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笑西楼》沈五

41、真心是故人

　　大明宫毕竟是占地硕大，盲目搜寻，太过辛苦，黄庆趴在地图之上丈量一夜，天明时下了令，待用过早饭，便拔寨，往龙首山去安营，只因大明宫御花园依附龙首山而建，昔日龙首山上的山泉水便流淌入蓬莱池，因此若是宝藏当真地处蓬莱池，龙首山应该离藏宝之地很近。昔日龙首山林木繁盛，松柏成片，山上山下自然而生无数珍奇林木，更是因为龙首山被视为皇家御山，人工种植无数奇花异草，大唐亡国后，大明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龙首山再无人打理，山上奇花异草死的死，被盗掘的盗掘，今日龙首山几乎成了一座荒山。

　　大队人马行进了约有半日，方才到了龙首山下，下人搭好凉棚让黄庆等人歇息，自去搭建帐篷，王七郎不得不和黄庆共处一室，二人面对倒是客气，黄庆百般亲切问候，还和众人介绍：“我这个侄儿，身体虚弱，拖累他跟着我。”

　　王七郎仍旧是淡淡的，有一句没一句，只是对着尉迟玥的时候话能多几个字，说话的表情略多几分人气。西门楼看到王七郎俊朗飘逸，再看尉迟玥和王七郎说话时那副小心的样子，心里起了一股怒意，却又不屑生一个瘫子的气，只能在心里暗道：纵使你生的俊又有什么用？她才不会跟你！

　　众人并不愿干坐着，略喝几口水，稍稍客套一下，背了兵器工具出去探寻，黄庆并不跟随，三两个银装人在不远处看着晏庄等人探寻，大家都知道瞒不过黄庆也摆脱不了，干脆大大方方探寻起来。尉迟玥刚刚拿了探棍出来，在地面比量一下，立刻不知从哪里冲出了三个黑衣人，均是黑衣黑鞋白色腰带，冲过来便替尉迟玥接手：“姑娘别累着，几位姑娘也都歇歇手吧，这活不适合姑娘干。”

　　“哎，你们是谁？”尉迟玥吓了一跳，握紧了手里的铁棍。

　　“我们是王公子手下，姑娘腰间金牌便是信物，我们帮助姑娘是应该的。”其中一人开口，含笑，硬线条的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让人有种意想不到的感觉，这人道一声得罪，接过了尉迟玥手上的铁棍，另两人接下田玉蓉和嫣儿手中的铁棍。

　　尉迟玥只能耸耸肩膀，抱臂笑说：“这倒是闲着没事儿了。”说着，看向田玉蓉等女子，发现嫣儿的脸色白的发青，低头便见她双拳紧握，看样子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尉迟玥吃惊，却没问出口，嫣儿留给她的印象十分不好，看嫣儿这样，尉迟玥心里只想着要发现嫣儿的端倪，并没有安慰的心思，双红珠也是一样的心情，看着嫣儿直勾勾盯着那个高个子黑衣人，一脸惊恐之色，双红珠只想该怎么套出嫣儿的秘密。

　　嫣儿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在看着自己，她眼中只剩下那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正在低头探寻，并未看嫣儿，否则一定会被嫣儿惊怖的目光吓到。嫣儿微微颤抖着，看着那个黑衣人，嫣儿认出了那人的背影和声音，正是那晚在道观外树林里杀掉长风的人。那夜他虽然蒙在脸，却说了话，嫣儿不敢回头看黄庆，她想起来那夜将这个黑衣人当做了黄庆的手下，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而这个黑衣人，分明就是王七郎的手下，这个黑衣人分明就知道自己和黄庆勾结，那么其他人呢？

　　嫣儿惊恐的环视，尉迟玥等人连忙假作没事，平静的看着嫣儿，可是急忙更换的表情仍是不自然，嫣儿看一眼，便觉得满心怀疑，再看其他低头勘探的人，总觉得虽然他们没有抬头，余光却在不断的监视自己，不停地审视自己。嫣儿又突然想起前日图广利醉酒说的那番话，只觉得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他们明明发现了！”

　　嫣儿艰难的强忍颤抖盯住图广利的背影：他，居然知道，他们都知道，都知道是我杀了桑千秋？他们都知道么？真的知道么？还是他们在怀疑我？不对，不对，他明明千叮万嘱让我不要自己做任何事情，他知道，他一定知道！或许，他只是怀疑吧！我好好安抚他，他会打消念头的！不要，我才不要，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你没事吧！”田玉蓉看不下去，问了一声，嫣儿猛的回了神，绽放一个惨白的笑容：“没事，没事！”心里却瞬间冷静了下来，深深看了田玉蓉一眼，低头跟着她们沿着夯土行走，却冷冷的想着：你，你为什么问我？她们都不问，独独你来问，你要死，你必须死！

