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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为了宗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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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升腾翻滚,凝聚成一张巨大而扭曲的人脸,五官模糊,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窝,怨毒地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
刺骨的阴寒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头,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化为灰烬。
林殊来不及多想,掌中佛光大盛,迎着那张扭曲的巨脸便是一掌!
金色的掌印轰然撞上黑雾。
虽然佛力对魔力天生克制但金丹期的佛力对上献祭了曾元婴期大能修士全部精血的魔尊残魂,无异于萤火之于皓月。
金光被浓郁的魔气瞬间吞噬,腐蚀殆尽。
一股巨力反噬而来,林殊胸口如遭重锤,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
“殊儿!”掌门青衫一振,强行催动刚刚恢复的灵力,灵力如山岳压下,硬生生化作一道屏障,将她稳稳接住。
他本人却脸色煞白,气息再度萎靡。
“结剑阵!护山!”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青岚宗的弟子们纷纷回神,齐齐拔剑,上千道剑光冲天,结成护宗大阵,堪堪抵挡住黑雾的下一次侵袭。
林殊撑着佛渡这具羸弱身体,抹去嘴角的血,脑子飞速运转。
硬拼不行,必须找到它的核心!
就在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神秘古老气息,悄无声息注入她体内。
这股力量……
林殊心头一跳,目光下意识投向弟子群中那道清冷孤傲的身影——“自己”。
只见“林殊”面色沉静,与众人一同维持着剑阵,仿佛只是其中普通一员。
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深处,却藏着一丝看好戏的慵懒。
佛渡,谢谢
林殊咬紧牙关借着这股力量,将体内所有佛法修为催动到极致。
佛光如莲绽开,带着净化万物的无上威能,狠狠烙印在黑雾人脸的眉心!
黑雾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扭曲着、翻滚着,最终在漫天金光中,开始消散。
就在这时,竟被一道从天而降、更加纯粹幽深的黑气一口吞没。
变故突生。
黑气之中,传来一个少年般天真明快的声音,带着品尝美食后的餍足。
“我说怎么这么香呢~”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味,字句清晰地传遍整个山头:“原来是‘前’魔尊啊。”
“前魔尊”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戏谑与嘲弄。
“偷偷藏到这里,我作为新任魔尊,可要多谢各位的款待了。”
林殊面上不动声色,心头一沉,
魔尊残魂被吞噬。来者,新魔尊玉殒。魔气纯度远超前者。威胁等级,极高。
黑气翻涌,仿佛幻化出一张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它用一种极其友好的语气问道:“你们,还要你们的同门吗?他腌得太入味了,说实话,口感不太好。”
那张俊美邪气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口出秽言,品行不端。即刻,净化。
站在弟子群中的“林殊”嘴角一扬,藏在袖中的手指飞速掐了几个诀。
嗡——!
护山大阵的金光骤然暴涨,化作一道厚重的光墙,威压倾覆,狠狠压向那团新生的魔气。
“哎呀。”
黑气中的少年音调一扬,带上了几分被打扰的不悦。
金光照耀下,那团黑气剧烈扭曲,仿佛被滚油泼溅,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但他并没反击。
“啧,真是不友好的待客之道。”他懒洋洋地抱怨,“忘了我们不久前才签的好好相处条约吗?新魔尊刚上任就撕毁条约,传出去不好听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委屈:“再说了,你们这道‘菜’,魔气太重,腌制过火,真的……很难吃。”
话音刚落,那团黑气猛地一鼓,竟真的“吐”出一团漆黑的人形物体。
那物体在半空中恢复成二长老的模样,浑身魔气缭绕,双目紧闭,直挺挺地朝着山门石阶砸了下去!
“还给你们。”
少年音轻笑一声,裹挟着无尽的恶意与嘲弄,连同那纯粹的魔气一同消散在风中。
坏家伙
林殊眉头微微舒展,环顾四周。
师尊身体还很虚弱,又因动用灵力,摇摇欲坠但气色好了许多。
弟子们则满眼亮光,欢呼声此起彼伏:“我们太强了!”“我也能说自己打过魔尊了!”
