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虫书堂》红赝

14、复生鱼

　　又来了。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设定，还有熟悉的静默。
　　就像是在观看一场默剧。
　　剧里永远都是一对双胞胎，可不知是为了什么，其中一个总是想要杀掉另外一个。
　　这一晚仍是如此。
　　这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无论是哭还是笑，他们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他们举手投足给人的感觉，全部都一模一样，根本无从分辨哪一个是哪一个。
　　直到每一次剧终，其中一个突然拿起凶器对准另一个痛下杀手的时候，小徒弟才清楚谁是杀人者，谁又是被杀者。
　　这之后梦就醒了。
　　同样的梦境，同样的双胞胎，不同的场景和不同的杀人方式，不断重复。
　　虽说梦境是梦境，对现实并没有什么影响，也不会带来困扰，可是连续同样的梦境却还是让心大的小徒弟都产生了焦虑，他临睡前总会产生一种紧张心跳的感觉，不知道今晚又是谁要杀谁，又是怎么个杀法，搞得小徒弟都不大想睡觉了，可惜最近他偏偏沾枕即眠，连酝酿睡意的时间都不需要，就好像是有谁迫不及待地将他拉进梦乡中一样。
　　为此烦恼了好几天，小徒弟终究忍不住跑去跟师父说，然后问师父：“师父，这可怎么办啊？”
　　师父摸摸他的脑袋，问他道：“你还记得第一次梦见是什么时候？”
　　小徒弟仔细想了想，却有些想不起来。
　　师父笑着摇摇头，又说了一句道：“所有的事终究都会过去。”
　　“真的吗？”小徒弟问。
　　师父点头，并不再多言。
　　小徒弟对师父向来深信不疑，师父既然说会过去，那就应该会过去，不过在此之前，他因为师父的话捧腮坐在水塘边，努力回想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做那个梦的。
　　他皱着一张小脸，心不在焉地朝水塘里丢鱼食。
　　忽然，水塘里有一条鱼翻起了鱼肚皮，而后浮出水面。
　　“啊！怎么又死了一条！”小徒弟发现之后，便将那条刚死去的鱼捞起来，飞奔去找师父：“师父，今晚我们又有鱼吃了！”
　　师父波澜不惊道：“那你先把鱼杀掉吧。”
　　“好咧！”小徒弟兴奋地道。
　　最近经常有鱼吃，都是托了一位客人的福。
　　那客人一点都不讲究地拎着一个水桶进了书堂，水桶里装的是两条活蹦乱跳的鱼。
　　就听客人苦着脸对师父说：“我的鱼塘快泛滥成灾了，如果你们喜欢吃鱼的话，希望这两条鱼能在此地寄存在一阵。”
　　师父当时就问小徒弟：“想不想吃一段时间的鱼？”
　　小徒弟喜欢吃鱼，不过师父的问法有点奇怪，他不禁反问：“一段时间，是指多久呀？”
　　客人连忙说：“如果吃腻了，请立刻联系我，我随时来将它们带回去。”
　　小徒弟还是不怎么明白，客人就解释说：“这两条鱼有些特殊，能吸引同类，却又很凶，能杀同类，因此只要将它们养在水里，就能源源不断吃到新鲜的鱼。”
　　“原来是这样！”小徒弟总算明白为什么有鱼可以吃了。
　　便是从那天之后，他每天都会吃掉一条鱼。
　　“师父，您不吃吗？”
　　餐桌上，小徒弟问师父。
　　“你吃。”师父却说。
　　小徒弟不疑有他，吃得不亦乐乎。
　　尽管已经吃了许多天，可是小徒弟依然没有吃腻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鱼的味道与普通的鱼味道不太一样，特别鲜美，越吃越上瘾，但是小徒弟回想起来，却发现师父好像一口都没有碰过。
　　“师父不喜欢吃这鱼吗？”小徒弟有些后知后觉地问。
　　“为师以前吃过。”师父道。
　　小徒弟好奇道：“那客人以前也来过吗？”
