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愚乐水

14、第 14 章

　　万灵公墓内共有四座骨灰堂——东南角的福泽阁、中轴南端的归元堂、西北角的永安堂和北端的慈念楼——四座堂分别依照风水方位划分，都是三层楼高、格局统一的仿古建筑。三层结构中，一楼格位最小，位置偏低，但价格亲民；二楼居中，视野适中，常为主流选择；三楼则为朝向最好、光线最佳的上品格位，常被视为“登高归位”，不仅数量有限，价格也确实不低。

　　宋星星曾经囊中羞涩，没敢听工作人员多介绍就把白静芝安葬在了永安堂的一楼。赚钱后她也曾经想过给师父换个更宽敞的位置，但庄宏业劝她不要破费，宋星星又想着庄辰还在读书，今后用钱的地方不少，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她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所以公墓销售人员带着宋星星和周景然参观介绍骨灰堂时，宋星星刻意避开了离客服中心最近的永安堂。

　　她们去的是中轴南端的归元堂，这里幽静肃穆，门一打开，一股淡而不浓的檀香味便扑面而来。周景然还是第一次参观这种场所，她原本内心紧张，但也许是浓郁的佛教环境使然，柔和的灯光配合着隐隐约约的诵经声，竟然能让她的心神慢慢沉静下来。三楼更是与楼下两层完全不同，走廊地毯厚实柔软，脚步落下时没有半点回音，让周景然都不自觉减轻了动作力度，生怕打扰到各位逝者。

　　“这就是我们三楼的高端格位，”销售员轻声介绍着，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每栋骨灰堂的三楼都被设置为高端区，一栋楼只设100个格位，每个格位都有编号，保证独一无二性。格位设计采用双开玻璃门，密封性好、灰尘进不来，安全又整洁。格位内带五层展示台，展示空间充裕，像什么照片、供品、鲜花，都能放得下。”

　　宋星星点了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到那一排排格位上。每个格位外观统一，但内部陈设各具风格。骨灰盒都放置在最中间，盒子两侧摆着家属放入的物件，有的是小巧的佛珠串，有的是巴掌大的观音像，还有的格位中明显放着一些逝者的旧物。

　　注意到宋星星的视线，销售人员解释道：“放在格位中的私人物品都有安全保障，刚才咱们上楼时您也看到了，三楼全层配备门禁系统，四位数动态密码每个季度更换，由管理处统一发送访问码，非授权人员进不来。格位本身还支持设置六位数密码锁，您也可以用钥匙开。当然，为了方便统一清扫，我们的工作人员配有专属□□，但使用时会全程登记在册。我们也只清扫鲜花、食物等有时效性的祭品，私人物品只要在一楼服务台做好登记，可以完全放心地放进格位。总之选择骨灰堂三楼的格位，可以使您的祭扫过程更加私密、安全。”

　　“如果我不小心忘了密码又没带钥匙……”
　　“这简单，家属可以拿着身份证到客服中心来重置密码，”销售人员指着玻璃门左上角镶了金边的号码牌向宋星星解释，“只要先人信息、家属身份信息还有格位编号跟我们登记的信息都对得上就行。”

　　“我要是没空呢？”
　　“没关系，您的家人也可以拿着您的身份证来代办，我们会向您的手机号发送验证码进行确认的，或者您可以收好这张卡，”说着销售人员从包里掏出一张示例卡，“这上面记录了办理人、先人以及格位的相关信息。比如这个编号是‘B3-88’，我们公墓内的四座骨灰堂按东南西北在编号上设置为ABCD，咱们现在所在的‘归元堂’是‘B’，‘3’代表‘3楼’，88就是格位在3楼的具体位置。只要信息确认无误，我们就能办理。”

　　宋星星对眼前的这张卡倒是不陌生，她曾经拿到过一张以C开头的。销售人员观察细致，见宋星星脸上有动容之色急忙抛出优惠措施：“您今天问得也很巧，现在三楼的位置正好不多了，我们这段时间在搞活动，提前预定、一次性付款的话，能打个9折，另外还送一次鲜花布置服务，布置时间您可以自由选择。”

　　“除了你刚才说的密码锁，你们这儿有监控吗？”
　　“当然，我们万灵公墓有非常完善的安防系统，您完全可以放心。像我们公墓大门外的监控，是政府统一安装的，属于市政治安系统，主要用来监控进出车辆、人流这些，园区内部的监控是我们企业自己安装的，覆盖了主道路、办公楼、骨灰堂出入口，全天候，24小时有人值守。”

　　“所以骨灰堂内的情况都能看到？”
　　“那不是，我们这边特别注重对先人的尊重，也尊重家属的祭扫空间，监控一般都装在通道上，只管走廊，不会对着具体格位。我们是做到安全有保障，但绝不造成打扰。”

　　离开万灵公墓时，周景然问宋星星：“宋老师，咱们不去看林陆的行贿现场了吗？”
　　宋星星说我们已经看完了。

　　周景然一脸问号，在哪儿看的？怎么看的？她这一路都错过了什么？刚才参观的格位……哪个曾经是林陆的行贿现场？周景然想问，但又怕宋星星嫌自己笨，只能憋着。

　　上车后宋星星问周景然：“林陆的微博小号截图，你还留着吗？”
　　周景然点头：“您的移动硬盘里有一份，我还传了一份到网盘里。”

　　“他用小号发的那条仅粉丝可见的微博，你找出来看看。”
　　周景然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也听话地打开网盘，再根据截图找到林陆的小号：“宋老师，您说的是这条吗？他发了一串仅粉丝可见的数字：A3-2480-17-325466。”

　　“对，这就是林陆的行贿方式。”
　　“用一串数字行贿？”

