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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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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法斯文的三年
随权推开公寓门时,浓重的烟味呛得他咳嗽。法斯文蜷在沙发角落,手里攥着个褪色的拍立得相框——照片里簪冰春穿着四中国际的蓝白校服,被他强行勾着肩膀,嘴角抿着不情愿的弧度。
"斯哥,"随权踢开脚边的空酒瓶,"忘了吧。"他蹲下来掰法斯文的手指,"实在不行...再找一个?"
法斯文突然抬头。眼底蛛网般的红血丝缠着滚烫的泪,喉结痉挛般上下滚动:"我要治病。"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医生开的药在床头柜...蓝色那瓶是抗抑郁的。"
随权愣住:"什么?"
"中度抑郁。"法斯文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指尖摩挲照片上簪冰春的侧脸,"她生病了,我不能病。我得健康着...才能照顾她。"
"她这次连手机号都换了!"随权猛地拽他胳膊,"你怎么哄?拿命哄吗?!"
法斯文突然暴起!相框"哐当"砸在墙上,玻璃碎片四溅。他揪住随权衣领嘶吼:"我爱她!你懂不懂?!"泪水混着汗砸在随权手背,"爱他妈能打破一切!能!"
随权被他眼里疯魔的光震住,最终颓然松手:"疯子..."他摔门而去。
死寂重新吞噬房间。法斯文踉跄着跪倒在地,颤抖着扒开玻璃碎片捡照片。泪水晕开簪冰春校服上的蓝,他忽然把照片死死按在胸口——像要把她揉进心跳里。
"冰春..."呜咽从齿缝挤出来,"我好爱你..."
千万根烧红的针扎进胸腔,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血肉。他蜷缩在地毯上抽搐,指甲抠进绒布里刮出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胃里翻江倒海。他连滚带爬冲进浴室,"哇"地吐进洗手池——只有酸黄的胆汁,混着血丝。
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胡茬凌乱,嘴角还挂着呕吐物的残渣。他拧开水龙头,捧起刺骨的冷水浇在脸上,又发疯似的灌进喉咙。
冷水混着泪和胆汁的苦腥味在口腔炸开。
"呕——!"
更凶猛的呕吐袭来,他瘫跪在瓷砖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池壁,听见自己破碎的喘息。
窗外霓虹亮起,光斑爬过满地狼藉:撕碎的诊断书,倒空的药瓶,还有玻璃渣里微笑的少女。
房门被推开,乔什文走进来。他没立刻出声,只是站在那儿,目光落在蜷坐在地上的法斯文身上,静静地看着。看了一会儿,他迈步走过去,挨着法斯文也坐到了地上。他侧过脸,对着法斯文,努力想做出个表情,嘴角向上拉扯着,结果只扯出一个特别难看的笑,肌肉僵硬地堆在脸上。
“我也分手了。” 乔什文的声音有点干涩,这句话像挤出来的。他深吸了一大口气,仿佛要把房间里所有沉甸甸的空气都吸进去,然后抬起胳膊,重重地、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力道,搂住了法斯文的肩膀。法斯文的身体在他手臂下微微沉了一下,但依旧没吭声。
乔什文搂着他,继续说,语速有点快,带着点自嘲的腔调:“她说她讨厌我,说会讨厌我一辈子。还说…” 他顿了一下,喉咙滚动,“说这辈子要是和我在一起,她就一头碰死在墙上。” 他把那个“死”字咬得很重,像是要把字嚼碎了咽下去。
法斯文沉默着,像块冰冷的石头。乔什文等不到回应,也没期待回应似的,自顾自往下说,搂着法斯文肩膀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是要抓住点什么。“哥,”他侧头看着法斯文低垂的脸,“你说我们俩个,”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找最准确的词,“是不是傻子?” 声音里混杂着痛苦和一种近乎荒诞的疑问。
法斯文终于有了动静。他没看乔什文,只是动了动手臂,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动作有些迟缓。他把烟叼在嘴里,又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蹿起,映亮了他低垂的眼帘和紧绷的下颌线。烟头被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灰白的烟雾缓缓从他口鼻中逸出,模糊了他的表情。烟雾缭绕中,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她这次做的特别绝。” 他又吸了口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说出后面的话,“社交软件,基本全换了个遍。我去找她……” 他猛地又吸了一大口烟,烟头急速亮了一下,“她不见我,还躲我。” 他把烟灰随意地弹掉,终于转过头,看向紧搂着自己的乔什文,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像是在确认身边这个人的存在:“乔什文。”