　　师父点头：“不错。”
　　“那就难怪了。”小徒弟脑补师父应该吃过许多条，或许那个时候已经吃腻了，因而现在特意留给自己吃。
　　“谢谢师父！”小徒弟朝师父甜甜一笑，然后又一个人吃完了整条鱼。
　　师父看着小徒弟吃得津津有味，表情不动声色，眼神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小徒弟又进入到梦境之中。
　　这一回他梦到的是一位公主与驸马新婚，两人琴瑟和鸣，感情非常好。
　　然而没过多久，在一次野外狩猎之后，公主就觉得她的驸马好像有些古怪。
　　于是她派人白天夜里监视她的驸马。
　　因无时不刻的监视，公主得知她的驸马有两个。
　　一模一样的两个。
　　公主大吃一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开始小心翼翼观察两个人的区别，无奈两个人一点区别都没有。
　　公主试探过他们，但是试探的结果似乎是他们对彼此的存在并不知情。
　　公主只得继续派人监视二人，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她调查过，她的驸马从没有传出过是双胞胎，事实上要将一个人从出生开始一直藏起来是很难做到的，就算他们日常互换，两个人毕竟是两个人，而不会变成一个。
　　公主继续追查下去，发现了一件令她震惊万分的事。
　　在那次野外狩猎上，驸马曾经因为意外而坠落山崖，山崖边有一个村落，那里的村民全都是双胞胎。
　　得知此事的公主大吃一惊，她派人前往村庄调查，却发现一个更令她疑惑的事实，那就是在驸马离开之后，那个村庄所有的双胞胎都消失了。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一件令人费解的事，那就是驸马并不记得村落的事，他只记得自己坠落过山崖，非常幸运地被人救了回来，仅此而已。
　　不过两位驸马当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吗？
　　小徒弟对此表示怀疑。
　　因为在先前无数次的梦境中，双胞胎都是知晓彼此存在并且一直在酝酿一击致命的杀招的。
　　这个梦境里同样出现了双胞胎，那么说明两位驸马其中一个必定也在酝酿着如何杀死对方这件事。
　　可惜在这个梦境里，小徒弟跟随的只有公主的视角，所以他不知道驸马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究竟做了什么，又做过什么。
　　不过不管做什么，小徒弟觉得最终的结局必然会到来。
　　很快，王宫中迎来了一场舞会。
　　舞会开始前，公主问了多次，但是驸马始终没出现。
　　就在时辰将至，驸马才堪堪赶到，公主不怎么高兴，却还是露出了标准的笑容，挽住了驸马的手臂，与驸马盛装出席了舞会。
　　舞会上大家都戴着面具，公主和驸马出现的那一刻，也为彼此戴上了面具。
　　小徒弟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徒弟觉得另一个驸马一定会在此情此景之下动手。
　　果不其然，就在这时，一柄长剑横空出世，小徒弟连忙看驸马，然而“啊”的一声尖叫响起，被刺杀的人竟然是……
　　公主？
　　小徒弟看着公主浑身是血倒在地上，面具掉落，不禁目瞪口呆。
　　随后，舞会中所有的人都一齐摘下了面具，包括驸马在内。
　　下一刻，小徒弟再次惊呆了。
　　只因在场有无数对长相一样的人，他们双双站在一起，脸上皆是同样的表情。
　　另一个驸马上前一步，与先前被公主挽着手臂的驸马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就在这一刻，小徒弟醒了过来。
　　而后他怔忡良久。
　　只因这回的梦境似乎不太一样。
　　他不禁大为困惑。

