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虫书堂》红赝

13、风炉兽

　　小徒弟正小心擦拭一只小鼎。
　　鼎的材质为铜，由于浑身铜锈，斑斑驳驳，半点都看不出小鼎本来的面貌。
　　小徒弟已经将外面那层脏兮兮的泥土擦掉了，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只可惜擦掉以后，露出的却是更为厚实的铜锈层，这让鼎上的纹饰和刻字都模糊不清，难以辨别此鼎的来历。
　　这自然是客人拿来请师父修复的，据客人说这只鼎原是用来承灰，作风炉之用，但不知怎的，无论是烧炭烧油还是用蜡烛，只要一放进鼎中，火就会自动熄灭，燃料也是一样，完全无法点燃。
　　小徒弟暗自好奇，擦干净了外层的泥土，就悄悄点了一支蜡烛放进去试了试，果真见到蜡烛一置入鼎中，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烛火非常突兀地熄灭了。
　　小徒弟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很想问一问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师父先前在接下这件器物的时候就已经和客人说了，要等他复原了这只鼎的全貌之后才能知晓原因，因此小徒弟也只能耐着性子，先将这些铜锈一一处理掉再说。
　　书堂里有专门的除锈剂，是师父亲自调配的，小徒弟用毛笔蘸上除锈剂，开始一点一点除锈。
　　修复的手艺也是小徒弟的必修课之一，不过如今小徒弟接手的大多是这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又不需要精细手法的工作，等锈除的差不多了，师父才会接着进行复原。
　　无论是擦拭还是除锈，都是重复且枯燥的，需要相当大的耐心，却又不能失了专注，小徒弟年纪小，注意力总是集中不了太久，擦着擦着，思绪就涣散开了，耳边忽然响起小小的呼噜声，小徒弟放下手中的笔，好奇地四处张望，寻找呼噜声的来源。
　　很快，他就看见了一只毛发乱糟糟甚至有点干枯的小老虎蜷在小鼎中正呼呼大睡。
　　小老虎之前当然是没有的，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忽然出现了，小徒弟瞪大了眼睛，然后托腮瞅着这只熟睡的小老虎，目不转睛。
　　鼎里怎么会有一只小老虎的呢？
　　小徒弟暗自好奇。
　　小老虎毛色不佳，瘦巴巴的，和平常看见的圆头圆脑的小老虎完全不一样，给小徒弟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
　　小老虎睡梦中砸吧着嘴巴，或许梦到了在吃什么东西。
　　“咕噜噜”几声，从小老虎的肚子里连续传了出来。
　　小老虎“嗷呜”一口，可惜什么都没咬着，它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无奈地用爪子挠了挠脸，闷闷地翻了个身，然后就对上了小徒弟正盯着它看的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
　　看到活物，小老虎登时亮起了一双虎目，眼睛里似是露出了凶光，更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垂涎之色。
　　小徒弟反应极快，瞬间向后退开好几步，小老虎下一刻果真跃了出来，却是扑了个空。
　　小老虎有些懊恼，一声虎啸，只可惜中气不足，小徒弟则快速逃跑。
　　这只小老虎摆明了已经饿极了想要吃人啊！