　　周景然来回端详着那串不明所以的数字，突然明白过来：“我们刚才参观的是归元堂的三楼，编号是‘B3’，而这串数字的开头是‘A3’，她刚才说四座骨灰堂是按东南西北编的‘ABCD’，”周景然又翻出之前那份墓园地图，“所以‘A3’代表的是……东南角福泽阁的三楼？”

　　宋星星接着解释：“‘A3’之后的四位数应该就是福泽阁三楼的门禁密码，第三个数字是什么？”
　　“17，所以高纬原本的墓位在……福泽阁三楼的17号？”

　　宋星星点头：“最后那六位数一定是高纬墓位的密码锁。”
　　“林陆利用高纬的墓位行贿？所以他才要包办高纬的后事？但他行贿的具体方式是——”

　　“花篮，”宋星星说，“把现金或者金条放在花泥的位置，第一天行贿的人送进去，第二天受贿的人取出来，两人不必见面就可以完成交易。这也是为什么刚才保洁阿姨说，高纬墓位里的花篮总是在第二天就能被清理干净，她们从来不用打扫。”
　　“可是林陆为什么要用微博小号发布‘仅粉丝可见’的微博呢？”

　　“为了断绝一切被查到聊天记录的可能性。你还记得吗，林陆为自己的微博小号买了上万的僵尸粉。”
　　“记得。”周景然即使现在点开粉丝页，也能看到那些僵尸粉的痕迹。

　　“僵尸粉不会在意林陆的微博小号发了什么信息——就算看了，也看不明白——但上万的僵尸粉却可以把受贿方隐藏在人群中。”
　　“所以这样不仅没有聊天记录，还能向对方传递消息，”周景然继续翻看着林陆的微博小号，顺手点了关注，紧接着她注意到一件事，“可是除了刚才那条，怎么没有其他的‘仅粉丝可见’的微博？”

　　“只要完成交易，微博就可以删除了。”
　　“那这一条为什么还没删？”

　　“因为交易还没完成。”
　　“没完成？”周景然不明白宋星星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宋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

　　“林岚被我们在沈怡家抓现行的时候，她原本准备找什么？”
　　突然聊到林岚，周景然确实需要仔细回忆一番：“她想找……林陆行贿的证据，领导的‘把柄’，林岚想用那些‘把柄’威胁林陆的领导，她需要钱。”

　　“林岚是如何发现林陆手里有所谓的‘把柄’的？”
　　“因为她看了聊天记录，林陆和中间人吵架的时候提到的。”

　　“林陆为什么会跟中间人吵架？”
　　“他认为领导收了钱没办事儿，但中间人说领导没收到钱……”周景然想通了，“所以交易根本没有完成！那钱去哪儿了？”

　　“钱去哪儿了……得问吕珊。”宋星星说。
　　“您是说林陆的助理？被抓去公安局的那个吕珊？”

　　“吕珊的母亲在市局门口是怎么喊冤的，你不是都拍到了吗？”
　　“对哦，她妈妈说吕珊没有杀人，只是拿了钱，还提到了墓地。”

　　“吕珊作为林陆的助理，长期接触下来一定能让她摸到林陆行贿的蛛丝马迹，这笔钱她拿得理直气壮，因为她笃定林陆不敢报警。事实证明她没赌错，林陆发现这件事之后也只是跟吕珊吵了一架。”

　　“还吵得人尽皆知，吵完架吕珊就辞职了。”周景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去云影大厦见到吴天奇的那天。

　　“只要吕珊咬死不还钱，林陆确实拿她没办法。吕珊，以及后来云影的运营总监会被抓，除了因为林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警方，说不定警方在林陆的移动硬盘里也发现了那些‘把柄’。”

　　“那吕珊和那个运营总监，谁才是杀害林陆的凶手呢？”
　　“首先肯定不是吕珊，”宋星星说，“拿了钱就辞职对她来说才是最优选，她没有必要杀人。运营总监有动机，但也不确定，我们需要再次查看林陆失踪那天青岚山的监控，确认每一个进出青岚山的人，看这里面有没有可疑的对象。”

　　“可是我们也不认识林陆的领导啊，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个中间人。”
　　“我们不认识，吴天奇认识，天天找我要素材，他也该干点儿有用的事儿了。”

　　“那咱们现在是去云影吗？”
　　“去市局，办手续，调万灵公墓的内部监控。”

　　“调公墓的监控？”
　　“你不觉得奇怪吗？高纬的墓位为什么要更换？林陆作为出资者，他本人没有给高纬迁坟的需求，因为一旦高纬的墓位挪到户外，林陆的这套行贿手段就作废了。”

　　“之前工作人员说来办迁坟手续的人姓高，应该是高纬的家人。”

　　“这不重要，一个确认签字，想写谁的名字都可以。重要的是，刚才那位销售还说了，来改格位密码——哪怕是代办——都需要持有原本的代理人身份证，还要向原代理人的手机发送验证码。我相信迁坟这么大的事儿，也会有这种要求。也就是说，高纬迁坟这件事要么是林陆亲自来办的，要么是有人拿着林陆的身份证来办的。”

　　“但是林陆又没有迁坟的动机……”
　　“所以如果是有人拿着林陆的身份证来代办，我们就需要确认迁坟的具体日期，这个日期要是早于林陆的失踪日期，那么还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如果晚于林陆的失踪日期又早于林陆的尸体被发现那天，这就说明——”

　　“来给高纬迁坟的那个人是凶手！因为他在林陆失踪后同时掌握着林陆的身份证和手机！”

　　宋星星向周景然投去一个肯定的眼神，她感觉自己的车，如今正疾驰在前往真相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