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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破冰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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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公司顶层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孙偏隐跷着二郎腿陷在真皮老板椅里,西装扣子解着,领带扯松了半截,指尖转着支万宝龙钢笔,早没了学生时代的愣头青样。
“斯哥!”他见法斯文推门进来,弹簧似的弹起来,咧着嘴笑,“可算想起弟弟我了!想死你了!” 那笑容带着点商场上练就的圆滑,又掺着点旧日情分的亲热。
法斯文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平:“我不是男同。”
孙偏隐脸上夸张的笑容僵了一秒,随即“啧”了一声,隔着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就捶了法斯文胳膊一拳:“操!谁他妈传的!我就知道!随权那孙子还是秦淮岭那王八蛋?都他妈瞎传老子喜欢男的!” 他气得直嚷嚷。
法斯文被他捶得身体晃了晃,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挪椅子,拉开点距离。
孙偏隐看着他这嫌弃的动作,干笑了两声:“呵呵,至于吗你?” 他重新瘫回椅子里,转着笔,“说吧,大老板亲自莅临我这小庙,啥指示?”
“公司,” 法斯文开口,目光落在孙偏隐身后的落地窗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给你吧。手续我让律师办。”
孙偏隐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他猛地坐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哥!亲哥!我不要!现在这样挺好!真的!” 他语速飞快,“这话你说八百遍了!再说一百遍我也就仨字:不!要!你留着当聘礼吧!”
法斯文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来,落在孙偏隐脸上,没什么情绪:“怎么追女孩子?”
孙偏隐一愣,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问:“咋了?跟嫂子……又分了?”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法斯文的表情。
法斯文沉默地点了下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分三年了。”
“三年?!” 孙偏隐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去!嫂子够狠啊!那她……这三年没找别人?” 他八卦劲儿上来了。
法斯文想了想,语气笃定:“应该没有。” 他顿了顿,补充道,“法制城看着呢。谁给她表白,他就找谁‘聊聊’。”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孙偏隐暗骂了一句:“操!法制城那小子也是个装逼犯!斯哥你这手够绝!” 他咂咂嘴,随即又贼兮兮地凑近一点,“所以……想重新追回来?这你算问对人了!听人说没?哥们儿把赵雪儿拿下了!”
法斯文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带着点审视,慢悠悠开口:“其实,老孙,自恋是好事。” 他停顿一下,在孙偏隐得意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时,补上后半句,“太自恋,就有点恶心了。”
孙偏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嘴角抽搐了两下。
法斯文无视他吃瘪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敲了敲,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别废话。快点告诉我,怎么弄?”
孙偏隐被他这直接的态度噎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人都三年没找对象了,这不摆明了心里还有你吗?笨啊!对她好点不就完了?死缠烂打,无微不至,让她想起你的好,想起离不开你!”
法斯文蹙起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我感觉我对她特别好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困惑。
“不够!” 孙偏隐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一副过来人的笃定模样,“永远不够!女人要的是感觉!是那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懂吗?”
法斯文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然后,他“哦”了一声,没什么情绪起伏,直接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要走。
“哎哎哎!” 孙偏隐急了,赶紧绕过桌子追上来,“别走啊斯哥!好不容易来一趟,喝点?我这儿存了瓶好酒!”
法斯文脚步没停,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喝你妹。”
孙偏隐扒着门框,冲着他消失在电梯口的背影喊:“我妹孙萌萌?她进电子厂打螺丝去了!喝不了!要不我陪你喝点?” 回答他的只有电梯门合上的轻响。
帝都夏夜的空气粘稠闷热。簪冰春随手抹了点口红,套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上身是件最简单的白色细吊带,露出清瘦的锁骨和肩膀。她踩着人字拖就下了楼。
小区门口,簪星月穿着崭新的连衣裙在路灯下张望。看到簪冰春,她眼睛一亮,小跑着迎上来:“冰春!”她亲热地挽住簪冰春的胳膊,笑容灿烂,“我就知道我可以考上帝都大学,我好厉害!”
