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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我们上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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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哥,帮我拿套琵琶弦呗。”
玄哥拿了套弦摔在柜台上,“呦,崩弦了?”
嗑呲一声,碎了一颗瓜子。
“嗯,调音没弄好。”温余低头看了看被琴弦崩出血的手指,还泛着些余红。
“琵琶就这样,四弦老松,调弦老断。”
温余哂笑,“还是老样子吧?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送你了。”玄哥拍了拍手掌上的细碎,“今天来了把新琴,你这手能试不?”
“能啊!”
温余换了根拉弦的手指在琵琶上弹奏了一小半段,忍不住夸道:“音质饱满,层次厚重,这个外观和质地……啧啧……”温余带着试探性的语气道:“说说价格,让我心死。”
“一万二,凭咱俩交情,一万一。”
温余尴尬地笑了笑,轻拿轻放,“把我卖了也没有这么多钱……”
“好了,没事多来我这逛一逛,随便弹几首帮我招揽招揽生意。”
“行。”
温余背上琴盒转身离开,中途又折返了回来,“诶,哥,这把小提琴是……”
一把小提琴安静地躺在玻璃橱窗内,内敛,随和,像个落魄的优雅贵族。
那把琴她莫名有点熟悉。
“哦!那个啊,收的二手的,这把琴音色不错,装的琴马还是法国奥博特的。”
“是不是一个高高瘦瘦男孩子卖的?”
“呦,真神了,你怎么知道啊?!”随后玄哥脸上展现了三分的吃惊道:“你认识啊?”
“嗯……”温余压低声音点了点头,“这把琴多少钱?”
玄哥纠结了一会儿,“八千三收的。”
学乐器的,轻易是不会舍弃自己的乐器。
温余眼神顿了顿,视线又到了那把琴上,她咬了咬牙,“行,我要了,”随后她又补充道:“但是这个钱我要分两个月给你,我银行卡的一个月的额限度只有五千。”
高一那年温余闲着没事注册了个作者号在一个小说平台写小说,刚开始还没有起色,读者也只有零星半点。
高二的那个暑假她迷上悬疑小说后立马动笔写了一篇,成绩还不错。
原本温余是把写作当做兴趣的,谁知眼高于顶的父亲买了套要还十五年房贷的房子,温余也跟着遭殃了,生活水平成跌落式下降。
于是稿费也就成了她赖以生存的依靠。
“行,信得过你。”
温余掏出了身上的零零碎碎的散钱数了数,“一百……”她掏出了手机,扫了店铺的二维码。
输密码时她又停顿了会儿,憋了口气下来,付了。
“剩下的三千二我下个月一号给你。”
“行!”玄哥拿出了原配的琴盒来,“我给你收着昂。”
“谢谢啊!”
“不是我多嘴昂,你喜欢那个男的?”玄哥拉上了琴盒拉链斟字酌句道。
“没……才……”
“先别着急否认,你这样小女生的我见多了。”玄哥叹了口气道:“不喜欢?不喜欢你八千三的琴你说买就买?你一年稿费才多少呀?况且……”玄哥歪着头,把身子靠在了玻璃柜台上道:“能买得起这把琴的家里也算是有点小钱,现在卖了说明家里有亏空了,指不定是个火坑。”
温余扭捏着,“我……”
“我自己喜欢,不行吗!?”
玄哥抱臂笑了笑,“你们这群小姑娘还真是,不撞南墙啊,不回头,”
“走了。”温余提上琴急慌慌逃了。
一路上温余一直在盘算着什么,“储蓄卡里还剩六千……天杀的!这我得码多少个字才能赚回来啊!温余你脑子打坏了吧!”她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一万一的琵琶你摸摸就好,八千三的琴你说买就买!这是撞鬼墙了吧!心疼。”
“诶,回来啦?洗手吃饭!”
“哦!好!”温余遮遮掩掩,进房间,锁门,立马把小提琴藏在了床底下,“抱歉了,快高考了我也不可能再写小说了,我自己要花又要供你,绝对不能让我妈知道我有私房钱这事!”
“诶呦!你锁门干嘛!快出来吃饭!”房间内的锁被上下牵动,随后又一阵敲门声。
“来啦!”
“在房间里干嘛呢?”
“没什么!”温余一个瞬移来到了餐桌前,“好香啊!”
“洗手!”
“哦。”
“来,鱼汤,给你补补脑子,”温妈妈叹了口气,“再坚持坚持,你高考完后我就可以放松了。”
“琵琶课你退了没?”