尽管护山大阵又耗损严重,但还好没真用那些珍稀材料修得起。
不过后山一片狼藉,修复怕是要花费不少灵石。
林殊心头一抽,随即又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总算熬过来了,往后会慢慢好起来,她凝视那群热情洋溢的少年少女。
一阵恍惚,想起此战这群孩子的出色表现,耳边回响起佛渡那带着挑笑的轻佻语调:“大师姐,你太宠他们了。”
她一直觉得他们还小,不应该承受太多事,不该背负太多,可雄鹰终需展翅,雏鸟也须离巢。
林殊想,该放手让他们试着飞一飞了。
山头的喧嚣渐渐平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忙碌的救治声交织在一起,一切似乎正在尘埃落定。
林殊顶着佛渡那张俊美的脸,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弟子们清点损失、安抚伤员,脑子里那本属于青岚宗的账簿,已经开始飞速翻页。
当她处理完最后一桩杂务,长舒一口气,抬头望向被荡涤一清的夜空时,一阵微凉的夜风恰好拂过。
风中,似乎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香樟树的气息。
这丝气息,像一把钥匙,慢慢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
白发老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与她留下的那段神秘回忆,一同涌上心头。
当时,一阵天旋地转,当她再次稳住身形,发现自己正站在青岚宗后山深处一棵香樟树下。
林中枝叶繁茂,浓郁的灵力混杂着香樟木特有的清冽气息,环绕四周。
她低头看自己,是一具瘦弱纤细的少女身躯,穿着普通的青岚宗外门弟子服饰,修为更是跌到了可怜的筑基期。
林边溪流的水面倒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约莫十五六岁的清秀脸庞。
这是……一百多年前?
林殊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白发婆婆是谁?她想让自己看到什么?正在她发蒙时,一道清脆爽朗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咦,凌宇,快看,这里有个迷路的小师妹。”
林殊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穿耀眼红衣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那女子英姿飒爽,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明媚与灵气。
而在她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爽朗的青年,正是年轻时的凌宇长老。
那一刻,林殊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成了这段旧时光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透明,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与儿前辈性格开朗,待人真诚,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是宗门里耀眼的一抹红。
而年轻的凌宇长老,更是意气风发,如同烈日骄阳。他们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作之合。
但很快,林殊就看到了另一面,在那光鲜亮丽之下,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凌宇长老对与儿前辈的好,真挚而热烈,却也因此忽略了阴影下的脆弱。
他热爱山下的烈酒,热爱与朋友们策马狂歌,热爱在任务中体验生死一线的刺激。
他像一阵永不停歇的风,总是在路上。
而与儿前辈,却是一株需要扎根的树。
林殊用了许多笨拙的心思,又是送去灵气充沛的晨露花,又是帮忙打理那片被与儿视若珍宝的药圃。
才终于在一个午后,被与儿前辈主动拉着,再次来到了这片香樟树林。
“我喜欢这里,”与儿前辈靠着一棵粗壮的香樟树坐下,声音轻得像风,
“很安静,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能第一时间看到他从山下回来。”
她指着林间小路尽头的方向,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眸,暗淡下来。
“我这身红衣,是我娘亲留给我最后的念想。她说,红色热烈,能带来好运……可它,并没有保佑我的父母从那场任务中平安回来。”
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随即又用一个大大的、几乎有些用力的笑容掩盖过去,还亲昵地捏了捏林殊的脸:
“所以呀,我虽然爱穿这身红衣,看着闹腾,其实……最怕的就是送人远行了。这个秘密,我可只告诉信任的人哦,”
她顿了顿,抬头望着头顶繁茂的香樟树叶,轻声:
“我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等不到他了……就把我埋在这棵最大的香樟树下吧。这样,我每天都能看着他下山,等着他回来。”
“不过他似乎毫不在意。”与儿回过头,声音轻快,向林殊弯弯眼角。
林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明白了,与儿前辈明媚笑容,不过是用来把那份恐惧包裹起来的糖衣。
从那以后,她总能看见不一样的画面。
每次凌宇长老要外出,与儿前辈都会为他整理衣领,嘴上说着““长老早去早回,定能凯旋”,眼底却藏着无声的祈求。
而凌宇长老,总是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少年,大大咧咧地拍着胸脯,用他最爽朗的笑声宽慰她:
“放心!能伤到我的人还没出生呢!等我回来给你带山下最好吃的桂花糕!”
