要生分。”
有两个同温瑾年岁无几的丫鬟上来,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温瑾只能看见她们发间别着的鲜艳的绒花。
“这往后便是你的贴身丫鬟,你有事便吩咐她们。”
温瑾点了点头。
“行了,一路颠簸你也该累了,让她们服侍你沐浴过后便歇下吧,等用饭时会有人叫你。”
荣安临走时松开了一路抓着她的手,温瑾抬眼望去,只见其窈窕又不失端庄的背影,那发髻上坠着的流光珠子一晃一晃的,在日光底下更光彩流转。
温瑾朝着她的背影行了一礼。
“小姐,这是侯爷和夫人特地为您备下的,只待您一回来便交给您。”穿着豆绿色衣裳的老妇人将手里的红木匣子放在温瑾手里,温瑾这才认出来,她是荣安身边的茗娘,没想到多年不见竟已生出了白发。
“侯爷性情粗犷,不善言辞,夫人又是个极心软又不喜将什么都说出口的人。这么多年来侯爷和夫人日日盼望小姐能顺顺利利的归京,又怕小姐归京徒生危险,这才迟迟没将小姐从庄子上接来,小姐也莫要因此同侯爷夫人生了嫌隙。”
正说着话,茗娘将那匣子打开来。温瑾见匣子里躺着的正是一沓子厚厚的银票地契,不觉眉梢挑了几分。
“茗娘费心了,我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又怎么会同至亲生了嫌隙?我知爹娘是为了我好,过去种种我只当忘下了,现如今只想在爹娘跟前尽孝,以弥补这八年来的不孝。”
茗娘听了这番话稍稍松了口气:“既如此,老奴便不再多言了。小姐好生休息着吧,待过两个时辰还得去厅堂同侯爷夫人用完膳呢。”
温瑾点了点头:“茗娘慢走。”
茗娘一走,温瑾才仔细打量起这里的住处来,她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将银票好生收了起来。
这里的装潢布置实在奢华富贵,偌大的闺房里处处可见价值不菲的稀奇物件。
奔波了一天,她也觉得有些累了,便自顾自的上榻上歇息。
两个小丫鬟掀起水晶坠帘,走了过来。水晶坠骨相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小姐,奴婢们先服侍您沐浴吧。”青衣丫鬟身形高挑,瓜子脸,恭恭敬敬道。
“是啊是啊,奴婢们都备好了,里面放了花瓣,水温刚刚好!”另一个说话的穿着桃粉色衣裳,圆圆的脸蛋,性子活脱。
温瑾也只好依着她们来,好不容易洗浴完备,方上榻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