簪冰春也笑了,拍拍她的手:“你本来就很厉害。”
两人沿着热闹的商业街慢慢走。霓虹灯的光影在簪星月年轻的脸上跳跃,她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些:“冰春,其实……我有点不想在帝都待了。”
“为什么?”簪冰春侧头看她。
簪星月撅了撅嘴,带着点初入大城市的窘迫和委屈:“物价太高了……我一个月生活费就两千,感觉什么都好贵,吃顿饭都要精打细算。”她晃了晃簪冰春的胳膊,“我和你不一样,我命不好。”
簪冰春只是弯了弯嘴角,没接话。经过一家橱窗明亮的快时尚服装店时,簪星月被里面一条裙子吸引了目光:“冰春,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就看看!”
簪冰春点头:“好。”
玻璃门推开,冷气和喧闹的人声一起涌来。簪星月拉着簪冰春直奔挂裙子的区域。就在簪冰春拿起一件T恤看标价时,旁边试衣间区域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点慵懒调笑意味的男声。簪冰春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簪星月也听到了,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试衣镜旁,随权正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手里拎着几个购物袋。他旁边站着塞梨,塞梨正拿着一顶帽子往孙偏隐头上扣,孙偏隐一边躲一边笑骂:“塞梨你有病吧!这绿帽子老子不戴!”
而更靠里面的位置,法斯文背对着门口,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他身边的地上还放着几个印着奢侈品牌logo的袋子。
簪星月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她飞快地扭头看向身边的簪冰春——后者像是根本没听见那边的动静,也没看见那几个人,依旧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那件T恤的吊牌,仿佛在研究什么了不起的课题。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捏着吊牌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簪星月瞬间明白了。她立刻收回视线,也学着簪冰春的样子低下头,假装研究旁边一条牛仔裤的裤脚,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咚咚直跳。
然而,塞梨已经看到了她们。
或者说,塞梨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穿着白吊带、低头看衣服的熟悉身影。塞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她一把将手里的绿帽子狠狠摔在孙偏隐怀里,踩着高跟鞋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嘈杂的店里都显得格外刺耳。
“簪冰春!” 塞梨的声音带着尖利的怒气,像一把刀劈开了空气。
簪冰春拿着T恤的手顿住了,但依旧没有抬头。
塞梨几步就冲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戳到簪冰春的鼻尖,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受伤:“你哑巴了?!看见我装不认识?三年!整整三年!你他妈人间蒸发一样!电话不接微信拉黑!我去你学校堵你你躲得比兔子还快!簪冰春!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塞梨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他妈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她的声音在店里回荡,引得周围的顾客纷纷侧目。
簪冰春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塞梨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上,那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她没有看塞梨身后不远处已经转过身、正死死盯着她的法斯文,也没有看旁边皱着眉的随权和一脸尴尬的孙偏隐。
她只是看着塞梨,看着这个曾经她唯一的朋友,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归于一片沉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一个音节也没发出。然后,她把手里的T恤轻轻挂回衣架上,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镇定。
“星月,”她转头看向旁边已经吓呆了的簪星月,声音异常平稳,“我们走。”
说完,她拉起簪星月的手腕,转身就要绕过塞梨离开。她的脚步很稳,甚至没有一丝慌乱,仿佛塞梨那番激烈的质问只是拂过耳边的风。
“你站住!”塞梨被她这种彻底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伸手就要去抓簪冰春的胳膊。
就在塞梨的手即将碰到簪冰春皮肤的瞬间,一只大手更快地横插过来,稳稳地攥住了塞梨的手腕,力道很大,阻止了她的动作。
是随权。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脸色有些沉,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告:“塞梨!够了!”