“退了,高考完之后再练吧。”
温余擦干净了手上的水,喝了口鱼汤。
鱼汤鲜白,浮在汤上的青葱是它独有的一抹俏色。
“你这段时间的摸底很稳定,就是物理还要往上再提一提。”
“嗯。”温余长筷一提,夹了块排骨。
这么多年了,只要家人凑一桌都是只问成绩做对比,无所谓,免疫了。
“572分,你打算以后选一个什么样的专业?”温爸爸擦了擦嘴,正襟危坐道。
“我以后想当老师……”
“老师……”温爸爸垂了垂头,眼镜的镜片折射出了一道寒光。
接着他用略微轻松的语调道:“老师可以,铁饭碗。”
温余收拾了碗,“我先去复习了。”
“好。”温爸爸向上推了推眼镜,露出了难得的欣赏,他抄起汤勺给自己盛了碗鱼汤。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稳,固定的课程,稳定的成绩,乏味的课程,拥挤的考试,难吃的饭菜。
“诶,温余,都快半个学期了,你说沈暮山怎么还不来?”陈碧灵闲聊中不知怎的聊起了他。
温余嘴角的一丝微笑轻轻滑落,渐渐嘴角向下弯了弯,目光澄澈带着些没落,“不知道,给他发消息他说他有些事要处理,处理完了就会回来。”
“你们是在聊沈暮山吗?”赵树凑了上来,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道。
“嗯,你知道?”
赵树垂下手来叹了口气,“他家……他妈妈得癌晚期了才告诉他,”他停顿了一下,“几天前去世了。”
“啊?——”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赵树摇了摇头,“他好像要辍学了,就这两天的事了吧?”
“你怎么知道?!”温余用迫切的语速接上了话。
“他们都是这样说的。”
学生时代男生寝室相连,知道的消息确实比女生要多,她不由得提了口气,眸子渐渐冷了下去。
窗外的景在向后退,温余望着玻璃中反射出来的自己笑了,又哭了,“不是说好了重要的人不能丢吗?你怎么又把我给丢了……”
红砖土瓦,原本屹立在那不倒的半栋红房子已经变成了一块块瓦砾,车驶过,风沙很大,迷了所有人的眼。
温余在村里的小巷子里站了很久,风吹得她眼眶温热。她不知道她照了多少次水缸里的水才硬生生熬到了眼睛不再猩红。
“外婆!”女孩上前拉住了老人的手,她的手比记忆中更加粗糙了,灰黑的发也渐渐向全白转变了。
“外婆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了!你是小山之前带回来的女同学。”
“嗯!”温余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眼睛四处打量道:“外婆,沈暮山呢?”
“他不是去上学了吗?下了晚自习他就回来了。”
“他怎么了?”外婆尤其荒神道。
温余心脏愣了一拍,脸上表现出了一种很松弛的笑容,“您瞧我,我请假人都请傻了,都忘了他今天要上课了。”
“那你今天来是?”
“哦!我太久没去上课了,老师准备了一些作业让沈暮山给我送过去,我等不及了就自己来拿了。”
“诶呦,还是个爱学习的小姑娘,”外婆笑得褶皱堆起,拉着温余的手进了屋子里,“别站着了,进来坐坐。”
“嗯!”
“你饿不饿啊?渴不渴呀?要不要吃点水果?”
温余还没回答手里就被塞满了,这不是询问,这是通知。
“诶呦,离他们下晚自习还要好久呢!你要不要在这吃饭?你父母会不会担心啊?”
“嗯,您坐下吧,我和家里人打过招呼了。”温余攥住了外婆的手,拉着她坐了下来。
黑夜逐步靠近,黄昏透过窗户落到地上结束了明媚的白天,屋子被黑暗一点点填充。
夜幕降临,星星逐渐被点亮,乡下无人看管的野猫在黑夜中发出了喵呜的一声。树枝焊在空中,弯弯曲曲,歪歪扭扭。
“外婆,这么晚了还在厨房做什么?”沈暮山声音显得有些许疲惫。
“你终于回来了,人家小姑娘等你好久了呢!”
温余放下了沾满洗洁精和油污的碗,洗了洗手道:“我们能聊聊吗?”
他嘴角蒙上了一抹苦意,随后情绪暴躁化,“你怎么到这来了?你知道你爸妈他们找了你多久吗?!”他现出手机道:“你怎么能逃校!”
