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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硬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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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存默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背包,体贴地关切道:“结束了?”
林厌桥一点头,“饿,先去吃饭。”
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这两个年龄相仿、脸庞出挑的年轻人是多年熟识,谁也不知道这是他们对彼此说的第一句话。
许存默没提散落的小费和垃圾桶旁的大提琴,施施然带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去吃饭了。
林厌桥更是视防备心为无物,熟练地跟着许存默,好像已经这么做过千百次。
许存默簌簌从背包里翻出马卡龙递给林厌桥,“垫垫?”
马卡龙的口感对于林厌桥过于甜腻,况且这一看就是许存默随便在街边买的,包裹着廉价的糖霜,都不用入口,林厌桥就知道这东西会在嘴里绽放出突兀的甜感。
林厌桥还没饿到虐待味蕾的地步,抬手推拒了许存默的好心。
许存默没有强求。
林厌桥行事再怎么莫名其妙,出门在外估计还是有防备心在,尤其是C国人,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这条铁律简直吸烟刻肺。
紧接着林厌桥探身问:“我不喜欢马卡龙,有其他的吗?”
“……”许存默笑起来,还真一样一样地翻给他看:“自己看。”
十秒后,林厌桥捧着一个可颂吃起来。
边走边吃很容易产生急匆匆的赶路感,但是在林厌桥身上一点没出现,他连咀嚼都不紧不慢,好像不是因为饥饿感在走路时吃饭,而是屈尊降贵地体验路边摊,随手买甜品尝尝新鲜。
两个萍水相逢、连姓名都没有交换的人在街边的平价餐厅吃了顿晚饭,许存默请客。
他也不顾忌林厌桥是否挑嘴,反正买单的人是他,不吃大可以离开,许存默也不是什么富豪,家庭小康,否则不至于穷游。
但是举止矜贵的林厌桥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人从F国数不胜数的世界级景点聊到风格鲜明的中世纪小镇,从蔚蓝的海岸聊到声名远播的葡萄酒庄,再到混乱的治安。
那段时间许存默正天南海北地转悠,新鲜事无数,权当段子和笑话讲给林厌桥听。
林厌桥的眼里蓄着薄薄的笑意,柔化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
“你的梦想是什么,当一个旅行家?”他问。
许存默一本正经地玩笑道:“以后要当太空人,让爷爷奶奶高兴高兴。”
林厌桥听不懂,但是不妨碍他被许存默的语态逗笑,“——演员?”
许存默这话听得多了,微微向前凑近,暖黄色的灯光在他的眼底晃动,像林厌桥心底泛起的波澜,一圈一圈荡开徐徐的水波纹。
“因为太帅了?”许存默微笑。
不止,林厌桥凝视着面前这张眉眼俱笑的脸庞,许存默有种吸引人的魔力,让人赞叹他英俊的同时也被他传递快乐。
许存默没有发现林厌桥的思绪,而是掏出手机给林厌桥展示了一段剧情短片。
是他的毕业作品。
许存默对观众注意力的捕捉能力在那时候就已经初露端倪,二十八分钟的短片,一环扣一环地吸引着林厌桥,看到最后竟然产生一点意犹未尽的不满足。
正片放映结束,演职员表缓缓滚动,林厌桥凭着直觉抓住了一个姓名。
导演,许存默。
林厌桥略显讶然:“你是导演系的学生?”
许存默眉梢一挑,一只手搭在卡座靠背,对林厌桥的惊讶似乎有点得意,意气风发四个字几乎要在他身上凝成实体。
许存默说,“这是我导演的第一部片子,也是最后一部。”
没等林厌桥问为什么,许存默就非常有分享意识地展开自己的未来规划。
“没有话语权的导演拍不出好片子,我不想拍一坨给观众看,我要当制片人,拍出市场叫座的好片。”
他指尖一勾,轻巧地从林厌桥手里够回手机,仿佛多年老友般玩笑道:“有缘再见的话,我送你一张电影票。”
林厌桥不需要追问,从许存默的言语和神态中就能将许存默的梦想读得清清楚楚,在许存默的能力下,对未来的笃定都不是傲慢,而是一种符合现实的自信。
那种对未来抱有纯粹而美好的期待让林厌桥的神情一动。
林厌桥没有过这种心情。
林母早逝,林父严苛,对期望子承父业的林厌桥采取高压精英教育,学一切林父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毕生目标似乎只有将致远进一步发扬光大,个人的喜恶与欲望离林厌桥如隔天堑,梦想更是比海市蜃楼还虚无缥缈、无可捕捉的东西。
没有梦想,只有目标,缺少锚点的林厌桥觉得没什么意思。
学业、金钱、权势,唾手可得的一切。
大学毕业的林厌桥没有回国,只给林父留句话报平安,独自踏上了旅程,期待能在过程中确认自己作为独立人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并在这条路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如同过去三个月尝试的每一个职业,街头表演仍以失败告终。
被人抢走琴盒没有激怒林厌桥,路人赞赏的目光无法调动他的激情,萧瑟的冷风不能吹走他的茫然,所以林厌桥抛弃了大提琴。
然后他发现了许存默。
那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第一次动摇,相信冥冥之中有命运的存在。
F国的蒙索大道最高单日游客量突破过一百万,人们来来往往摩肩接踵,或明或暗的无数注视落在他们身上,身前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路过、驻足,搭讪的俊男美女络绎不绝。
他们却只看见了彼此。
——许存默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和银行卡,又留下几张小额纸币自用,把剩下的大额纸币连带钱包都推给林厌桥。
林厌桥平静的脸色终于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回家吧少爷,”许存默站起身,垂着眼皮俯视他,却并不显得高高在上,而是柔和的戏谑:“你连街边小摊都吃不下,体验生活不适合你。”
没等林厌桥回应,许存默就单肩背着包离开了座位,高大的背影已经初具成熟男人的可靠。
林厌桥根本没有理由留下他,仓惶间从座位上站起来,只来得及问:“钱和钱包怎么还给你?”
