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愚乐水

15、第 15 章

　　和秦书言做了多年闺蜜，宋星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低声下气过。她当然万分理解秦书言的顾虑，对方但凡手松一点，给宋星星开一张调监控的通知书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对于某些合作关系紧密的企业甚至不需要走“过场”，给负责人打个电话就能获得全力配合。

　　但今天的事态明显没那么简单。

　　宋星星明确表示“调万灵公墓的监控是为了查‘林陆案’”，“林陆案”已经被定性为“疑似命案”，这是你一个记者能查的？秦书言的手松不了，她既怕宋星星胡说八道，又怕宋星星说对了。

　　当然，秦书言最怕的是事后被追责。宋星星在这一点上倒是表现得大义凛然，她说没事儿，有啥问题我扛着。秦书言都差点儿被她气笑了：“你扛？你往哪儿扛？你扛得住吗？”
　　“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就让段超来。”宋星星干脆出主意。

　　秦书言原本想说段队忙着查案呢，哪有空搭理你？但转念又觉得把宋星星直接丢给段超或许还真是个好办法。既然她说有线索，那就让刑警队的人自己去判断呗。反正不管线索靠不靠谱，这个帐也算不到她秦书言头上——自己顶多就是个盲目信任记者的“从犯”。

　　段超确实在忙，连接电话时的语气都显得有些不耐烦。发现林陆尸体那天他原本在申请年假报批，可值班指挥中心的通知一到，段超的年假申请就变成了一张废纸，然后便没日没夜地忙到现在。

　　宋星星这个人他是了解的，这么多年，段超接触过的记者中就数她最有主意。论敬业嘛那确实是敬业，为了拍案子不管怎么上山下乡地折腾她都毫无怨言。但这人又脾气死倔，官方通稿从来不用，非要自己写、自己拍，再自己查证细节。

　　一开始段超还嫌她事儿多，怎么人家拿着通稿就能发报道，你还非要问来问去？后来的事实证明，宋星星确实有两把刷子，同一个案件的报道她拍的总是最受关注——还能往上级媒体报送，让段超在官方媒体中露过不少脸。
　　能长脸的正面报道谁不喜欢？段超原本对媒体嗤之以鼻，但在宋星星面前他还是愿意给对方几分薄面。

　　更何况秦书言说——宋星星那儿有线索。段超揉了把至少五天没洗的发型，提溜着保温杯就直奔宣传科。这几天兄弟们查得日夜颠倒、精疲力尽，段超倒要看看宋记者那儿还能有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线索”。

　　“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听完宋星星简明扼要的描述，段超分析道，“我们虽然没有找到林陆的手机，但他的手机信号在家属最初报失踪的时候警方就调查过，我们后来也去调取了档案，信号是在他失踪当晚消失的，后续没有任何开机记录。”

　　“也就是说如果迁坟需要短信验证码，那一定是在他的手机信号消失之前办理的，”宋星星问段超，“段队，警方查过林陆的短信吗？”

　　段超摇头：“哪有那工夫啊，最近查的都是他失踪前的通话记录、微信记录，还有他的各种资料。这孙子不愧是搞电视的，硬盘都有一摞，眼睛都快给我们看瞎了。现在凶手还没影儿，乱七八糟的事儿倒是查出来不少。”

　　宋星星估么着段超说的“乱七八糟的事儿”八成是指林陆行贿：“所以先抓了林陆的助理和云影的运营总监？”
　　“你怎么知道？”段超诧异地问宋星星，又指了指宣传科办公室的门，“她告诉你的？还是经侦的人告诉你的？”

　　这个“她”，说的是刚才给他们腾出办公室的秦书言。

　　“怎么可能呢，她没那个胆子，我也没跟经侦那边儿联系。”

　　段超点头：“也对，你都能摸到短信这条线，知道这些应该不算事儿。话说回来，短信这玩意儿确认起来很快，都在档案里。”

