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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魇场(一):程钿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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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有人进来,人脸的表情变得激动起来。
模糊刺耳的声音从他们嘴里传出。
“走——走——”
“梦——死——”
模糊的字音如割肉的钝刀,让众人的心因恐惧阵阵缩紧。
程钿额头渗出冷汗,突然感觉衣袖被人拽住了。
蒋流光不知何时紧贴在了她的身后,昏暗灯光下他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她,似乎还有些许依赖。
程钿只是当他被吓坏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季越鬼魅般闪到了程钿的身侧:“姑娘你胆子不小呀,这都不怕。”眼睛却盯着蒋流光抓着程钿的手。
程钿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汗,抿嘴假笑了一下:“你说呢?”
季越突然沉默了,小心翼翼地抓起程钿另一侧的袖子,缩了缩脖子:“其实…我怕黑。”
程钿想抽回袖子,可无意间触摸到季越冰凉的指尖,她突然心软了,僵硬地垂下手臂让他拉着。
哪怕她知道季越可能在戏弄她,她还是心软了。
越往深处,墙上人脸越发狰狞,嘶吼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仿佛被什么吞噬了。
蒋流光突然感觉太阳穴发紧,零碎的记忆突然拼接起来——此处是那死修士用他父母妖丹设下的梦魇场!
墙壁上那些扭曲的面孔,就是在梦魇中自戕的亡魂。
虽魂为鵸鵌,但□□仍是修士,蒋流光他自己也无法逃脱梦魇阵的折磨。
一阵微风拂过,众修士以为马上就要逃出生天,立马加快了脚步。
蒋流光放慢了脚步,目光幽深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光亮,心中盘算,梦魇场以魂造梦,也许这梦魇能帮他找回更多他丢失的记忆。
突然一阵刺耳的鸟鸣声传来。
所有人瞬间被定在了原地,像一个个僵硬的木偶。
冷汗几乎浸湿了程钿的里衣,她眼前一黑,瞳孔便不受控制地涣散起来,她想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却发现自己连牙齿也难以控制了。
季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反手将两张符贴在了自己和程钿的背上,之后眼睛也开始失焦。
梦,它开始了。
梦里,现在正是新年。
新年自是喜气洋洋,但这山里的新年却是难熬的。
刺骨的湿冷如影随形,冻雨时不时噼里啪啦地砸下,大颗颗的冰粒子敲的瓦片咚咚作响,叫人心慌。
好在程钿爷爷奶奶家里打了个铁制的壁炉,冬天烧着屋子里也算是比较暖和。
程钿一家人走山路而来,本来手脚都冻得失去知觉了,一进屋,暖气袭来,身上才渐渐回了温。
程钿母亲何晓生她时难产伤了元气,奶水不足,使得她总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一些,一岁多才会走路,还走的踉踉跄跄。
何晓把程钿和八岁的程渡留给奶奶照顾,自己就和几个妯娌去忙活年夜饭了。
外头的冻雨暂歇,程渡在屋子里坐不住,就跑出去和堂兄弟们撒欢了。
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程钿年龄最小又走路不太稳,只能乖乖坐在床沿,与奶奶大眼瞪小眼。
奶奶去堂屋取个东西的功夫,程钿因觉身上寒冷,就溜下床朝着壁炉靠近。
奶奶刚刚好回来,正瞧见程钿摇摇晃晃靠近壁炉,老人家只是抬了抬眼皮,就继续拿起衣服开始缝。
程钿一个踉跄,慌忙伸出小手想要找个支点,个子太小,这一伸手,就正好按在了壁炉之上。
壁炉的温度烫得她猛地缩手,失去支撑身子往后一仰,结结实实地一屁股摔在地上。
程钿嫩嫩的小手马上就起了很多水泡,掌心火辣辣地痛让她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奶奶这才放下针线,一把将她捞起放回床上,只是翻了翻烫伤的小手,就又继续拿起那件棉袄开始缝了起来,仿佛孙女还不如一件衣裳重要。
三伯母正要去鸡棚抓鸡,路过屋子听见哭声,连忙进到屋内。
“娘,田田怎么了?”三伯母瞥见程钿哭得通红的小脸,她知道这老家伙不喜欢女孩,担心发生啥。
“能有什么事?”奶奶阴测测地看了看三伯母,“小丫头非要抢我针玩,我打了下她的手就哭上了。”
三伯母看了看程钿一直揣着手,脸上倒也没什么红痕,灶房那边传来催促的声音,年夜饭还等着张罗,她匆忙说了句:“田田乖,等会吃晚饭时候你娘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说完就离开了。
程钿哭声减弱,嗓子哑的发不出声来,她蜷在床角,泪眼朦胧地看着奶奶,偶尔抽噎一下,就会遭到一个白眼,最后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把委屈都吞在肚里。
程渡刚刚跑到院门口便被母亲拦下:“渡哥,去喊你奶奶和妹妹来准备开饭了。”
程渡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内,只见程钿病恹恹蜷在床上,全然不似刚来那般有活力。
程渡正疑惑,奶奶早已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自打程渡六岁入学堂,功课一直名列前茅,是奶奶心尖上的乖孙。
“渡哥你来了,玩累了吗,要不要喝水?”
“奶奶不用了,娘让我来叫你们吃饭。”
程渡话音刚落,就见床上的妹妹抬起头,那双眼睛哭得红通通的,他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田田,怎么了这?”
前面的哭喊早已让程钿没了力气,只是虚弱地伸出小手:“哥哥,手手痛...”
