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愚乐水

17、第 17 章

　　如果仔细想想，吴天奇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郑悠南。对方的专业能力当然毋庸置疑，但要问“郑悠南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人际关系如何？她跟林陆、蒋立伟，包括高纬都是什么关系？”，吴天奇却一问三不知。

　　“三棒子敲不出个屁，人不是你挖来的吗？”
　　面对宋星星的质问，吴天奇也万分委屈。他说挖是我挖的，但我是挖人来干活的，也不负责做户口调查啊。

　　“招人不做基本背调？”
　　“当初我就是发了个内部招聘公告，她是林陆那组第一个来找我谈的，人家的实力有目共睹，大家又是一个平台的，有什么好背调的？”

　　“那她跟林陆有没有矛盾？”
　　“这我没注意。”

　　“他们之间除了是上下级，还有没有其他关系？”
　　“你怀疑他俩有地下情？”吴天奇摆摆手表示自己根本不可能了解，“林陆一直把自己的隐私保护得很好，别说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就算是光明正大的关系咱也不知道啊。如果不是他失踪以后有人来云影闹着要人，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结婚了。”

　　“林陆的嘴这么严？你们不是在同一个节目组待过吗？”
　　“一起做节目那段时间关系是还不错，咱摸着良心说，我要是信任谁，那绝对是知无不言，但林陆那孙子向来遮遮掩掩，这人根本交不了心。”

　　经吴天奇提醒，周景然也回忆起来：“宋老师，我记得沈怡第一次来找您的时候也说过这一点。”

　　“沈怡第一次来找我？她骗我说她是林岚那次？”
　　“对，她当时就说林陆对家人的隐私一直保护得很好。”

　　“你看，这不是我胡说八道吧？”吴天奇沉冤得雪，“我就是跟他在这一点上不对付，后来交情才越来越浅。”

　　“等一下，你刚才说你的内部招聘公告一发出去，郑悠南就第一时间来找你谈，你是什么时候发的招人信息？”
　　吴天奇想了想：“就是林陆失踪前后吧。但你别误会啊，我不是故意要挖他的人，只是那段时间在筹备新节目，刚好撞上了……你等等，我看一眼微信，我记得招人那天还发过朋友圈……”

　　吴天奇掏出手机翻找片刻：“对，4月10号发的。”
　　“林陆是4月11日失踪的。”周景然补充说明。

　　“我就说我不是针对他嘛！”
　　“那个时候除了郑悠南，林陆的节目组还有其他人找过你吗？”

　　“那没有，她是第一个。”

　　“聊天记录有吗？”
　　“有啊，”吴天奇这次迅速找出“证据”，“4月……12日，说实话我都没想到她会来，毕竟她算是林陆的骨干，跟着林陆做过不少节目，所以她一表示有意向，我就马上就让人去办手续，我都怕她反悔。”

　　“其实你完全不用着急，”宋星星说，“她应该不会反悔。”
　　“你咋知道？”

　　“4月12日，这个时候林陆失踪的消息传开了吗？你们都看过他发的微博，才过去一天时间，除了林陆的家人，还有谁会认为他真的有危险？”
　　“确实……当时我们都觉得这货又在炒作。”

　　“可是郑悠南——那个你口中的‘节目骨干’——却突然放着好好的节目组不干了，这不奇怪吗？”
　　“那段时间《分开旅行》刚收官，她确实不忙，我也问过她为什么愿意来，她说是想换个节目类型。”

　　“这种理由你也信？”
　　“星姐，我不傻，这明显是敷衍我的借口，她说啥就我信啥？怎么可能呢？但是我这个人当领导有一个优点——从来不做扫兴的事儿。人家肯来就不错了，干嘛非得让人家说实话？”吴天奇还骄傲上了。

　　“‘实话’就是郑悠南在那个时候已经非常肯定林陆回不来了，所以她及时选好下家。”
　　吴天奇感觉脊背发凉：“不可能吧……小郑哪儿像是杀过人的样子啊？”