他没有许存默的联系方式。
许存默脚步没停,侧过脸,眼睛、鼻梁到嘴唇的线条都自然而标准,手臂一挥,声音含笑。
“以后买票来看我的电影。”
林厌桥怔怔地目送他离开,死死捏住了手里的钱包,力气之大让指腹都泛起青白。
——林厌桥猛地睁开眼,只看到空空如也的门口。
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缓了一会儿才从昏沉中彻底清醒。
如林厌桥所料,林家父子内讧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耗子,飞速在圈内奔走开来。
原本致远集团的事情是不应该收到演艺圈这么多的关注,他们不太涉及相关产业,但林厌桥作为许存默片子的最大投资人,所有瞄准许存默的望远镜都不会绕过这尊大佛。
围读时,气氛一如往常。
消息灵通的都是人精,不灵通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崔慢略显心神不宁。
许存默倒是老神在在,该做什么还做什么,除了工作时态度犀利,私下言语间一贯温和,看不出林厌桥资产封冻这件事给他带来什么影响,一如既往沉得住气。
林厌桥说是助理,其实许存默没打算给他什么事情做,但林厌桥却认认真真负责起许存默的行程来,和各方对接时间表,协调事程。
周临逐渐独立后,许存默难得再次体会了拥有靠谱大后方的安全感。
庞世和提到的预算不足很快被他解决,引入新的资方瀚海娱乐,填补了视效预算的缺口。
瀚海娱乐的宣传总监沈烛双眸狭长,身形瘦削,一副摸爬滚打多年的精明相,跟在许存默旁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带着鸭舌帽的助理。
“许老师真不是一般人,把这么大的剧组调度得井井有条。”
许存默谦和道,“我不教书,沈总叫我名字就行。”
“老许!”庞世和隔着老远叫道。
沈烛眼珠一动,见一个圆滚滚的弥勒佛笑眯眯地走来。
庞世和在圈里沉浮将近二十年,八面玲珑,态度挑不出错来,跟沈烛客气地一握手,热切而尊重:“欢迎领导视察啊!”
沈烛摆手,半真半假地笑道:“这话可不敢应,我入行晚,听得最多的就是您和许制片的名字,真是神交已久!——我今天主线任务,其实是带薪追星。”
许存默和庞世和配合地哈哈一笑,面上你是我偶像我是你爱豆,实则谁也没把谁的话当真。
彼此的奉承话还不如连火锅店里白送的头绳有用。
见过了主创团队,沈烛慨叹道:“剧组的演员都是圈内脸生的面孔,许制片启用新人的魄力让我们瀚海都望尘莫及。”
他这话自然而随意,仿佛只是想到哪说哪,并没有对剧组选角指手画脚的意思,努力维护着自己不干涉创作的皮囊。
也因为这话说得含糊,许存默并不接招,熟练地四两拨千斤道:“顺应行业么,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不突破就是倒退。”
“偶尔创新是突破,但创新太多会冲击到观众的口味,”沈烛没有放弃,打了个生动形象的比方,“就像做饭,最好还是照着菜谱,翻车经常发生在小巧思产生的一瞬间。”
如果前面还只是暗示,那么这句话几乎表明了沈烛的态度。
瀚海想塞人进剧组,顶替其他确定好的角色。
该来的还是来了,许存默心想,虽然瀚海明确表示不会硬塞演员,可没说不会软塞。
见许存默沉默,沈烛乘胜追击。
“我知道你喜欢听话的演员,正好我们公司最不缺听话的演员,随便谁都能无条件配合你的商业运作,不管是黑料、卖惨、炒CP……”
“沈总——”
许存默出声打断滔滔不绝的沈烛,视线下意识捕捉林厌桥的表情,却止步于那层口罩和鸭舌帽,不得不收回注意力,玩笑似地话语已经带上了警告:“如果你们的艺人跟你们的公司一个作风,那可真是太让我提心吊胆了。”
沈烛双眼微眯,眼中浮现一丝不善,却没有翻脸,笑吟吟道:“这话怎么说来的。”
“瀚海如果不知道什么叫‘决定权在我’这五个字……”
许存默靠近沈烛,微微笑起来,宽阔的肩膀和超越社交安全的距离让沈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森冷眼眸。
“有的是公司会愿意代替你们懂得。”许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