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花》景遇繁栀

68、番外

　　6月13日晴
　　我叫簪冰春。我的爱人，是法斯文。他爱我，爱得……怎么说呢，像爱自己的命一样。不，可能比他的命还重。这话一点不夸张。
　　我脑子里有时会冒出很黑很沉的东西，像墨汁滴进水里，一点点晕开，最后整个把我吞掉。那个时候，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喘不过气，心口被石头压着，只想彻底消失掉，结束这一切。很可怕。但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被那黑色完全淹没，快要被溺死的时候，他总会突然出现。不是“恰好”，不是“碰巧”，就是第一时间。门会被推开，或者电话会响起来，再不然，明明上一秒感觉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冰冷的呼吸，下一秒，他的手就紧紧握住了我的。他好像在我身体里装了警报器，只要那个想死的念头一冒头，尖锐地拉响，他不管在多远的地方，都能立刻感知到，然后像阵风一样冲到我面前。他来了，就那么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或者紧紧抱住我，抱得骨头都发疼，用那种实实在在的体温和力道告诉我：簪冰春，我在，你不准走。
　　我们也不是永远甜蜜。吵过，吵得很凶。说过很多伤人的话，像刀子一样往对方心口扎。也分过手，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是我崩溃，推开他，像只受惊的刺猬蜷缩起来，把最尖锐的刺对着他，喊着让他走。每一次，也都是他。不管我话说得多绝，把他伤得多深，把他推得多远，过不了多久，他总会回来。不是空着手回来，是带着他那股子又倔又温柔的劲儿，一遍遍地哄我。他好像有无限的耐心，能把我那些失控的言语、崩溃的眼泪、冰冷的拒绝，一点点地融化掉。他会笨拙地道歉，会买我最喜欢但我自己都忘了提过的东西，会坐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陪着我，直到我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下来，直到我冰冷的手指试探着去勾他的衣角。哄我，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我知道有多难。尤其是我犯病的时候，像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但他从来没放弃过哄我。一次都没有。
　　我是重度焦虑症患者。这个标签贴在我身上，像一层挣不脱的壳。恐慌会毫无预兆地袭来，像海啸，瞬间淹没我。第一次真正遇见他，不是在浪漫的场合，是在机场。我淹没在嘈杂的人声和刺眼的灯光里，手心全是冷汗，心跳快得要炸开，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晕倒的时候，VIP通道那边，他走了出来。不是偶像剧里慢镜头那种，就是很平常地走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我快要溺毙的时刻，他的身影像一道稳定的光，短暂地刺破了我眼前的混乱。就那么一眼，慌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然后跳得更快了，却不是因为恐慌。
　　后来，我转学到了四中国际。世界真小。他成了我的后桌。那个在机场让我心慌意乱的人，突然就坐在了我身后。他的存在感太强了。不是刻意打扰，而是……一些小动作。我低头写字的时候，垂在肩后的发尾，会突然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抓住，不是用力扯，就是那么捏在指尖，像玩什么有趣的玩具，过一会儿又悄悄松开。有时候我正专心，身下的凳子会毫无预兆地被他的脚尖往前轻轻一勾，提起一点点，又放下，吓得我一激灵。最要命的是，他喜欢在我后背写字！隔着薄薄的校服料子，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和力度。一笔一划，慢慢地写。写什么？我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后背那方寸之地，努力去辨认。有时候是一个简单的字，有时候……像是我的名字？痒痒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昵和暧昧，让我的后背一阵阵发麻，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公园。毫无预兆，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我的胸口，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无比，我拼命张大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耳朵里是尖锐的蜂鸣。我像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挣扎。就在我意识模糊，以为自己真的要死掉的时候，一双手臂猛地从后面圈住了我！那么用力，那么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把我整个人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法斯文！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急促但异常清晰，盖过了我脑子里混乱的轰鸣：“簪冰春！听我！吸气——！对，慢点……跟着我！呼——！再吸——！”他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的起伏。他一遍遍地说，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紧张和命令：“跟着我呼吸！吸气……呼……对，就这样，慢慢来……”他的手臂像最坚固的锚，把我这艘即将倾覆的小船死死定住。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地、笨拙地，试图跟上他呼吸的节奏。吸气……冰冷僵硬的胸腔艰难地扩张。呼气……窒息的压迫感一点点松动。吸气……他胸膛的暖意透过布料传过来。呼气……耳边的蜂鸣声渐渐弱了。他抱着我，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长椅上，没有一丝犹豫和尴尬，就那么抱着，用他的呼吸牵引着我，直到我肺里的冰碴终于化开，直到我能重新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这失而复得的空气。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顺理成章，又像是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后的彼此认领。再后来，我们结婚了。他把戒指套在我手指上的时候，手有点抖，但眼神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现在，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带着我甩不掉的焦虑。日子有晴有雨。但只要他在身边，只要想到他看我时，那双眼睛里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光，我就觉得，再黑的夜，也能熬过去。
　　他很爱我。我知道。用他的命在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