　　段超说完便给同事打了个电话，叮嘱对方查看林陆的短信记录中是否有来自万灵公墓的验证码，如果有，就确认该一下短信的接收时间。也确实如段超所说“查起来很快”，不过几分钟后，他就收到了同事的反馈——还真有万灵公墓发来的验证码短信，接收时间是4月11日晚18点42分。

　　“4月11日就是林陆失踪那天，”段超看过沈怡的报警记录，“他家属是第二天去派出所报的失踪。”
　　这时坐在角落的周景然小心翼翼地举手，表示自己想发言。宋星星冲她轻轻扬了扬下巴：“你说。”

　　“宋老师，那咱们是不是不用调监控了？毕竟现在短信的接收时间已经可以说明迁坟的办理时间了。”
　　“不，目前有两种可能。第一，迁坟是林陆自己去办的；第二，迁坟是另一个人拿着林陆的身份证和手机去办的。”

　　“肯定不是第一种，”周景然说，“咱们看过林陆失踪当天的青岚山监控，万灵公墓的的门口就有一个官方安装的摄像头，他如果是自己去办的，监控能拍到他。”

　　“所以迁坟的一定另有其人，而且要迁这个坟就必须迅速处理。”
　　“这话没错，”段超非常清楚宋星星的推断是正确的，“基站能识别手机的位置，当然这玩意儿有一定覆盖范围，不可能特别准确，但是只要开机，拿着手机的这个人就会暴露。所以迁坟的时间越延迟，他面临的风险就越大，更何况林陆的手机后来确实没有再开过机。”

　　“4月11日晚上18点42分……这不仅仅是林陆的手机收到验证码的时间，”宋星星总结说，“用它减去从埋尸现场步行到万灵公墓所需要的时长，也许就会得到林陆被杀害的准确时间。”
　　办公室里有片刻沉默，然后段超对宋星星说：“走吧，我跟你一起去调监控。”

　　对周景然来说，一天逛两次万灵公墓，确实每次都有新感觉。

　　今天清早，她还觉得这里肃穆、宁静，仿佛生死只是自然轮回，多看两眼骨灰堂前的地藏菩萨像，都能让人立刻放下执念与贪欲；
　　等到太阳快落山再来，肃穆变得肃杀，宁静成了寂静。甚至让周景然开始忍不住反省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路……有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周景然原本挺怕段超这种“阳刚”得过于明显的男性，但如今走在去万灵公墓办公楼的路上，她却生怕自己跟不上对方的脚步。宋星星大概是看出了周景然忌怕的心理，她倒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将刚才放在车后座的薄外套递给周景然。

　　宋星星说晚上山里降温，让周景然怕冷就穿着。周景然连忙道谢，虽然她非常清楚自己怕的根本不是“冷”——这种害怕甚至让她来不及思考宋星星为何会突然变得这般体贴。

　　好在整个万灵公墓里最怂的人不是周景然——刑警队长突然到访，手里还拿着“调取证据通知书”，刚才还准备下班的公墓管理人员一时间完全摸不着头脑，彼此之间大眼瞪小眼，一个办公室里看谁都像犯罪分子。

　　等段超说明来意，前来接待的经理显然松了口气，连忙把当时办理迁坟手续的工作人员找来，陪着段超一行人一起去调监控。
　　被叫来的小姑娘叫许美琴，看上去跟周景然年岁相仿，但穿着一身公墓的统一制服，显得更成熟。许美琴来时神情忐忑，即使宋星星安慰她别紧张，她也只是点点头，不敢说话。

　　监控值班室在公墓后门的那栋办公楼里，去的路上段超问许美琴，还记得当初那个来给高纬办迁坟的人长什么样吗？
　　许美琴摇头说不记得：“我只知道她是个女生，穿着帽衫、戴着口罩，说话声音也不大。”

　　“你怎么会记得这些细节？”
　　“因为我从来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许美琴说，“那天是我值班，都快下班了，第一次有人在那个时间来办迁坟。”