白光映射在他脸庞,“从下午两点到现在将近十点半了,你脑子抽了昂?!”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
“我…我…呜哇!”温余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痛哭了起来。
见到她这样,他所有的铁石心肠都化了,他吞吞吐吐道:“抱歉,我刚刚太凶了。”
温余抱着双臂蹲了下去,“你知道我为了找你下定了多大的决心吗?”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泪和鼻涕全都混到了一起,还伴有些哭唧唧的韵味。
“你……你说不读就不读了,你……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她充满泪水的眼瞪向了沈暮山。
“你要是没钱读我有钱啊,我……我多写几本……我可以供你啊……”
他有些不明所以。
“沈暮山,你不读书你可以干什么?去打工吗?外婆到现在以为你还在上学。”
他犀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谁说我不读了?”
温余喉间一哽,把话咽了下去。她此刻头发零散,眼眶猩红,泪痕两道,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沈暮山抓了抓头发,“他妈哪个人才说我不读了?”
温余听后大哭了起来,“他妈谁传的谣啊……”她把头埋进手臂里道:“我讨厌你,我、我、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你说什么?”温余的话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呼吸不顺畅使得大脑一片空白。
温余推开了沈暮山,“你走开!”
沈暮山的眼白浮现出了一抹红。
她的泪像止不住似的一滴又一滴,“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在风中,他的声音软柔柔的,“你不喜欢我可我喜欢你啊。”
他声音很小,很轻柔。
温余笑了笑,不知哪来的勇气,“那我们上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沈暮山张着嘴,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起风了,他在风中轻说了句,“好。”
温余扯过了沈暮山的衣袖,用它擦了擦泪,“现在你得送我回去,”她抱住了他的腰,仰起头目光与他相撞,“我要面对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劫难了。”
他的眼中漫过了一丝苦涩,“好,我的不对。”
沈暮山抱紧了她,这一次,是彻彻底底抱紧了。
街道上,路灯排列着,昏黄的灯光下拉着两个长长的影子,很长,很瘦。
学校转口的文凤商店还亮着灯光,里面的商品整齐排列,在灯光下像座黑压压的大山。
“说好了,明天早上我要见着你人。”她眼角的韵味没有减淡丝毫。
“嗯,好。”
温余眼里荡漾出了笑意,伸出了小拇指,“拉勾,谁骗人谁是小狗。”
他弯了弯嘴,“好,谁骗人谁是小狗。”
“等等。”沈暮山叫住了温余,还有些不舍的意味,“温余,我喜欢你,我们一定会考同一所大学。”
女孩笑笑,轻点了点头。
……
啪一声,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了温余脸上。
“温余爸爸你别打人啊!”年级主任和班主任一个拉着温爸爸的手,一个护着温余。
“你知道我和你妈妈找了你多久吗?”温爸爸的怒火浇也浇不灭,温妈妈一个劲儿的站在一旁抹眼泪。
“为什么逃校呢?”年级主任把温余拉了过来,神色完全没有在大会上的咄咄逼人,反而很是小心的温柔。
智明的高中相较于初中那真是云泥之别,一个B班能有个本科生都得求爷爷告奶奶了,更何况是有能力上重本的努力型人才,他自然会小心捧着。
温余抹去了泪,她这一天都在哭,眼睛都快肿成烂桃了,“没什么,就是觉得压力大,脑子一热就逃了。”
他深叹了口气,眼里尽是对英才的惋惜,“家长你们先出去,我要和孩子先聊一聊。”
年级主任的两眉本是各自东西,此刻却像被绳索牵引不自觉向中间靠拢,在鼻梁上方挤出了一条深深的褶皱,“这还有多久就要高考了啊?”他语气急切,“压力大你可以找班主任沟通,实在不行来找我,再不行请假,只要家长同意都会批假的。”
温余咬着唇把头低了下去,“对不起,老师。”
稳在眼眶下的眼泪划过脸庞,她右脸那个明显的巴掌印衬得她像个破了馅的水晶虾仁饺。
年级主任的嘴轻颤了颤,吐出了一口浊气。
浊气中带着老烟民的混厚。
“答应我,上重本好不好?”
温余把唇咬死了,“嗯,好。”半秒后她觉得这个回答不太郑重,“一定,老师,一定。”
“你明天去趟教育处,现在赶紧回寝,你爸妈那我去沟通。”
温余愣了愣,这……就结束了?
办公室门前的气流给她来了个换气。此时的校园像一头卸下鞍鞯,在月光下沉睡的巨兽。
黑漆漆中她只觉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