乔什文一直听着,搂着法斯文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听到法斯文叫他,他立刻接话,声音里带着一种追忆的恍惚和强烈的肯定:“我转学去帝都,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为了追她。说真的,”他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哥,我这辈子没遇见过这么好的女孩子。” 他把“这么好”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充满了怀念和不甘。
法斯文听完乔什文的话,目光没有移开,依旧定定地看着他。烟在他指间静静燃烧着,一缕细烟笔直上升。他看着乔什文眼中那份和他如出一辙的痛苦与执着,然后,用一种异常清晰、异常冷静、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偏执语气,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我会把她哄回来。” 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凿进空气里。
乔什文看着法斯文那异常笃定的眼神,脸上那个难看的笑又扯了出来,比刚才更用力,也更苦涩,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信赖。他搂着法斯文肩膀的手用力拍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就信你。”
这三年,法斯文像是被抽走了魂。他活着,但仅仅是“活着”。吃饭、喝水、睡觉,都成了机械的动作,嚼蜡般吞咽,喝水只为解渴,躺下只为天亮。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纵的躯壳,行走坐卧都带着一种空洞的迟滞,眼神是散的,没有焦点,映不进任何东西,仿佛蒙着一层擦不掉的灰。
每个人都来了。朋友带着担忧,家人带着心痛,轮番劝他。他们的话像风吹过枯井,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却落不进心底。他只是听着,脸上会慢慢、慢慢地扯开一个弧度——那是个笑,但皮肉僵硬地堆着,嘴角向上弯,眼睛里却是一片干涸的荒漠,没有任何笑意能渗透进去。笑完了,他就闭上嘴,一个字也不说。沉默是他唯一的回应,厚厚的茧,把他和外界彻底隔开。
他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那张照片前。照片是镶在旧相框里的,他和簪冰春的合照。他就那么坐着,或靠着,手指一遍遍,缓慢地、近乎虔诚地,摩挲着相框冰冷的玻璃表面。指尖长久地停留在照片中簪冰春的脸颊位置,仿佛隔着玻璃和相纸,还能触碰到一丝早已消散的温度。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笑脸上,眼神空洞,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时间在他身边凝固,只有窗外光影无声地移动,在他静止的身影上刻下痕迹。
他并非完全放弃了“活”。他拼了命地去做一些事。药盒堆在桌角,他按时按点,近乎凶狠地撕开铝箔,抠出药片,仰头用水送服,动作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决绝。药片有时卡在喉咙,他也不急,只是梗着脖子,用力吞咽,直到那苦涩滑下去。他强迫自己出门散步。脚步沉重,像拖着无形的镣铐,一步一步,在固定的路线上来回走。他不是在享受阳光或空气,更像是在完成某种残酷的仪式。每一步踏下去,都像是在和身体里某种想要彻底沉沦的惰性搏斗。他走得大汗淋漓,有时走到腿脚发软,只为证明自己还能动,还能“健康”。
这所有近乎自虐的努力,源头只有一个:簪冰春。他知道她病了。这个认知像一根烧红的针,日夜扎在他混沌的意识里,带来一种尖锐的清醒。他不能病。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这副空壳的唯一支柱。每次咽下药片,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我不能生病。
每次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回家,那声音又响起来:我不能倒下。
这念头在他空洞的躯壳里反复冲撞,形成一种病态的、坚不可摧的逻辑:我要是病了,那她怎么办?
这个问句带着巨大的恐慌,死死攫住他。在他混乱的世界里,簪冰春是需要被照顾的,是脆弱的,是需要他的——尽管她早已将他推开。
她是要被照顾的。
这个认知像烙印一样烫在他心上。所以,他必须健康,必须强壮,必须像一个随时能顶上去的盾牌。
我病了,就不能照顾她了。
这最终极的恐惧,像冰冷的鞭子,抽打着这具行尸走肉,逼迫他机械地吞咽药片,逼迫他迈开灌铅的双腿,在绝望的深渊里,维持着一种摇摇欲坠的、只为她而存在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