　　小徒弟绕着院子跑跑跑，小老虎在后边追追追，院子里仿佛一阵鸡飞狗跳，不过实际上也就是一人一虎在你追我赶而已。
　　也幸亏小老虎没什么力气，看来真的是饿过头了，另外这老虎的个头也确实不大，虽说从小鼎里跃出来时身形似乎大了几分，但看上去还是跟一只大猫差不多。
　　“有话好好说……别追我了，我又不好吃！你不是饿了吗？我带你去买好吃的吧！”小徒弟跑了几圈才想起来这茬，连忙回过头对身后的小老虎说。
　　小老虎的速度慢了下来，它还真没什么力气，这么一顿跑早就眼冒金星了，而且它也不是非要吃人不可，闻言吼了一声，似是在说：“你说的是真的吗？可别欺骗虎爷我！”
　　小徒弟听懂了小老虎的吼声，暗自笑说，还虎爷呢，这么小一只，口中却说：“这里可是有美食一条街的，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有我带着你，包管你吃得美美的！”
　　“美食一条街？这是什么玩意儿？”小老虎好奇地问他。
　　“全都是吃的，应有尽有，要不要去啊？”小徒弟循循善诱道。
　　“去！”小老虎又吼了一声。
　　“等我去拿零花钱。”小徒弟转了个方向，往他自己的房间里跑了过去。
　　“零花钱是什么？”小老虎跟在小徒弟后头，好奇地问道。
　　“师父给我的，外面买吃的都需要花钱，我存了许多，放心，不会不够的。”小徒弟道。
　　小老虎挠挠脑袋，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听懂了大概的意思，总之就是食物要用零花钱去换，小徒弟的零花钱足够换它吃到饱，只可惜，这小孩儿还不知道它究竟被饿了多少年，要吃多少东西才能饱，啧。出于自己的好心，又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小老虎就问小徒弟：“如果把你说的美食一条街吃空，够吗？”
　　“啊？”小徒弟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小老虎块头并不大，但是老虎的食量应该挺大的，他想了想说：“反正你先垫垫肚子，如果真的不够，我就去找师父借。”
　　这是小老虎第二次在小徒弟口中听到“师父”了，它不由问：“你师父是谁啊？有很多零花钱吗？”
　　“我师父可厉害呢，他有多少钱我是不清楚，但应该挺多的，大概能买下好几条街吧。”小徒弟还是知道如今的房价的，师父经手的古物价格不菲，有时候一件就能值好几栋房子，一条街房子本来也不多，因此小徒弟会这样说。
　　“那就好。”小老虎总算放下心来，它可不想才吃了一半就不够吃了，当然等它有力气了也能自己猎食，不过如果可以不费力气，它自然也乐意。
　　小徒弟取了零花钱，就带着小老虎去河坊街上的美食一条街。
　　说是美食一条街，其实也不长，不过小老虎跟着小徒弟一路走来，就发现其实并不只有一条街上有食物，这里到处都飘着食物的香气，小徒弟一边走一边问小老虎：“你想吃什么？”说着他又推荐说道：“要不先去吃烤串儿吧？你应该比较喜欢吃肉。”
　　小老虎点点脑袋：“好啊！我只吃肉！”
　　小徒弟却摇头道：“这里有挺多好吃的，你都可以尝尝，挑食可不好！”
　　小老虎本想反驳，不过一路上闻了不少香气，倒还真有几分好奇，便道：“那你把好吃的都买给我！”
　　“没问题！”小徒弟拍拍胸脯说。
　　接下来就是小老虎大吃特吃的时间。
　　它先是啃了一百来根大肉串，有羊肉牛肉烤肠，又连续吃了十几笼蟹黄包，在小徒弟强烈的推荐下，它尝试了臭豆腐，这下一发不可收拾，摊主连续炸的好几炉都被小老虎蹲等吃完了，再接着小老虎还喊饿，小徒弟便带它去了麦当劳，点了十几桶炸鸡翅，除此之外，又买了许多炸鸡腿以及麦辣汉堡，小老虎风卷残云都扫进了肚子里，小徒弟顿时觉得小老虎的胃口就是个黑洞，吃了那么多，居然还喊饿。
　　除了小徒弟之外，旁人看不见小老虎，小徒弟每次买超量的食物，也不会在附近直接吃，平白惹人瞩目，只可惜他买的量着实太大了，买的时候就已是万众瞩目。
　　扫了整整一下午的街，小老虎总算不再觉得饿得慌了，它看起来也不再是那么瘦巴巴的样子了，甚至毛发也肉眼可见的变得光滑了一些，小徒弟数着手上的零花钱，有些闷闷的，不由感叹小老虎可真是太能吃了！他攒了许多年的零花钱，居然缩水了一大半。
　　有吃就是娘，更何况是美食，对小老虎来说，这些吃食都新鲜得很，它还从来没有吃到过，有些合它口味，有些虽然不合，但尝一下也未尝不可，不过短短一个下午，它对小徒弟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就差揽着胳膊与他称兄道弟了。
　　小徒弟也是个爱吃的，对吃食如吐家珍，不过小老虎一路听下来，就知道小徒弟涉猎的吃食其实并不多，而且提到的食物全都是河坊街上的，看起来这小家伙并没有尝过别的地方的美食。
　　“可惜我的住处水都干涸了，本来可以抓鱼给你吃，我那儿的鱼有些特别，味道还不错，可以算是我的回礼。”小老虎挠挠脸有些郁闷地说。
　　“你那里原本有水又有鱼吗？”小徒弟隐约觉得这可能就是鼎中无法生火的原因了。
　　小老虎闷闷地趴在地上：“我也不知道，一觉睡醒就那样了，大概是里面的鱼被我抓光的缘故吧。”一想到饿肚子的滋味，小老虎就觉得满心惆怅，它不禁生出了一种不想回家，一直待在这里蹭吃蹭喝的念头。