程渡看到程钿白嫩手心上的水泡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猛地抬头瞪向奶奶,往外跑去大喊:“娘,快来看看妹妹的手!”
何晓闻声赶来,见到女儿手上的水泡顿时红了眼,她死死盯着婆婆,颤抖着声音问:“娘!你就是这么照看你的亲孙女的?”
“这她自己乱跑摸到那个壁炉,管我什么事?”奶奶见到程渡也气气鼓鼓盯着自己,顿时口不择言,“大过年的你嚷嚷什么嚷嚷什么?要不是你生了渡哥,我早让老四休了你。”
程老四听见这屋里的吼叫声走了进来,屋内气氛剑拔弩张。
他平常温顺的妻子现在像一个炸毛保护孩子的母鸡,他吼了句:“大过年的吵什么吵什么?都给我吃饭去!嚎丧似的,晦气!”
“爹爹,奶奶看妹妹,结果妹妹的手上烫了好多水泡。”程渡过来扯了扯他爹的衣服告状。
“小孩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谁能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她呀,你奶奶没自己事做吗?吃饭去。”说完一把扯走程渡。
何晓抱着程钿刚刚入座,忽然周遭安静得诡异,两岁的程钿不安地扭动:“娘,伯伯他们怎么这么像木偶人呀?”
话音刚落,满桌人突然齐刷刷站起,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母女俩人。何晓突然脸色一变,竟然将程钿狠狠摔在地上。
程钿本能地用手撑地,手上的水泡受力全破了,粗糙的地板磨砺着她的掌心,疼得她眼前发黑。
何晓的头颅突然诡异地拉长,像蛇一样蜿蜒着凑到她的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变得扭曲,枯瘦的手指变得长而灰白,用力掐着她的小脸:“赔钱货!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再难有孕?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婆家嫌弃?”
一眨眼,何晓又恢复原状,冷漠地站在一旁。
程钿害怕得开始发抖,眼前的母亲仿佛变成了话本里的妖魔。
更可怕的是,所有的亲人以一种僵直的姿态围拢过来,他们的脖子不断伸长,脖子变得又细又长,头颅垂到她的耳边,此起彼伏地低语。
“丫头片子有什么用...”
“养大了也要嫁出去,没办法传宗接代...”
“废物...”
程钿死死捂住耳朵,小小的脸上都是泪痕。忽然在诡异的头颅中看见了哥哥,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喊:“哥哥!救我!”
众人都噤声了,程渡走过来,抬手就是一耳光。
“谁要妹妹?”程渡的神色冷漠,眼神失焦,“我想要的是能传香火的弟弟。”
说完退至一旁,他的眼神忽然开始变得有了几分神采,“蒋流光”刚从自己的梦境中出来,附体在了程渡身上。
程钿看着所有的亲人手臂挽着,身体诡异地膨胀变形,最终融合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人肉牢笼,无数张嘴在黑暗中开合,吐出最恶毒的话语。
“现在死了正好...”
“省粮食了...”
“自己动手吧,赔钱货...”
地上突然出现一把刀,程钿心里蹭地冒起一阵火。
凭什么?凭什么是女儿就要被这样对待,凭什么什么都是她的错?要是自己再长大一些,她定要骂得这群混账狗血淋头,把饭菜全扣在他们脸上!
程钿心中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对,我要长大,我要长大。
身体随着念头的强烈竟然开始疯长,此刻的她竟然变成了七八岁模样。
此刻的程钿回过神来,这是一场梦。
既然是一场梦,在她自己的梦里,何必惧怕这些妖魔鬼怪。
程钿一把抓起地上的刀,冲着那群还在喋喋不休的怪物大吼:“闭嘴!”
那些扭曲的人脸仍然麻木地咒骂着:“你想反抗?难道女人没用不是共识吗?”
头顶上的怪物聒噪烦人,程钿见威胁没用,二话不说地往地上一躺,闭眼就要睡觉。
反正自己在做梦,这群怪物爱念经就念吧,说不一定等会就自然醒了,懒得白费口舌,自己等会还要练功呢。
蒋流光把一切看在眼里,这程钿当真特别,怪不得季越一直在盯着她。
修为低微的她居然能在鵸鵌梦魇中醒来,而且反应还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他僵硬的嘴角爬上了一丝笑意,梦魇场估计要恼羞成怒了。
果然,梦魇场又开始发力了。
所有人都开始争先恐后来掐程钿的脖子。
“你自己不愿意动手,我们来帮你。”
程钿依旧不动,只是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些诡异的脸庞。
随着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她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自己不会真交代在梦里吧,这些死妖怪都给我住手啊。
这个念头一起,脖颈上的压力突然消失。
蒋流光看见收回手的“怪物们”,枯槁的心泛起一丝探究的欲望,接二连三的变化,这程钿当真能控制梦境?
程钿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但凡噩梦,都有破绽所在,找到破绽,自己就能离开。
她锐利的眼神扫过周遭,突然发现程渡的异常,他的眼神聚光,不似周边人那般涣散。
程钿控制鬼手继续像她袭来,她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泣:“好!我死!但是死前我要问个明白。”
众人变回人形,只是团团将她围住。
程钿踉踉跄跄走到程渡跟前,轻轻抱住他:“哥哥,你当真这般讨厌我吗?”
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蒋流光的心头,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程钿突然手持长剑,把“程渡”捅穿了。
胸口的剧痛让蒋流光自苏醒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错愕的情绪,灰白的灵魂似乎多了一丝颜色。
梦境开始坍塌,程钿被一股力量揪着往更深的黑暗走去。
蒋流光想跟上,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