　　“我没说郑悠南一定是杀人凶手，她也有可能是个知情者，总之她很可疑。到你们节目组以后，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奇怪？大家都在正常地工作啊。她作为摄像和编导，要么是帮忙拍摄，要么是为了筹备新节目跟我们开会、头脑风暴，能有什么奇怪的……”

　　“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儿也算。”
　　“印象深刻？努力工作算吗？哦……确实有一件，她从我这儿借走了一个移动硬盘，但是搞丢了。”

　　“什么样的移动硬盘？她为什么要借？”
　　“就是一个普通的旧硬盘，还是以前节目组统一发的，”对比宋星星的警觉，吴天奇倒是显得不以为然，“做节目嘛，移动硬盘借来借去很正常。那盘我都不常用，所以就借给她了，她也奇怪，有新盘不用就要借旧盘。后来又主动跟我说搞丢了，还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至于其他还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应该就是她又突然辞职吧，这我也确实没想到。”

　　“她哪天提的离职？”
　　对于这一点，吴天奇并不记得具体日期：“……也就前段时间。”

　　“蒋立伟被抓的消息传开以后？”
　　“……”越听越像那么回事儿，吴天奇突然有点儿大脑宕机。

　　“可是宋老师，我刚才对比了一下万灵公墓4月11日的监控，那个去给高纬迁坟的人，她的穿着打扮和青岚山监控里的郑悠南并不一样。”

　　“对对对！小周说到点子上了！”吴天奇再次放大截图，“这是青岚山森林公园门口的监控机位，郑悠南穿的是一身运动服，上身还是短袖，挺好认的，所以我才能注意到她。但是万灵公墓拍到的那个人不是穿着帽衫吗？而且帽子还套在头上，脸都看不见，她们未必是同一个人吧。”

　　“下午17点31，这是郑悠南上山的时间，这么早，你们云影几点下班？”
　　“咱这工作性质又死扣打卡时间，有活儿就干，没活儿就早点走呗，我反正抓得不严。”

　　“青岚山的监控有没有拍到她当天下山的时间？”
　　“有，”吴天奇调出的是同一天同一个位置的监控，“她是晚上8点多下山的。”

　　“晚于办迁坟手续的时间，这个时间差也足以让她从万灵公墓走到青岚山森林公园门口。”

　　“不是，咱就这么肯定是郑悠南吗？你看她这一身不就是去锻炼身体的嘛？每天去青岚山上运动锻炼的人那么多，咱也不能但凡在监控里看见个云影的人就怀疑人家是凶手吧？再说刚才小周也说了，衣服都不一样。她出现在这儿应该只是巧合。”
　　“郑悠南身上的运动包里塞件衣服不是难事。再说，你杀完人，浑身是血，你不换衣服？”

　　“……好像也有道理。”
　　“可以有巧合，但不能事事都巧合，”宋星星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郑悠南跟这件事有关，“郑悠南和高纬一起拍过节目、她是林陆节目组的骨干成员、同时还在林陆失踪当天也出现在青岚山。巧合越多，她就越值得怀疑。”

　　宋星星当然知道杀害林陆的人不一定是去万灵公墓给高纬办迁坟的人，就像吕珊当初只是拿走了林陆的钱，她未必和林陆的失踪有关，但仅凭服装不同并不能作为排除嫌疑的理由。

　　“当然，咱们都不是专家，无法从体型步态判断这两段视频里出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以目前还不能下结论。但我们可以继续对比两边的监控，找一找郑悠南是否曾经出现在万灵公墓，如果她真的出现过，那么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就更多了。”

　　宋星星又叮嘱周景然：“除了看监控，我们还要把当初偷拍郑悠南的视频找出来，一字一句地分析她讲过的话，说不定会有线索。”

　　“偷拍郑悠南？什么时候偷拍的？”吴天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星星波澜不惊：“第一次带小周去你办公室那天。”

