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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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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卯时正刻，是老太君规定的子女们的请安时间。
杜嘉念早就候在了东暖阁外的廊下，不知为什么，今日她的眼皮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正想用帕子揉眼，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哒、哒、哒……”不是平底云履踩在石板上的声音，而像是马蹄的声音。
杜嘉念揉眼的动作一顿，就看见棠宁穿着月白色的洋装，踩着带跟的皮鞋走了过来。棠宁脸上满是喜色，在看到杜嘉念的瞬间，喜色更重。
“嘉念。”
杜嘉念恍惚了一下，和梦中一模一样的声音。
眼睛好痛，她的眼睛又眨了眨眼，里面的红血丝变得更加明显。
没得到回话，棠宁也不生气。她刚才看见杜嘉念的眼睛好像有些不舒服，自顾自地凑了过去，想看看里面是不是飞进了虫子。
一阵香风袭来，杜嘉念就感到自己的眼皮上多了一层温热的触感。
“好像是眼睛里进睫毛了。”棠宁强硬却轻柔地拔开杜嘉念的眼皮，吹了口气，将眼睫毛吹了出来，“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其实她有道具，可以远程使用，减轻杜嘉念的痛苦。可她觉得那样，杜嘉念就不知道自己出了力，所以贴心地选择了亲密又能展现母女情深的前者。
棠宁的动作太快，杜嘉念还来得及说话，守在身后的黄莺就声音轻快地开口了，“太太，您真细心。”
“哎呀，举手之劳。”棠宁笑眯眯地看向杜嘉念身后的丫鬟。
有些眼熟，不过这丫头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棠宁的视线在黄莺身上扫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黄莺，绿色NPC，应该不重要。
“怎么不说话，眼睛还难受吗？”
意料之外的，她没有看到杜嘉念拧巴的表情，而是露出了和初见时相同的略带羞涩的表情。
“母亲……”杜嘉念向后一步，拉远了和棠宁的距离，掩饰好自己的僵硬，果然还是挨得太近了，不习惯，“这事让下人来做就可以了。”
棠宁微微一笑，正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就看见前方的木门向里打开。
颂莲走出门，像是没看见一旁的杜嘉念一般，只高傲不屑地打量了棠宁一眼，才卷起珠帘，让出通道，让她们入内请安。
杜嘉念对颂莲的态度习以为常，或者说在杜府除了黄莺和后来的继母棠宁外，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无视。
杜嘉念就像是杜府的影子一般，在老太君如烈日般的照耀下，永远被人踩在脚底。
所有人都像无视自己的影子一般，无视了杜嘉念。
棠宁反应却极大，她沉下脸，厉声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一个下人，为什么不向主子请安！”
颂莲嘴角抽搐了几下，不甘地朝棠宁行了礼。“请太太安。”
“大小姐呢？”
见棠宁说话间气愤得连耳垂都有些发红，杜嘉念心里颇为不解。继母这又是为何呢？而看着颂莲的动作，她的心头又升起一丝隐秘的快意。
不行，不行。
杜嘉念越在心里告诫自己戒骄戒躁就越忍不住想：母亲，你究竟会为我做到哪一步呢？
颂莲动作一僵，而后动作表情极其凝滞地转身向杜嘉念行礼，“请大小姐安。”
“嗯。”杜嘉念的语气和平日并无不同，
颂莲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就又听见棠宁说：“我允许你平礼了吗？”
颂莲愣住了。她侍奉在老太君身边多年，纵横杜府，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挑衅过她了。
对她而言，挑衅她就是挑衅老太君。
但她毕竟只是个下人，面对主子，哪怕是个很快就要死的主子，也得懂尊卑，这是杜府的规矩。
颂莲咬紧牙，目眦欲裂，却还是安分地半蹲在门口。
黄莺看着大小姐和主母一起进了暖阁，而这个向来耀武扬威的，看不起大小姐的大丫鬟颂莲半蹲着行礼，一时不忍，竟笑出了声。
颂莲立马顺着笑声看过去，见是杜嘉念身旁的贴身丫鬟黄莺，心中更是愤恨。一个新入府丫头都能如此羞辱自己，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东暖阁灰褐色的墙上，挂了一副身着官员服饰的瘦削的男人画像。
