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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我用照片寫日記 ...

  •   当家里擎天之柱倒下之后,所有责任都落到孩子身上。
      除了照顾垂危病人外,齐光的后事也该开始著手,种种繁琐事宜都须两姊妹决断。除了丧父的心理压力外,还要挑起种种在学校不曾面对过的现实问题;睦月本来就是较稚气的一方,很多事都还依赖著釉初出主意。釉初忙进忙出,脸色越来越苍白,鼬担心她的状况,主动替她分担起照顾病人的责任;夜里守护病人是最考验体力的工作,鼬把釉初赶回家去,至少让她还能睡个好觉。

      他长时间待在医院里,齐光的状况时好时坏,有时醒来还能神智清楚的交代事情,但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这天下午,只剩鼬留在病房里看护病人,他翻阅著从釉初家带来的一叠书籍,发现里面混杂了一本沙特的《存在与虚无》。

      釉初家的书多为过期杂志,和货品杂物堆在一起。居然夹杂著一本存在主义的名作,不禁勾起鼬的好奇心。书本早已泛黄陈旧,他翻了一下出版页,还是首刷出版,推估应该是齐光先生年轻时的藏书。

      他翻阅著,这时从书本中,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鼬拾起一看,不禁怔住了。

      照片中间的女人,在最初刹那让他一度以为是釉初——正确来说,是二十三、四岁左右的釉初。但照片中的穿衣打扮,告诉他那应是父母那年代的流行服饰:照片中的女人吹著当时流行的蓬松卷发,穿著连身洋装,巧笑倩兮的望著镜头。

      而站在女人两侧的,是两名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左边男子做嬉皮式的打扮,扯得破破烂烂的牛仔裤、花样繁琐的宽大衬衫,但神色却是与其服装截然相反的严肃,严肃中彷佛还带著不悦;而另一名男子穿著保守,简单的衬衫、中规中矩的扎进裤子里,老实本分的打扮,但神情却是穿著也无法掩饰的孟浪狂放。

      鼬凝视著照片,已经猜到了照片中三位人物分别为谁。

      「那张照片连我都忘了,没想到被你找了出来。」

      鼬闻声抬眼,见齐光不知何时醒来,躺在枕上,温和的望著他。

      「很抱歉,没经得您的允许。」鼬低头致歉,将照片递还给齐光。齐光微微摇了摇头,接过照片看著,露出怀念的神色。
      「拍这张照片时,我才大三,算算也有二十五年了吧。」
      「左边那位是您吧?」鼬猜测道。右边男子虽然穿著保守,但那种轻佻狂放的神情,怎麼样都不像严肃保守的齐光。
      「对。」
      彷佛看出鼬的想法,齐光微弱的笑道:「很难想像我也有这麼时髦的时候吧?」

      鼬微笑不语,齐光也不禁笑了起来。
      「那时候是被我大哥逼的,硬要我和他交换服装,他想要捉弄月子。」齐光指著照片中间的女人。
      「这是釉初的母亲吧?」
      「对。」
      齐光望著照片,悠悠叹道:「这麼一看,釉初和月子长的真像。」

      鼬也凑近看著,看著照片里的女人,几乎便可预测釉初二十多岁的模样;五官、身形惊人的相似,就连微笑时唇角上扬的弧度,几乎都和釉初一模一样。

      「月子当年可是大学里出了名的校花,音乐系的才女,弹得一手好琴。」
      齐光怀念不已的看著照片,虽然声音微弱,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鼬一边留意著他的状况,一边听著病人回忆过往。

      「我还记得她当年公演时的盛况,追求者送的花束,把整个走道都塞满了。月子穿著白色长礼服坐在钢琴旁,灯光一打,美的叫人屏息。」

      鼬微微一笑——看来釉初也继承了母亲出风头的特质。

      「您也是仰慕者之一吗?」
      「我?她哪瞧的上我?」齐光呵呵一笑:「追求的人太多了,月子谁也瞧不上。她长得漂亮,家世好,脾气也是出了名的骄傲任性。追求的人若是水准太低,有时还会被她羞辱一番。
      她谁也瞧不上,最后却栽在我哥手上。」
      「就是这位?」鼬指向照片里神情狂放的男子,齐光点了点头。

      「我哥在音乐会上第一次见到月子便大放厥词,说一个星期内,要把全校最美的月亮摘下来。」齐光叹了口气:「他就是这脾气,说风是风、说雨便雨,可不知道他怎麼做的,还真在一个星期内将月子追到手。」

      在病房微弱的灯光下,齐光气色很糟,眼睛盯著照片,眼神却像望著遥远的所在。
      也许是遥想年轻时那段微忧惨绿的少年时光,使他精神恢复了不少。鼬听著齐光的回忆,对照之前釉初在墓园里讲过的父母故事,大概可以想像,当年釉初的父母,在最青春的时候相见,狂放热情的相恋,又该是怎麼一个年少疯狂的灿烂岁月。

      即使年少轻狂与轰轰烈烈的爱情,依旧不抵柴米油盐的现实折腾,但那段恣意放歌的岁月,依旧成为让垂危病人眷恋不已的珍贵记忆。

      「釉初的性格和月子很像,我真担心她,别和她母亲一样薄命。」
      凝视著照片里灿美若花的女子,齐光微弱的道:
      「她大学没毕业就嫁给我哥,可两人都不会过日子….夫妻俩吵吵闹闹,几次闹到提离婚,最后两人又舍不得….一直到那年,飞机掉下来,只找到我哥些许残骸,可月子的遗体,什麼都找不到,最后只找到烧到半毁的登机证。」

      鼬默默听著,看病人越说越是感伤,便起身端了水杯让齐光润喉。那年的意外也许是齐光最难言的痛,他啜了口水,颤巍巍地躺回枕上,彷佛疲累不堪的闭目休息,眼角却已泛著泪光。

      「太任性了….那两个人….」齐光微弱的叹息:「什麼事都由著性子去做,连死都是….从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也从不想想自己的责任….死的时候两人都不满四十,留下个那麼小的孩子….」

      齐光停顿了好一会,似乎才按奈下悲伤的情绪。鼬沉默的坐在一旁,看齐光眼神迷茫,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过了许久才再度开口。

      「也许受父母影响,釉初打小就脾气古怪,我一直不知道该怎麼和她相处。」他望向身旁的黑发少年,微微一笑:「真的很感谢你,能把她拉回正途。她那任性脾气,以后恐怕还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吧?」

      齐光气息微弱,握住他的手也没几分力道。听出他话里没说的歉疚与担忧之情,鼬思考半晌,缓缓说道:

      「伯父,釉初她其实并不任性。」
      「嗯?」齐光疑惑的看著眼前若有所思的少年。
      「什麼时候该忍耐、什麼时候该认真,釉初其实分得很清楚。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分,知道自己该守什麼样的分际。」

      鼬微微一笑,轻轻握住老人憔悴枯槁的手:
      「如果她在您面前特别任性,也是因为将您当作最亲近的亲人,才会放心的向您撒娇耍性子吧?」

      齐光怔著不语,过了很久,才微微苦笑。
      「哎,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会说话。」

      他自嘲的喟叹,望向手上的泛黄照片。
      照片里的三个年轻人,两个已经作古,一个即将烛灭。
      只剩照片里的青年男女,或狂、或娇、或是腼腆微怒,可望著镜头的眸子,仍是当年那麼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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