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迟》珍妮不是小妹妹

3、第二章 暗藏心机

　　1.
　　周一下午三点。
　　正值上课时间，青苗幼儿园艺术楼一楼的走廊外一片宁静。阳光斜照在教室外墙孩子们充满童趣的画作上，鲜艳的色彩在光影中愈发灵动起来。
　　刚刚与钟校长谈妥基金会事宜的夏淳锡，被陈默推着，“恰好”经过张婉乔给孩子们上课的音乐教室门口。
　　“快下课了。”夏淳锡侧目，远远望了一眼教室中被孩子们围在中间，正专注教学的张婉乔，低声对陈默道：“按计划进行。”
　　“夏总，您确定吗？”陈默有些不放心地再次确认：“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
　　“那边。”夏淳锡微微沉吟，眼神望向走廊一旁的一小片装饰花坛，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把轮椅卡进去。”
　　陈默会意，按照夏淳锡的指示，调整轮椅方向，将右前轮卡进花坛边缘的缝隙里。
　　陈默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轮椅只是稍稍颠簸了一下。但夏淳锡完全没有平衡能力的身体在束带的保护下还是晃了晃，向右侧倾斜了一些，敏感的双手一阵抽颤。
　　陈默眼疾手快地赶紧扶住，“夏总，您没事吧……”
　　“没事。”夏淳锡只是摇摇头，催促道，“时间快到了，你躲起来，留我一个人。”

　　2.
　　下课铃骤然响起，孩子们欢快地涌出教室。
　　“你们快来看，小花花们抓住了个有轮子的大怪物！”冲在最前面穿着恐龙卫衣的小男孩第一个看见了被卡在花坛里的夏淳锡，惊讶地大喊着招呼身后的小伙伴。
　　孩子们立刻围拢过去，开始好奇地打量着夏淳锡的轮椅。
　　“那个叫轮椅，我在电视上见过！”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抢着说。
　　“叔叔的手怎么这样？”小女孩继续凑近轮椅扶手，声音里满是不解，“像鸡爪一样卷着！”
　　“不对！”旁边穿背带裤的男孩踮脚张望，“像枯树枝，冬天掉在操场上的那种！”
　　“明明更像被踩扁的蚯蚓……”另一个穿棒球服的男孩跟着起哄，引得其他小朋友哈哈大笑。

　　面对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夏淳锡的脸色开始微微泛白。
　　这本是他一手精心策划的场景。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应对。
　　可当他真的第一次将自己的残疾如此近距离地暴露在阳光下，任由这些稚嫩的孩童用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扫来扫去，用最直白无忌的言语形容自己畸形的肢体，他还是感到了深深的无奈和刺痛。甚至不由自主地想把已然成为孩子们关注焦点的那双丑陋变形的手藏起来。
　　可他做不到。也无处可藏。
　　只能努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试图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尴尬和不安。
　　“叔叔的腿怎么这么细？”小女孩的目光又落在夏淳锡的双腿上，表情更加疑惑，“形状好奇怪，跟我们的都不一样……”
　　“……”夏淳锡想解释。可不知怎么，商场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对这些孩童却只剩不知所措，提前想好的种种应答全都哽在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脸上强装的笑容愈发僵硬起来，只默默盼着婉乔能够快点出现，为他解围。

　　“小朋友们！”张婉乔的声音从孩子们身后传来，宛若春风吹散冰凌，带着一丝温柔的责备，“不可以这样没礼貌哦。”
　　她今天扎着鱼骨辫，穿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蹲下身的时候，飘逸的裙摆轻轻扫在夏淳锡瘫废的双脚上。
　　“叔叔和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他只是不小心受伤了，手和腿都不听话了，所以需要坐在轮椅上。”张婉乔微微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可是叔叔没有因为身体不好就不努力工作，他成为了很优秀的人，帮助了很多人，还给我们捐了很多钱，让我们的玩具更多，教室更漂亮……”
　　孩子们安静下来，入神地听着，一张张小脸上渐渐露出崇拜的表情。
　　“你们说，叔叔是不是很棒？”张婉乔微笑问道。
　　“叔叔很棒！”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我们刚才说错了，要跟叔叔道歉。”扎双马尾的小女孩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对呀，我们要跟叔叔道歉。”其他孩子也纷纷点头，围在夏淳锡的轮椅周围，稚气的小脸上写满愧疚，“叔叔，对不起！”