　　没人知道嫣儿看似平静，甚至如今有些死静的外表下在想着什么，只是又过了一日的尘土飞扬，又过了一日的失望而归。

　　“你有空么？”尉迟玥洗完澡穿上衣服，田玉蓉的扣子才解开半个，嫣儿鬼魅一般的飘了出来，脸上现出一种淡淡的忧伤神情：“我想找人说说话。”

　　田玉蓉犹豫了一下，尉迟玥已经回答：“哦，有，空。”嫣儿突然表现的这样，尉迟玥大感意外，心里明白估计会有些不好的事情，但还是站了起来，头发刚刚梳通了，还在滴水，尉迟玥也不去管头发乱不乱，伸手将铜棍先背在身上，嫣儿眼神微微闪了一下，自嘲一笑：“你们总是当我是外人。”

　　尉迟玥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放下，田玉蓉接了口：“带着兵刃的好，你们两个姑娘家，这么晚出去，嫣儿姑娘虽会用毒，遇到高手还是危险。”田玉蓉有意无意的一句提醒，尉迟玥还是放下了手，仍旧背着铜棍出去，田玉蓉在后面喊了一声：“早些回来，天黑了，好好休息！”

　　俩人一前一后缓缓走远，田玉蓉解开了口气，看着浴桶，皱眉琢磨了很久，到底又叹口气，把扣子扣上，暗骂一句：“洗澡都不让人安生。”飞身出了帐篷，打个呼哨，鹰的的身影静悄悄的出现在田玉蓉潜行的身影上空，一人一鹰跟踪尉迟玥和嫣儿悄悄隐没在黑暗中。

　　嫣儿一路缓缓走着，一路略显烦躁的用手拍打身侧树枝，尉迟玥只觉得夜里风寒，满心勉强跟着嫣儿，走了一路，也不见嫣儿说话，身上刚刚洗澡得来的热乎气散的差不多了，勉强开口：“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我...”嫣儿回头，停了脚步，欲言又止，看看四下，只觉得这里鸟无人烟，倒是一处好地方，垂下眼睛：“我不想和广利好了。”

　　“额？”尉迟玥全然没想到嫣儿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俩人关系素来平常，这话太过私密，听的尉迟玥怔住，嫣儿仍旧垂着头：“你一定觉得我很坏吧。”

　　“这个，你们俩的事情，有，什么，不顺利么？”尉迟玥心里辗转了很多句话，本想要说“不管我的事”，想想又觉得这话说给嫣儿也就罢了，提起广利却不忍说，只能询问原委。

　　“他对我太好了。”嫣儿抬起头，竟是一双泪眼。

　　“对你好怎么还不能相处啊？”尉迟玥一看她哭了，自己倒先慌了，想要安慰，满身乱摸也没摸出一块手绢，看嫣儿自己掏了手绢出来擦眼泪，惭愧挠头。

　　“我，我配不上他。”嫣儿哭的越发悲恸，尉迟玥想伸手搂着她以示鼓励，只是总不曾做过这样亲密的举动，手抬起来，犹豫一下又放下了。

　　“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再找别人吧，别耽误了他。”嫣儿抽噎着，抬起脸，尉迟玥为难，连连摆手：“这事儿我可管不了，早知道让田寨主跟你出来了，我去说什么啊？广利多好的人啊，有什么配不上配得上的，你安心跟着他，以后的日子肯定幸福。”尉迟玥倒是掏心掏肺想要劝嫣儿与图广利和好。

　　“幸福？哼。”嫣儿冷笑，放下了手绢，擦干了泪水，尉迟玥一愣，暗叫一声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嫣儿手绢轻轻抖动，一阵恶臭传来，尉迟玥中人欲呕，刚一俯身，一口血呕了出来，只觉得眼鼻都很酸痛，鼻子已经开始出血，尉迟玥到底是功夫刚猛，身体还算强劲，嫣儿不防备，尉迟玥猛的抡起铜棍，强忍着身体痛苦，一棍扫过去，嫣儿急忙闪躲，到底托大被尉迟玥一铜棍扫中了左手，只听咔嚓一声，嫣儿惨叫，冒了一头冷汗，向后窜出一步，骨头已经断了。

