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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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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膳厅所在的位置通过抄手游廊连接了内院和主院。
夏日热浪翻涌,哪怕行走在阴凉处,也热得人头昏脑涨。
黏腻的汗水浸湿内衫,背上的鞭痕又隐隐泛起刺痛。杜嘉念站在分岔路口上,神情犹豫。向前是回去自己的小院,彻底当昨夜的事没有发生过,维持表面的和平;向后则是通往主院的路……
棠宁的话还在她的心头徘徊,她想,自己要亲自确认一下杜老爷的情况。
是生是死。
那晚的血腥究竟是真实还是自己惊惧下的幻梦?不能再这样悬着心,像个待宰的羔羊般惶惶不可终日。
“黄莺。”
“?”黄莺疑惑地抬头。
“我记得房里的针线少了许多,你再去多拿些。”杜嘉念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心中却紧绷如弦。支开黄莺是不得已,她不能让这赤诚的丫头卷入潜在的危险。
黄莺听出了杜嘉念的言外之意,可小姐的身体?她担忧地扶住杜嘉念的肩头,生怕小姐再次晕过去。
“黄莺。”杜嘉念难得强势。
“是。”黄莺耸拉下眼,先行一步,向库房的方向走去。
杜嘉念则等黄莺的身影消失后,才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向主院走去。
老太君很看重杜老爷的功课,所以若无必要,杜老爷白日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消磨。
书房在主院东厢房,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院落。
跛脚账房先生张聚财遥遥看见杜嘉念的身影,以为是自己打盹打出了幻觉。
他使劲揉了揉眼,看见大小姐推门进了隔壁杜老爷的书房。
他心中正纳闷,又看见了主母走了进去。
而后里面传来了一声闷响,就再没了动静。
真奇怪,不过主家的事,他一个下人又不好说些什么。
一入书房,隔着百宝阁,杜嘉念就看见了杜老爷如平日那般正躺在摇椅上,闭眼小憩。含糊不清地呼噜声,调子极长,一声未落,另一声又起。
难道说昨晚的血腥真的是一场幻梦吗?
杜嘉念轻手轻脚走过去,想要近距离观察,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
她心中一沉,如坠冰窟,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棠宁双臂抱胸,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自己。
杜嘉念顿觉毛骨耸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会出现!”
“嘉念,你来书房干什么?”棠宁的目光冷,声音更冷,与膳厅时相比,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找书,”杜嘉念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她保持声音平稳,“母亲别误会。府中除了佛堂藏有佛经外,剩下的书都收纳在父亲的书房里……所以,我有时会过来取书。”
误会?棠宁不知道自己要误会什么。那晚她并不知道杜嘉念就在窗外目睹了所有,现在她跟在杜嘉念身后,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想要看她平日里都爱做什么事。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你不是只读了‘女书’什么的吗?”
这时,杜嘉念才猛然反应过来,棠宁很有可能昨晚并不知道自己在场,眼下的杜老爷很有可能是她布下的障眼法。
但这只是一种猜测。杜嘉念试探着说话,想要从对方的话语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祖母不许我读其他的书。父亲见我爱读书,才特意允了我来书房取书……”她顿了顿,解释道,“原本我是打算昨夜来取的,可昨晚宾客太多,内院女子不能见客,所以只能拖到今天。”这个解释是个谎言,父亲允诺是假,昨夜想来是假。她在赌,赌棠宁不知内情,赌她信这个理由。
“原来是这样,”棠宁此刻满心都是“杜嘉念喜好读书”的雀跃。杜嘉念主动暴露了“爱读书”这个隐藏标签,在她看来简直是NPC主动送上门的突破口,“昨夜确实人很多,老太君也真是,规矩这么多,明明都是新社会了。”
“所以……母亲不怪我偷偷来书房取书吗?”杜嘉念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熟睡中的杜老爷。
她想从那艳丽的面容上看出些许端倪,然而奇怪的是,什么都没有。
“怪你做什么?爱读书是好事,”棠宁几步走到杜嘉念身边,自然而然地伸手想揽她的肩,“以后你想看什么书,尽管来拿;或者告诉我书名,我差人给你送去!”
就在棠宁的手即将碰到杜嘉念肩膀的瞬间——
“唔……”摇椅上的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呻吟。
杜嘉念和棠宁同时僵住了。
杜嘉念的心猛地一缩,顺着声音看去。她刚才在用一个谎言试探另一个人是否在说谎。如果是真杜老爷,她会被戳穿,等待她的除了棠宁的警惕外,还有老太君的责罚。如果不是真杜老爷,慌张的就会是在场的另外一个人。
只见杜老爷的眼皮,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那缝隙中露出的,不是睡眼惺忪的浑浊,而是一种无机质的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只是这么一眼,杜嘉念的大脑陷入了空白。
恐惧如同潮水,彻底将杜嘉念淹没。她现在已经确定躺椅上的杜老爷已经被替换了。
棠宁真的是妖孽!