　　这时，穿恐龙卫衣的小男孩突然拉了拉张婉乔的衣角，一脸认真地问道：“张老师，你能帮我们抱抱叔叔吗？我们刚才那样说他，他一定很难过。”
　　然后又转向夏淳锡：“叔叔，你愿意吗？”
　　不等夏淳锡回应，其他小朋友又纷纷附和道：“对呀对呀，让张老师抱抱叔叔吧，张老师平时都是这样安慰我们的，张老师抱抱，就不难过了。”
　　夏淳锡当然愿意。简直是求之不得。
　　余光却瞥见张婉乔轻咬着下唇，神情里似有几分迟疑。
　　只好硬生生地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我愿意”咽回喉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淡淡道了句：“不必勉强。”
　　“怎么会呢，这是孩子们的心意。”张婉乔笑着解释，“我不过是怕冒犯了夏先生。”
　　说罢，双手自然地扶住轮椅的扶手，站起身来，手臂试探性地环住夏淳锡的肩膀。
　　这个拥抱是柔软的，带着淡雅的铃兰花香，和掌握得恰到好处的力度。
　　夏淳锡蜷缩的左手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回抱她。却又觉得当着这么多小朋友的面不够妥当。
　　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只任由这温暖的怀抱将自己包裹。

　　突然，围观的孩子们中间响起一个清脆的童音：“叔叔长得好好看呀，和我们最漂亮的张老师在一起，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
　　张婉乔的脸微微一红，忙不迭地松开了手。夏淳锡身形一晃，两人的脸颊不小心轻轻地蹭了一下。
　　张婉乔脸上那一抹羞涩的红晕又更浓郁了几分，为了缓解尴尬般立刻转向孩子们，建议道：“现在我们一起帮叔叔把轮椅抬出来好不好？像拔萝卜那样！”连声调都明显比平时高出不少。
　　“好！”孩子们兴奋起来，有的推轮椅后背，有的拽前轮，还有的喊着号子：“一二三——”
　　轮椅终于脱离了花坛，安全地回到走廊中央平稳的地面上。

　　3.
　　孩子们蹦蹦跳跳地散开。走廊里的喧闹也暂时告一段落。
　　“今天真是麻烦张老师了。”夏淳锡仰头望着张婉乔抬手整理发丝的动作，“希望能有机会另行答谢。”
　　“微不足道之事，夏先生不必客气。”张婉乔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平静与温和，语气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该去给孩子们上下一堂课了。”

　　“张老师。”夏淳锡用嘴衔住控制器，操纵着轮椅向前滑动了一小段距离，急道：“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帮忙联系一下我的助理？号码是……”夏淳锡放缓语速，报出一串电话号码，“抱歉，我的手机没电了。”
　　张婉乔并未多想。只是点点头，拿出手机，动作利落地拨出号码。
　　听筒里的忙音格外清晰，她盯着屏幕数到第七声，正要放下手机，夏淳锡已经抢先开口：“陈默可能在忙。实在抱歉，耽误张老师这么长时间。张老师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等就好。”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张婉乔颔首示意，便匆匆转身，紧追着孩子们消失的方向快步走去。

　　夏淳锡的轮椅停在原地。视线追随着张婉乔那一抹浅蓝色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她身上素雅的铃兰花香还萦绕在鼻尖。她拥抱时的温暖还残留在肩头。她光滑的皮肤蹭过他的脸颊时羽毛般轻柔的触感还如此清晰。
　　这场刻意而为的偶遇，似乎远比想象中的更令人心动。
　　身体瘫痪的这十五年来，他用冷漠和孤傲为内心深处的自卑筑起一道高墙，挡住了所有怜悯的目光。
　　唯有张婉乔，初次进入他的视野，就以春日融雪般温柔的姿态，轻易地漫过他千疮百孔的防线，让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轮椅侧边藏着手机的暗格微微震动了一下。夏淳锡知道，陈默已经将张婉乔的联系方式发送到了他的手机。
　　“没关系的，张老师。很快，我们就会有机会再见面。”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藏着连夏淳锡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偏执。
　　冥冥中似有强烈的感应。“张婉乔”这个名字，将成为他一生的执念与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