　　吴天奇对宋星星的信任悄然崩塌一角，他说星姐，你不来干狗仔真是可惜了。

　　周景然明白宋星星分析得确实有道理，但是在无数个监控视频中寻找一个模糊的身影，对三人来说无异于大海捞针。青岚山作为临川市最受欢迎的户外运动场之一，出事前，每天上山锻炼的市民络绎不绝，吴天奇需要在万千市民中找出郑悠南，并记录她每次出现在监控中的时间——上山几点、下山几点，穿什么衣服，做什么运动，只要镜头拍到了，就得一一截图。吴天奇越记录越觉得自己像是专门跟踪郑悠南的变态偷窥狂。

　　负责万灵公墓的周景然和宋星星要好一点，公墓的监控虽然多，但胜在人少。除了传统的祭祀节日，平时人流量并不高，这大大降低了两人的工作难度。宋星星甚至能一边反复听郑悠南的偷拍视频，一边看监控。

　　这是吴天奇第一次看到郑悠南被偷拍的画面，这让他回想起那天的谈话中还是郑悠南最先提醒他们——吕珊跟林陆吵过架。

　　“你说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吴天奇也忍不住怀疑起来。
　　“说不清楚，”宋星星反复播放一些片段，试图揣摩郑悠南的谈话细节，“她还说她去过林陆家，你去过吗？”
　　吴天奇摇头。

　　“那你对林陆的了解估计还不如郑悠南。”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攀比的事，但吴天奇就是莫名觉得自己被宋星星的这句话鄙视了。他不服气地说我那是不屑了解：“我但凡想了解，再多的监控视频我都能给你翻个底朝天。”

　　吴天奇倒是没说大话，论工作的拼命程度，他比起宋星星也称得上“有过之无不及”。比如他可以跟宋星星一起连看三天监控，除了吃饭上厕所，根本不挪窝。

　　吴天奇的办公室里还备着简易行军床，那都是平时熬夜盯剪辑的时候用的，这次也没浪费，宋星星睡床，他睡沙发，工作强度堪比跟踪明星时通宵达旦地蹲草丛。

　　晚上坐在沙发上吃外卖，吴天奇还连连感叹：“星姐，我怎么觉得我辛辛苦苦十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宋星星瞪他一眼：“解放前有人给你送外卖吗？”

　　吴天奇闭嘴，但又不甘心：“那你怎么不让小周也跟着熬夜啊？她不是你的实习生吗？”
　　“她实习是要学拍新闻，又不是学查案，这两天还是周末，人家白天能来跟你一起看看监控已经很不错了，叽歪什么？”

　　吴天奇不敢叽歪，他只是庆幸自己是干传媒的——毕竟“熬夜”是传媒民工的必备技能，且传媒民工没有周末。而吴天奇是天选传媒民工。

　　信息汇总那天，宋星星还把刑警队的人也请来了。那个刑警队长一进门就是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死出，吴天奇生怕自己的劳动成果转眼变成警方的“非公开信息”，那这大夜他不就白熬了？

　　看出吴天奇的小心翼翼，宋星星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只要对警方破案有用，你有什么就说什么，独家采访权还在我这儿，是吧段队？”

　　段超点点头，他是在宋星星这儿吃过亏的，他知道宋星星不会无缘无故把他叫来，来之前两人已经在微信里大致沟通过，段超虽然不喜欢宋星星的某些手段，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宋星星提供的信息有点儿价值。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星姐，我真的觉得我们在浪费时间，你俩也看了一堆监控了，郑悠南在万灵公墓里出现过吗？”
　　“怪就怪在这儿，”周景然说，“她去看过高纬。”

　　刚才还意兴阑珊的吴天奇瞬间来了精神：“什么时候？”
　　“就今年清明节之前，福泽阁三楼的监控拍到了郑悠南，那个时候高纬还没迁坟。”