　　“确实确实，”跟在一旁的公墓经理解释，“我们是每年清明之后就会把日常的晚班调整到7点结束，除了安防人员，六点到七点的时候只留一个司机和一个客服部值班的。一般六点往后祭扫的人都没有了，如果真像小许说的，快下班的时候才来办迁坟，那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等一行人走到监控值班室时，工作人员已经调出了4月11日的视频。正如许美琴所说，那天来办理迁坟的人明显经过刻意打扮，从帽衫到口罩，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在监控里除了能看出来人的身形，暂时找不到其他有效信息。

　　“你们用的什么支付系统？”段超问公墓经理。
　　“都用，支付宝啊、微信啊、信用卡啊，我们的支付渠道还是很全面的。”

　　“你想通过调支付记录查人？”宋星星猜到了段超的意图，“没用的。”
　　宋星星指着监控画面左下角——那里有一个黑色手提包，宋星星说：“这人是用现金支付的。”

　　“对！”许美琴像是又想起什么，立刻接话，“我能记得她也是因为她很奇怪，她用现金付的全款。”

　　宋星星盯着画面，脑海中浮现的是青岚山公园门口的那段监控——林陆上山时，手里也有一个黑色手提包。

　　“后来我还发现她留的联系方式是空号，根本打不通。”
　　“你为什么要联系她？”宋星星问。

　　许美琴解释：“迁坟没那么快，她那天来只是确定各种信息、填表、交钱，我们刻墓碑还需要几天时间。一般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我们就会联系先人家属。因为很多家属也不喜欢工作人员随便挪动骨灰盒，所以这种时候都是家属亲自来搬。但是那次我们准备好以后，却一直联系不上她。”

　　“那你们怎么完成迁坟的？”
　　“是根据原本的登记信息找到了先人的其他家属，才办理完成的。”

　　“你们找到了高纬的父母？”
　　“应该是。”

　　周景然恍然大悟，她想起了高纬迁坟完成后的登记单：“怪不得上次工作人员说那个确认签字的人姓‘高’！”
　　这下对上了。

　　“他父母当时什么反应？他们知道迁坟这件事吗？”宋星星追问。
　　“他们好像也很意外，应该是我们通知的时候才知道的。”

　　“那他们有没有什么头绪，他们觉得会是谁来办的迁坟？”
　　许美琴摇头，对这一点她反而没什么印象。

　　“行了，”段超打断两人的对话，他拿出U盘，“先把监控拷给我吧。”
　　“好勒，”公墓经理接过U盘又跟段超确认，“是要4月11日这一天的视频吗？”

　　段超刚要点头，宋星星提出异议：“不仅是4月11日，从那天往后直到今天的，都要。”

　　段超不明所以地看向宋星星，宋星星不急不忙地说明意图：“她都能花重金来给高纬迁坟，我不信迁好之后她能忍住不来看一眼。”

　　周景然狗腿地点头，有道理。周景然没想到的是，段超竟然摆了他们一道。

　　走出监控值班室时，宋星星管段超要U盘拷贝视频，她说她车上有电脑，几分钟就能搞定。段超却说这些视频资料目前都是证据：“在案件办结之前不能随便拷贝给记者。”

　　周景然有些生气，但她敢怒不敢言，因为就连宋星星现在都陪着笑脸。宋星星转头问周景然：“你刚才不是说要上厕所吗？”
　　“啊？我吗？”

　　“对啊，”宋星星说，“去吧，我在门口车上等你，外套右边口袋里有卫生纸。”

　　周景然突然反应过来——她已经有经验了，一旦宋星星莫名其妙地提议她去上个厕所，都代表这里面有事儿。于是在宋星星和段超的注视下，周景然带着疑惑转身，她听到身后的段超说：“那我就不等你们了，我还要去趟城管。”

　　“你想去调4月11日以后青岚山的所有公共监控？”
　　段超没有直接回答宋星星的问题，而是说：“总之谢谢宋记者今天提供的宝贵线索。”

　　周景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星星跟她对上视线，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往前走。周景然现在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上厕所，或者应该去哪里上厕所？

　　直到她在宋星星给她穿的外套右边口袋里——摸到了一个U盘。

　　她应该去有监控值班室的的那栋楼上厕所，周景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