他从未察觉,他这句充满自信的豪言壮语,对与儿而言,每一个字都像针尖,刺在她那道尚未结痂的旧伤上。
他以为她的担忧是小儿女的情态,却不知那是她日夜的恐惧 。
他不知道,他每一次潇洒的转身,都与她记忆中父母离去的背影,缓缓重叠。
他为宗门付出一切,却从未回头看看,那个站在原地,为他祈祷的姑娘,眼中藏着怎样的不安。
再然后,“林殊”出现了。
那个被师尊捡回来,灵根重塑,天生剑骨的绝世天才。
她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个凡人冲到了金丹期,光芒万丈。
时光飞逝,魔族大战爆发。
战火纷飞的前线,魔气汹涌如潮水。
与儿前辈的剑光,出现了一瞬凝滞。她的目光穿过嘶吼的魔物,越过纷乱的战场。
这些嗜血的魔物,曾夺走她的双亲,也曾让她日夜活在恐惧之中。
她发誓,要将它们斩尽杀绝,不留一丝残余。
她拼命寻找那道熟悉又让她心惊的身影。
找到了,他正与一头高阶魔将酣战,身法凌厉,意气风发。
她悄悄吁了口气,刹那的分神,一只潜伏已久的魔爪无声无息地从她脚下的土地暴起,洞穿了她的心口。
那身热烈红衣越发红艳。
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身体就软软倒下,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战争临近尾声,魔族大军溃败,凌宇提着一袋刚缴获的战利品,还想着要跟她炫耀,可他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红色。
他拉住一个相熟的弟子,问:“看到与儿了吗?”
那名弟子脸色一白,眼神躲闪着,指向了后方的伤兵营。
凌宇的心沉了一下,大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在伤兵中看到她,却在营帐角落里,看到了一具被白布覆盖的身体。
那身熟悉的红衣,从白布的边缘露出一角,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脚步一顿,再也无法向前。
与儿的旧友,一位满脸泪痕的女修,走了过来,将一枚碎裂的发簪塞进他手里,声音沙哑:“凌宇师兄……她是为了看你……才分了神……”
凌宇低头看着掌心的发簪,脑子一片空白。
女修的哭诉还在继续:“……她父母也是在任务中没的……她跟我说,她最怕送人远行……她那么爱穿红衣,却又那么怕,说那颜色像血……”
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这个平日里最是喧闹的汉子,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揭开那片白布,指尖却抖得不成样子。
他想起她每次送他出门时,强撑的笑脸;
想起她总是在香樟树下等他,说那里能第一个看到他回来;
想起他每次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事,让她放心。
他从未想过,他的每一次自信满满的转身,对她而言,都是一次凌迟。
原来他带给她的,不是安心,而是日复一日、永无休止的恐惧。
最终决战,天崩地裂。
当林殊,那个光芒万丈的青岚宗大师姐,一剑斩下魔尊头颅时,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凌宇的双眼没有丝毫波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魔尊溃散时逸出的那缕最精纯的阴气,悄然催动了一枚晶莹的晶石,将其尽数吸入其中。
那双曾经永远写满爽朗的眼睛,彻底暗了下去。
他要她回来。
哪怕,与天争命,以身饲魔。
眼前的血色战场如潮水般退去,凌宇长老那双沉入深渊的眼睛也随之消散。
她睁开眼,眼前的幻象如碎裂的镜片般剥落,重新露出朗朗晴空。
弟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传入耳中,内容都围绕着如何处置二长老的遗体,因为那段回忆她明白了凌宇长老为何执迷不悟,为何要逆天而行。
那不是为了权力,也不是为了称霸,仅仅是为了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这份执念,沉重得足以压垮人心。
林殊内心轻叹,
人死不能复生,往事不可追。
这是她当年在现代社会,被一次次毒打后学会的最冰冷的真理。
沉溺于过去,只会拖着自己和周围所有人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凌宇长老的深情令人扼腕,但他要复活的,是魔尊。
一旦成功,青岚宗将血流成河,无数前辈用性命换来的和平,也将化为泡影。
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你倒是公私分明,那么到了审判日那天,或许她也可以放心了。”
脑海中,那位白发婆婆笑眯眯的话语不合时宜地响起,还有那句意味深长——
“身体互换自有天意”。
那个神秘的‘她’,究竟是谁?
林殊的目光,落回那具已经冰冷的遗体上。
他罪大恶极,险些酿成滔天大祸,可想起他曾经的付出,又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掌门站在他身前,声音低哑,透着几分疲惫和惆怅:
“葬在剑冢吧。剑冢里先辈众多,陪着自己的剑,让先辈们用剑气给他清醒清醒。
被魔族侵蚀过的先辈都需要在那呆些日子磨掉魔气,他就一直呆那好了,算有个归处。”
他停了一下,望向远处那片安静的树林,声音软了些,
“与儿就葬在那片树林,她生前最喜欢那里。以后大家多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别让我们的英雄一个人。”
林殊低头,喉头有些发堵,轻轻应了声:“是,师尊。”
在这温情时刻,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又施施然踏上山门。
来人一身白衣,温文尔雅,正是凌霄宗少宗主温景行。
他无视周遭的目光,径直走到林殊面前,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林殊道友,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百废俱兴的宗门,意有所指,
“我是来讨要我的报酬。以及……你曾许诺我的,第一件无条件应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