　　这一棍虽打中了嫣儿，尉迟玥也没了力气，软绵绵倒了下去，嫣儿恨得牙根痒痒，强忍着左手疼痛上前，匕首已经出了袖筒，准备刺死尉迟玥。

　　“停手。”田玉蓉原本埋伏在附近，时时刻刻防备嫣儿出手，却没想嫣儿出手这样快，眼看着尉迟玥倒下，连忙窜了出来，用丝巾缚住口鼻，打个呼哨，空中之间田玉蓉的鹰带领了一群乌鸦铺天盖地冲了过来。因为鹰群并未跟着田玉蓉到此，田玉蓉的鹰只能在四周呼唤了大群的乌鸦，乌鸦不及田玉蓉训练过的鹰群，杂乱无章，虽然都是攻击嫣儿，大部分乌鸦却不过是在嫣儿头顶拉泡屎就走，并不能如鹰群那样凌厉。

　　嫣儿被鸟粪咋的郁闷，抖出双头匕首丝绦，毒烟阵阵，乌鸦呱呱叫着，如下雨一样落下，在地上扭动，叫声凄惨，其余在天空的乌鸦被吓到，任凭鹰怎么撕咬催促，都不肯飞下去攻击嫣儿。

　　嫣儿冷笑：“哼哼，你也不过如此。”

　　田玉蓉自腰间抽出一条金丝软鞭，噼啪抖动，二人都是软兵器，嫣儿双头匕首丝绦如灵蛇窜动，是不是就似要撕咬田玉蓉一口的模样，田玉蓉的软鞭如同一道道霹雳，鞭风凌厉，却苦于毒烟不能靠近嫣儿，气势渐落。

　　嫣儿左手骨头断了，疼痛难忍，只想速战速决，右手挥舞着丝绦，毒烟滚滚，若是在白天必定能看到各色烟雾弥漫，只不过是晚上，有的毒烟冒着磷光，猛的一闪，照的嫣儿一脸阴郁，颇为吓人。田玉蓉虽然用丝巾蒙了口鼻，仍是觉得头晕目眩，手上渐渐减了力道，脚步一踉跄，一脚踏进一个探坑之中，身子一歪，脚卡在里面，嫣儿冷笑：“受死！”

　　田玉蓉苦于原本就没有右手，抬起左手，暗道一声：我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

　　眼看着嫣儿的匕首离自己左手越来越近，田玉蓉咬紧了牙关，因只有一只手，平日最怕左手受伤，今日竟要用左手抵挡兵器，田玉蓉很是痛苦。嫣儿笑着，暗想今日了解两人，倒是便利。

　　忽然，只听一声嘶吼，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田玉蓉惊叫：“不要！”这声惊叫被一声悲鸣压住，嫣儿的匕首狠狠的刺中了一个灰黑色的身体，正是当日被田玉蓉挥鞭打走的独眼，田玉蓉大叫：“快走！”

　　嫣儿猛的抽回了丝绦，独眼又是一声悲鸣，嚎叫着，却面向了嫣儿，将自己的獠牙龇了出来，鼻子上打着褶皱，四周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悲鸣，一对一对碧绿的眼睛迅速的围住了嫣儿，田玉蓉勉强将脚抽了出来，到底是扭伤了骨头，此时顾不上治疗，站在独眼身后，眼泪流了下来：“独眼，你不听话，怎么回来，快走，治伤去！”

　　独眼并没有回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呜咽，像是一声委屈的诉说，又似乎是在埋怨田玉蓉：看，你不带上我，受伤了吧！

　　田玉蓉哭了出来，独眼猛的嚎叫了一声，四周的狼群嘶吼着俯身，嫣儿环顾四周伸手入怀，摸出了几枚毒烟弹，狼群猛的窜了上来，露出血盆大口，毒烟弹爆裂，立刻有几匹狼惨叫着落地，独眼猛的俯身，田玉蓉叫一声：“不可！”独眼却已经飞身出去，它很聪明，知道嫣儿在这个时候发不出毒烟弹，知道嫣儿这会忙着应付仍有余力撕咬的狼，它看准了这个空挡，窜了出去，要一击击倒。

　　田玉蓉只觉得自己喊哑了嗓子，独眼还是飞出去了，自己也猛的一窜，一鞭在侧，帮助独眼干扰嫣儿的精力，她了解独眼，想要做的事情，任凭自己怎么阻拦都是没用的，嫣儿猛的转头，独眼的獠牙已经到了眼前，田玉蓉的鞭子也在自己耳边，抬起右手，硬生生隔开田玉蓉的鞭子，却已经躲不过独眼的獠牙，右肩被独眼咬中，嫣儿惨叫一声，受伤的右手猛的抖出一枚毒烟弹，田玉蓉赶忙后仰躲避，却听到咔嚓一声，田玉蓉吸入了一口毒烟，只觉得眼前都模糊了，昏迷前她长大了自己的嘴，哭喊出：“不要，不要！”

　　嫣儿的右手，准确的抓断了独眼的颈椎，独眼软绵绵如同一张狼皮，滑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