　　这日一早，小徒弟睡眼惺忪路过院子，发现鱼塘里多了好多好多鱼！
　　“师父师父！”小徒弟揉着眼睛跑去找师父，大惊失色道：“真的会泛滥啊！这要如何是好啊？”
　　师父并不意外，只道：“如果你还没吃腻可以再留几天，吃腻了为师就将鱼还回去。”
　　小徒弟想了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徒儿好像还没吃腻。”
　　师父便道：“那便再留几天。”
　　小徒弟不由问：“那它们还会增多吗？我们的水塘会不够住吗？”
　　“要看情况。”师父模棱两可地说。
　　“看什么情况啊？”小徒弟不解道。
　　师父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小徒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圆溜溜的眼睛直瞅着自己的师父，满脸的疑惑。
　　师父揉揉他的脑袋，并不再就鱼的事多言，而是告诉小徒弟他要离开几天，小徒弟立马拍拍胸脯说他会好好照看书堂的。

　　鱼塘里突然多了那么多鱼，小徒弟取出鱼竿，开始钓鱼。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咦？”
　　小徒弟垂着鱼竿，看着游来游去的鱼，漫不经心地数着。
　　数着数着，他忽然发现水塘里的鱼似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小徒弟揉揉眼睛，觉得或许是因为晚上频频做有关双胞胎的梦，才会使自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同品种的鱼在人们眼里除了大小本来就看不出有何不同，除非某一条鱼身上有非常明显的斑纹或者别的什么，正当小徒弟觉得是错觉的时候，他发现了其中两条鱼的鱼尾上有完全一样的斑纹。
　　小徒弟又“咦”了一声，继续观察其他的鱼。
　　这一观察就不得了了，还真被小徒弟发现了鱼和鱼的相同之处，也进一步确认了这些鱼真的都是成对出现的，它们的斑纹完全对称，它们的动作也都是对称的。
　　刚刚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小徒弟放下鱼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而后他又觉得脑袋有些混乱，小徒弟盯着水塘里的鱼一动不动，试图将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重新找回来。
　　他的梦境原本就特殊，而这群鱼突然出现，恰恰对上了昨夜梦境中的内容。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从双胞胎梦境伊始，所有发生的事情就全都能对上了。
　　最初开始做梦，正是客人到访之后。
　　而最初的梦境中，双胞胎之一杀死另一个，转而翌日，他就能从水塘里捞出一条翻起肚皮刚死去的鱼。
　　何其古怪！
　　而后日复一日。
　　一直到昨日。
　　昨日的梦境有所不同，虽然还不知道死去的公主代表了什么，可是舞会中突然出现的众多双胞胎，正与今日水塘里出现的成对的鱼对上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一瞬间，小徒弟觉得心里头毛毛的，他每天都吃下一条鱼，而梦境中分明是人，这一联系起来，小徒弟更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尽管他非常肯定自己吃的肯定是鱼！
　　可是这似乎是能在梦中幻化成人的鱼啊！
　　一想到这个，小徒弟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于是当天小徒弟就再没能提起吃鱼的兴趣，他总觉得水塘里的鱼都不简单。

　　是夜，小徒弟也不睡觉了，而是守在水塘边。
　　夜色迷蒙，月亮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中。
　　水波潋滟，又好似是底下鱼群的鳞片泛起的点点光泽，在漆黑的水塘中不断闪烁。
　　小徒弟托腮看着鱼群，对着鱼群问道：“昨晚舞会上的是不是就是你们呀？”
　　鱼群当然不会回答小徒弟的问题，小徒弟却不罢休，继续问：“为什么你们每天晚上都要自相残杀？”
　　鱼群依旧无动于衷，可是小徒弟透过黑漆漆的水面，却觉得这很像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就如同双胞胎的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酝酿杀意时，总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很是平常的模样。
　　小徒弟紧盯着鱼塘，暗自想象这里面的鱼说不定到时候就会互相厮杀起来。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自相残杀？”
　　小徒弟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水塘底似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恰巧掠入了小徒弟的眼帘。
　　小徒弟猛地站起来，朝着水塘底望过去。
　　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云层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月亮露出了全貌，高悬在水塘之上，圆圆的月亮映在了水塘里，和方才光芒闪过的地方逐渐重叠。
　　随即，水塘底光芒大盛，整个水塘忽然间好似沸腾了起来，鱼群开始骚动，正如小徒弟之前所臆想的一样，它们竟然真的开始互相厮杀了起来。
　　小徒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有些震惊，有些不可置信，更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水塘在书堂多年，小徒弟还从未见过水底有什么东西能映照月光而后发出那么亮的光芒来的，看来这东西是先前那位客人连同鱼一起带过来的。
　　这一瞬间，小徒弟福至心灵，恐怕客人寄存在书堂里的根本就不是鱼，而是水底的那会发光的东西！
　　小徒弟忍不住拿起鱼竿，试图将水底的发光之物捞取上来。
　　费了半天劲，小徒弟还真把那东西捞了上来。
　　那竟是一枚完全对称的双鱼玉佩。
　　玉佩非常精美，白玉圆雕，用阴线刻出眼、腮、尾、腹鳍等细部，鱼嘴用穿孔金链系佩，与太极中的阴阳鱼相似，两条鱼，首尾相连。
　　似乎暗示着无限循环，深不可测。
　　玉佩被捞出来的时候，还绽放着光芒。
　　小徒弟一见此物，顿时吓了一跳。
　　这可是传说中最神秘的双鱼玉佩，发掘自辽代一位公主与驸马合葬的古墓之中，他依稀听师父说起过双鱼玉佩有复制功能，而且复制出来的东西完全对称，后来随着研究人员的失踪这枚双鱼玉佩也不知所踪。
　　对双鱼玉佩的认知一闪而过，结合梦境和现实，这个功能恐怕是真的。
　　小徒弟顿时反手就将玉佩重新丢进了水塘里。
　　可是为时已晚。
　　就在小徒弟将玉佩丢进水塘里的前一刻，他的身边已经出现了另一个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