　　“而且她应该不是第一次去看高纬，只不过监控天数有限，我们不清楚以前的情况。”宋星星补充。
　　“为什么不是第一次？”

　　“我们对比了同一天客服中心和福泽阁的监控，郑悠南没有去客服中心，而是直接上的福泽阁三楼，这说明她在去之前就知道高纬的墓位在哪儿，”周景然学着宋星星的口吻分析，连宋星星都暗自觉得她学得还挺像，“而且郑悠南明显知道福泽阁三楼的门禁密码，监控虽然不能对着格位，但可以看到门口的情况，郑悠南进门之前没有犹豫，整个过程都很顺利。”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宋星星总结说，“上次万灵公墓的工作人员介绍过，骨灰堂三楼设置的门禁是动态密码，会由工作人员定期发给逝者家属，那么郑悠南是怎么知道这个密码的？”

　　“难道她跟高纬的关系真的不一般？”周景然问。

　　但吴天奇觉得，也不尽然：“会不会是福泽阁三楼安葬着郑悠南认识的其他人呢？”

　　“这一点我们能查，”段超说，“我们这两天也去万灵公墓调取过他们的登记档案，可以根据福泽阁三楼的名单排查一下。”
　　宋星星又问吴天奇：“你呢？青岚山的监控里有什么新发现？”

　　吴天奇无奈摊手：“乏善可陈。”
　　吴天奇说“乏善可陈”的意思是，从青岚山的监控里看，郑悠南下班后的生活，规律且无趣。

　　“无非就是上山、下山，中间干啥去了拍不到，但是门口这个监控少不了她。”

　　吴天奇把自己记录下的监控时间拿给宋星星：“你看吧，从上山到下山，她每天大概能在山里待上一两个小时，但九点之前肯定下来。”

　　“为什么是九点？”
　　“安全起见呗，青岚山的公共路灯统一在九点关，大家一般都会在这之前出来。”

　　“上山的时间是差不多，但下山的时间并不一致，”周景然观察吴天奇的记录得出结论，“有那么几天要早半个小时呢。”
　　周景然的观察没错，大多数时候郑悠南都是贴着九点路灯关闭前下山，但中间有几天她八点半左右就出现在监控中：“4月14、4月18、4月25……这三天，她都是差不多八点半下山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上班，不用那么准时吧？”
　　“除了时间不一样，这几天还有什么不同？”

　　宋星星问起，吴天奇才再次打开这几天的监控，对比着其他日期看了看：“嗯……下山后离开的方向不一样，平时她离开的方向是往市区走的，但是4月14、18、25这三天，都是从相反方向离开的。”

　　“但每天走的路不一样，应该也正常，”吴天奇自言自语，“而且我越看监控才越觉得小郑不是凶手，哪个凶手杀完人不赶紧跑的？她不仅不跑，还天天上山，她这是怕警察发现不了她吗？”

　　吴天奇向宋星星投去希望获得肯定的眼神，但宋星星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记录的时间，好像在琢磨着什么，一直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这个郑悠南跟这件事多多少少都有点儿关系，就算她不是嫌疑人，我们也应该找她协助调查，可是你们现在谁也联系不上她？”段超问吴天奇。

　　“对，昨天星姐问我的时候我就想联系小郑，但她关机了，谁也打不通小郑的电话，微信也没人回。”
　　“警方不是可以通过手机信号查她的位置吗？”周景然记得林陆失踪前的位置就是这么查到的。

　　“查是能查，但如果对方刻意关机，那就没有信号可查，最多只能查到她关机之前的大概位置，而且去找运营商提供协助，还需要时间。”

　　此时已经好半天没说话的宋星星突然问在场的人：“今天几号？”
　　周景然看一眼手机：“5月10号，咱们已经看了快三天的监控了。”

　　说“咱们”，周景然多少有点儿心虚，毕竟宋老师总是催她早点回家。

　　“不用找运营商，”宋星星说，“我知道郑悠南在哪儿，我们只要去那儿等她，她自己就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