同时,一道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凌,从法斯文的方向砸过来,清晰地穿透了店里的嘈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别碰她。”
塞梨被随权攥着手腕,又被法斯文这冰冷的三个字砸得一懵。她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法斯文,又看看被随权死死拉住的自己,再看看那个已经拉着簪星月走到门口、始终没有回头的清瘦背影,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涌上来,眼圈瞬间就红了。
簪星月被簪冰春拉着,经过门口时,她忍不住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法斯文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深得像寒潭,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心尖一颤。她下意识地往簪冰春身边缩了缩,小声但清晰地说了一句,带着点维护的意味:“别碰冰春!”
孙偏隐站在法斯文旁边,看着这失控的一幕,又看看法斯文紧绷的下颌线,干咳了一声,试图缓和气氛:“咳……那个……嫂子……哦不,簪冰春,好久不见哈……” 他的话在法斯文骤然扫过来的冰冷视线里自动消音。
簪冰春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玻璃门感应打开,夏夜的热浪重新包裹住她。她拉着簪星月,头也不回地汇入了门外熙攘的人流,白色的吊带背影很快消失在闪烁的霓虹光影里。只有一缕没被棕色完全覆盖的、褪了色的玫瑰粉金发尾,在闷热的风里短暂地扬起,又落下。
塞梨猛地扭头瞪向法斯文,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哭腔的尖利:“我们以前那么好!凭什么!凭什么说断就断!” 吼完这句,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随权,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冲出服装店大门,背影决绝。
随权脸色一变,二话不说立刻追了出去。孙偏隐看着法斯文阴沉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快步跟上。
街边的路灯下,塞梨直接蹲在人行道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精心打理的漂亮金色长发凌乱地垂落,发梢甚至拖到了脏兮兮的地面。
随权追到她身边,也蹲下来,动作极其轻柔地用手拢起她散乱的长发,笨拙但小心地用自己的皮筋给她绑了个松松的低马尾,尽量不让头发再沾地。他声音放得极低,带着哄劝:“小梨,别哭了,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塞梨猛地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妆容都花了,她抽泣着,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委屈和不甘:“我们俩……以前那么好的闺蜜……那么好的朋友……她怎么能……怎么能……”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住,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法斯文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挡住了部分路灯的光线。他低头看着蹲在地上哭得毫无形象的塞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低沉地砸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
“你知不知道,她这几年,一直在按时往我卡里打钱。”
塞梨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她挂着泪珠的眼睛愕然地抬起,难以置信地看向法斯文。
法斯文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点自嘲:“有时候几千,有时候几万。”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塞梨的头顶,投向远处模糊的霓虹,“她想彻底跟我撇清关系。换微信,是因为上面绑着我的卡。换手机号,单纯就是不想让我们任何人联系到她。”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塞梨脸上,声音平静得可怕,“她不找你,塞梨,顶多就是不想管你要钱。你知道的,她觉得自己欠我的,她觉得她还不完。”
塞梨彻底愣住了,脸上的泪都忘了擦,呆呆地看着法斯文。
法斯文俯视着她,眼神深不见底,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一丝病态的执着:“我不会让她走得很远的。她走不了。” 他看着塞梨惊愕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心:“我能把她哄回来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信念,声音轻了些,却更重地砸在空气里:“我舍不得她。”
他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又像是给自己打气,补充了一句,语气甚至带了点罕见的、生硬的轻松:“而且,老孙教我怎么追了。”
塞梨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脸上的泪痕慢慢干了。她猛地吸了吸鼻子,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然后“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差点撞到旁边的随权。
她二话不说,紧握拳头,带着未消的怒气和某种被点醒的急切,狠狠一拳捶在法斯文结实的胸口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暑假结束!” 塞梨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凶狠和坚决,像在下最后通牒,“你必须!必须跟她和好!听到没有!”
法斯文被她捶得身体晃了晃,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看着塞梨通红的、却不再流泪的眼睛,极其郑重地点了下头,只回了一个字:
“行。”
随即,他抬手,指尖轻轻拂掉塞梨脸上残留的一点泪痕,动作有些生疏的温柔,声音也放软了些:“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