棠宁比杜嘉念更慌张。这里不是主线剧情,如果假杜老爷这时醒了,肯定会穿帮。
不行,他不能醒。棠宁心中警笛作响,飞快地在脑中给系统下达指令:“接管杜伟琛的身体,让他继续睡下去。”
“指令确认。NPC杜伟琛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冰冷的电子音回应。
“嗬……”又是一声短促的喘气,杜老爷在万众的期待下翻了个身,重新进入梦乡。
男人腰间盖的薄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闷响提醒了杜嘉念,杜老爷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棠宁对自己的看法。
她平复着呼吸,放松了身体,却又在碰到棠宁的手时,微妙地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棠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关切地问。
“您太用力了。”
棠宁的目光落在杜嘉念变得惨白的脸和额头上的冷汗,忙慌松开了手,但还是虚虚覆在杜嘉念的肩头。上次杜嘉念受的伤还没好吗?不过她应该不知道自己就是昨日救她的那个人。
“现在呢?”棠宁放轻了声音。
杜嘉念只觉得被她触碰的地方热得要命,一股热火直蹿在体内,令人心里忐忑不安。她强忍着甩开手的冲动,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翼,在惨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好多了……母亲,”她的声音中带着祈求的意味,“父亲没事吧?”
“他睡得那么香,怎么会有事?”棠宁看着谨小慎微,楚楚可怜的继女,心彻底化成了一滩水,“倒是你,身体抱恙也不说,中午还吃了辣,万一身体受不住怎么办?”
“母亲的要求,我会尽全力做到。”
闻言,棠宁一顿,开始反思自己中午是不是太过严厉以至于吓到了她。
“抱歉。”
棠宁干脆果决的道歉令杜嘉念心头一跳。她直直地看着她,好半晌儿,才找回了自己原先要说的话:“母……母亲,我可以去取书了吗?”
“当然可以,我和你一起,这样取书架高处的书,你就不用搬椅子了。就当是我对你的歉礼可以吗?”
棠宁比杜嘉念高一个头之多,所以对于她来说,取高处的书,只需要伸长胳膊就可以。
举手之劳,就能刷NPC的好感,何乐而不为。而且,她现在……
棠宁摇了摇头,扔掉这股说不清的情绪,紧紧跟在杜嘉念身后。
取书虽然只是杜嘉念的一个借口,但她对书房里各种书的位置却是了如指掌,甚至就连她藏在隔板下的话本,也是她从书房里找到的。
杜嘉念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红木花几上的青瓷花瓶。她知道向左转动一下花瓶,眼前的书架就会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容许一个侧着身子通过的长长甬道。甬道的尽头是另一间书房,里面全部是杜老爷,不,或许是祖父珍藏的话本,以及他写的日记。
“就这几本吗?”棠宁怀中抱着三本杜嘉念随手指定的书,意犹未尽地问,似乎想借此多待一会儿。她想要尽快刷满杜嘉念的好感,以从她口中得知杜府隐藏的秘密。
“已经很多了,”杜嘉念接过书,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够我读一阵了。谢谢母亲。”
棠宁看着杜嘉念脸颊两边的酒窝,竟像是真的能嗅到酒香一般,醉了几分。“嘉念,私下里,要喊我什么?”她忍不住再次逗弄,似乎很享受这种打破常规的亲密感。
“母亲……”杜嘉念有些局促。
“好了,不逗你了。”棠宁见好就收。
“……多谢母亲体恤。”杜嘉念深深低下头,抱着书快步离开了书房。
是夜,杜嘉念梦到自己和棠宁同坐在一个椅子上。
棠宁的手温温的,贴在自己的腰上。她的唇也贴在自己的耳旁,呼出的热气令人心里痒痒的。
“私下里,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杜嘉念急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口中的“母亲”二字拐来拐去,说出来却变成了“棠宁”。
“棠宁。”说话人声音虚无缥缈却将杜嘉念从梦中惊醒,吓的她出了一身冷汗。
杜嘉念看着一片漆黑的床顶,心里乱的厉害,头脑却清晰无比。
那晚的凶杀现场,是真实存在的。不过真杜老爷死了,现在假杜老爷又是怎么来的?借尸还魂还是什么?
而且棠宁的态度很奇怪。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热切?明明她并不知道自己发现了她的秘密。
杜嘉念的恐惧已经消散,转为变成另一种古怪的情感。
她平静地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床顶的花纹渐渐显露——菩萨渡江图。
泥菩萨渡江——自身难保。
杜嘉念自嘲地笑了笑,随后扯了衣服起身下床。
早就候在明间黄莺听见起居室内的动静,立马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黄莺一边伺候着杜嘉念洗漱,一边问:“小姐,你说我们能求主母送些冰块过来吗?”
杜嘉念动作一滞,“你不害怕她了?”
“她是挺凶的,但她对小姐您好啊。”
“万一她有所图呢?”她有所图最好,杜嘉念勾起唇角,简单收拾好,也不顾这句话给会让黄莺想歪到哪里去,就收了声,去东暖阁给老太君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