　　没过几天，小徒弟的零花钱就因为小老虎不愿离开而花了个七七八八，小徒弟愁眉苦脸去找师父，对师父抱怨说小老虎的肚子就是个无底洞，他已经养不起它了。
　　师父笑了起来，戳了戳小徒弟鼓起来的腮帮子说：“你这几天乐不思蜀了，自己也没少吃吧？”这不，小家伙的脸蛋也鼓起了一圈了。
　　小徒弟挠挠头，有些心虚又讨好地冲自己的师父笑，师父摸摸他的脑袋道：“算起来也差不多了，让它吃得太饱可不好。”
　　“这是为什么呀？”
　　“吃饱就睡，不利于鼎的修复。”师父说。
　　小徒弟闻言眼睛一亮道：“师父这是要动手了吗？”
　　师父点头，取笑小徒弟道：“再不动手，你就要被它吃破产了。”
　　小徒弟瘪了瘪嘴，随后问师父：“那师父修复的时候，徒儿可以在一旁看吗？”
　　师父点头道：“当然可以。”

　　小鼎被摆在工作台上，铜锈已被除得差不多了，小老虎屁颠屁颠地跟着小徒弟走了进来，说它也要观摩观摩。
　　这只小鼎大部分的修复工作都在于还原上头的刻文和雕花，小鼎旁一字排开摆着师父的描摹笔和錾刀，小徒弟其实见过许多次师父描摹和雕刻的模样，但每一次都还是会看得入了迷，师父像是对所有的花纹都了如指掌，描摹起来就如行云流水，师父的雕刻技艺也神乎其神，无需像寻常雕刻师傅那样锤击加压以及反复重刻和磨锉，更像是个充满内力的武林高手那样，刀锋走过，就能使图案精细且完好如初。
　　小徒弟每每都看入迷，然后就真的迷失在了其中。

　　“竟然回来了！居然就这样被送回来了！”小老虎不满地大声嚷嚷道：“我的臭豆腐啊！我的烤鸡烤鸭烤全羊！我的西湖醋鱼！我的虾肉馄饨！我都还没吃够啊！”
　　小徒弟没理会小老虎的不满，而是环视周遭环境，果然见到了小老虎说的那条干涸的河水，以及灰蒙蒙的天空。
　　“此乃风炉，以铜铸之，厚三分，缘阔九分，令六分虚中，致其杇墁。”此时师父的声音仿佛出现在半空中，又似是在耳边。
　　“凡三足，置墆?于其内，设三格：其一有翟焉，翟者，火禽也，画一卦曰离；其一格有彪焉，彪者，风兽也，画一卦曰巽；其一格有鱼焉，鱼者，水虫也，画一卦曰坎。巽主风，离主火，坎主水，风能兴火，火能熟水，故备其三卦焉。”
　　随着师父的话，小徒弟见到干涸的水逐渐充盈了起来，灰暗的天空逐渐变得透蓝，水里面出现了灵动的鱼儿，成群成片，片刻后，几只野鸡摇曳着长尾在岸边晃来晃去，有几只透过水面低下脑袋试图啄里面的鱼儿吃。
　　“蠢鸡！不准吃！这些鱼都是本兽的！一只都不准吃！”小老虎风风火火跑了过去，又护食又贪食，还异常霸道：“你们也是本兽的食物，跑什么！”
　　这下子，小徒弟就明白过来这鼎为什么生不了火了！
　　原来是这里头的风兽把火禽和水虫都吃了个精光！三卦缺其二，自然就不能运转了！
　　与此同时，此鼎长久都未曾使用而被锈色严重渗透，失了灵性，便使得火禽和水虫不能再生，以至于断了生机，成了一只死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