男人是老太君的丈夫，英年早逝。老太君为解思念之情，特找人装裱了画像，挂在暖阁中最正中的墙面上。
“请祖母安。”
“请老太君安。”
老太君看了她们一眼，道：“刚才在外面吵些什么？”
棠宁径直站起身，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横眉道：“教下人一些规矩而已。”
“真难为你了，还记得杜府最讲规矩。”
老太君语气软绵绵的，说出来的话却夹枪带棒，直让棠宁胸口升起怒火。可她谨记着现在是难得的剧情节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压下怒意。
不过，为什么这次的剧情节点，她能有这么大的能动性。
棠宁想不明白，不再去看老太君那张老脸，而是朝杜嘉念望过去。
杜嘉念还在堂中屈膝行礼，一动不动。
看见杜嘉念的动作，棠宁胸口的那股火气又蒸腾了上来。
“杜府的规矩就是不尊重人吗？”她意有所指。
老太君坐在主位上，又看了棠宁一眼，道：“你可知道她是谁？一个侍妾生的孩子而已。杜府能给她小姐的身份已经是开恩了。”
杜嘉念垂下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老太君对杜嘉念的反应很满意，乐呵呵道：“起来吧，小满。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什么是杜嘉念该做的事——抄经礼佛。
杜嘉念平礼起身，恭恭敬敬道：“是祖母，小满告退。”她面容平静，动作优雅，仿佛没有听到刚刚的羞辱一般，行云流水般离开了这里。这期间甚至没有施舍给棠宁一个眼神。
棠宁气极了又无力极了。她觉得杜嘉念在杜府就像一个泥捏的雕塑一般，谁都能欺负她一下。
老太君看着棠宁铁青的脸色，又道：“这是为你肚子的孩子好。本来我不打算让你知道她的存在，可不知道是哪个丫鬟多嘴，竟让你知道了府里还有一个大小姐，还让你们昨天见了面……”
闻言棠宁猛地转头，怒视老太君，一个字一个字的强调道：“我肚子还没有孩子。”
棠宁的眼神虽然凶煞，可见惯了死人的老太君，并不当一回事。她微微一笑道：“快了。伟琛可向我保证过，最晚在老身我过寿前给我好消息呢。你不会忘记了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进的杜府吧。府里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且不说小满是妾室生得，她还是个女子终究是要嫁出去的。老身已经老了，半截身子入土，已经等不了太久。”
一瓢冷水兜头浇下，棠宁只觉得四肢发冷。
她进杜府，为了找到继承人。杜府需要孩子，孩子是继承人。
“伟琛是个不争气的，就只能指望你的肚子争气了。”老太君看着棠宁的小腹，向后面喊道，“颂荷。”
帘子后，走出一个圆脸丫鬟，手里端着铜制托盘。颂荷说：“在。”
“以后你就伺候太太吧，改名添福。”
添福走到了棠宁身前站定，乖顺道：“是。”
“盘子里的药记得提醒太太按时服用。”
“是。”
棠宁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从东暖阁回到西暖阁的，那个丫鬟力气极大，压着她晕晕乎乎地服了药。她就倒头睡下了。
老太君送走棠宁，才唤门外的颂莲进来。
“放下帘子吧，今儿的太阳有点刺眼。”
颂莲放下房间内的帘子，隔绝了阳光，室内变得昏暗。
做完这一切，颂莲的神情紧张，她目光闪烁地看着老太君，刚想要开口说话，就听到：“你来府里多久了？”
颂莲“噗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回话：“十年……十年零八个月了。”
“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的吗？”
“记……得。”
“记得就好，退下吧。”
“是。”颂莲脸色苍白地站起身，转身离开了这间昏暗的房间。
现在，暖阁内，不仅没有了光线，连声音都没有了。
老太君从椅子上起身，动作矫健，看不出任何身上有任何亏空。
她看着墙上男人的挂像，眼神是那样的陌生。明明是与她相互扶持了数十年的丈夫，在她眼里此刻就和路边随处可见的野狗一样，并无二致。
“鸿儒，你觉得她能为你的爱子生下个一儿半女吗？”
“或者妾身换个问题，夫君你期待我们孙子的降生吗？如果期待的话，今夜能不能来梦中找妾身相聚。”
……
这些年来，自杜鸿儒死后，杜府就变成现在这般鬼气森森的模样。
谁出错了，就要受到家法的制裁。受皮肉之苦就很难熬了，若是偷汉子怀了孕，就要被填井，连性命也断送了。
老太君已经不记得后花园的枯井里填了多少个人了。
回想起来，大概有六个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