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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窗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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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量不太好的木牌牢牢挂在树上,陈生一抬眼就可以看见他们的木牌。
红线缠绕在一起,松不开、握不紧。
没想到那天几人真的只是去挂个祈福牌,剩下的时间他们也没有去看表演,而是都在庙里闲逛斗嘴。
说起儿时的糗事,陈生的眼睛一直不自觉地飘向谢闻意,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不知从何时起,他在意谢闻意的每一个反应,哪怕是轻微的摇头。
陈生记得谢闻意十二岁以前的时光,在阿勒泰度过。
一座连草都自由的城市。
半天下来逛完整个孔庙,几人在后面的步行街随意吃些小吃解决了晚饭。
陈生的注意力一直在谢闻意身上,有谢闻意在身边他就总是害怕。
怕自己的朋友会对谢闻意有误解,怕他们聊到的话题谢闻意不感兴趣,怕谢闻意不喜欢这条路,怕谢闻意又不说话,怕一切能影响他和谢闻意之间的所有。
但其实他和谢闻意之间什么都没有。
顶多是同学罢了。
他们的家甚至都不是对外所说的邻居,而是隔着两扇窗户。
在某个目光再次转向谢闻意的瞬间,突然认识到这一点的陈生愣住,从上车起就开始他没来由的慌张,在回家的路灯摇晃着提醒他小心的时候他甚至要怪罪路灯打乱他的思绪。
陈生想和谢闻意靠近一点。
哪怕是一点也好。
不止是公交车上相邻的座位。
他想站在谢闻意的身旁。
可是这个人好像天生的生性冷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陈生越靠近,却发现那人越疏离。
不知陈生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疏离的结论,可事实让他就是觉得他和谢闻意太远。
不能像和尹建那样自然地勾肩搭背,不能像和杨博文那样若无其事地斗嘴,不能像和钟志明那样犯错了就撒娇混过去。
在身体接触时陈生提起一颗心脏,每次碰过的地方都长时间的滚烫。
交流时哪怕几句话,陈生也要先思索掂量,很少有能够顺嘴说出的情况。
陈生其实惯会撒娇,对谁都可以习惯性地说出软话,只有谢闻意让他百口难开。
陈生不知道,是他在贪婪地渴求。
从一至终,都是谢闻意在纵容他。
没有谢闻意的默许,谁都不能够靠近他。
很久之后陈生才懂得谢闻意每次看向他的眼神到底是什么,也是很多年陈生才明白他是谢闻意一生一次的例外。
谢闻意就在他身侧,不曾越界,也不曾离去。
路灯摇头嘲笑陈生的犹豫,陈生眼见暗落的天空,一路上没有说话的他突然开口说到:“谢闻意,你还没跟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呢。”
谢闻意淡淡地看着陈生,敏感如他,知道陈生从上了公交车后情绪就开始莫名地低落。
于是谢闻意问到:“想听哪段?”
“算了,你这么聪明,小时候肯定没有做过什么傻事。”陈生语气还是闷闷不乐:“我小时候那么傻,都怪杨博文今天下午,全说完了,丢死人了。”
“就因为这个不开心?”谢闻意问。
好像陈生就可以因为这些小事生一场需要人来哄的小脾气。
这是个掩饰自己情绪的好台阶,陈生迅速接下:“嗯。”
谢闻意思考片刻,如果撕开自己的伤疤可以让陈生觉得不那么难过,那他也会愿意。
“想不想知道我高一打架的事?”谢闻意试探地开口,带着自己恶劣的想法。
结果是谢闻意在陈生这里失败。
陈生毅然拒绝了他:“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你会动手,说明他肯定做了更过分的事,我不想听到他对你做的过分的事。”
直白的话语,坦坦荡荡地从陈生嘴里说出。
谢闻意这次却不再纵容他,而是继续开口:“他说我妈妈是个神经病,因为那天前一天的周末,他在医院碰见了我。”
陈生惶恐地睁大眼睛,在他惊异的目光中谢闻意继续阐述:“他其实什么都没有说错,而我却控制不住自己,不肯相信这个所谓的事实,所以动手伤人。”
“骗人的吧……”陈生不可置信,他宁愿相信谢闻意是因为看那人不爽才打人的。
但是谢闻意又怎么可能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动手。
“什么时候骗过你?”谢闻意自嘲一笑:“就在我们上次去的那家医院,在你或许还路过的病房里,我的妈妈,就在那里。她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而是活了下来。”
“谢闻意……”陈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小声叫着谢闻意的名字。
对陈生来说,这也算做是一种安慰。
谢闻意的情绪起伏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两人在单元楼的楼下,七八点钟的时间正是人们转马路回来的时间。
陈生想告诉谢闻意他要回家了,可话到嘴边他说:“谢闻意,你真自大,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的事,一点都不!”
话出口才知不对,陈生慌张地想改口挽回些什么,可身边穿过的人群让他恍惚。
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有路灯还在晃。
谢闻意离他有一步之遥。
有风吹过,把谢闻意带来他身边。
谢闻意看起来是想拉他的手,陈生把手悄悄抬高希望谢闻意可以快点抓到,可谢闻意却转手帮他理了理脸上胡乱趴着的头发。
只是整理头发。
陈生垂下眸子,乖顺的眉眼落进谢闻意眼中,他为今天的疯狂买单。
把陈生送回家,告诉他刚才一直都是玩笑话,不用当真。
转身要走,陈生一把抓住他。
“谢闻意,骗子。”陈生喊他:“你说过的哪句话才是真的。”
“没有骗过你。”谢闻意无奈。
陈生不依不饶起来:“是什么时候的火灾呢?你有没有受伤?”
谢闻意迈出的步子收回来,轻声地、像在讲故事一般:“十二岁生日的夜晚,整座房子都燃起来了,因为煤气泄露。”
“我没有受伤,因为妈妈把我护在身下。我们逃到门口,有根柱子倒下来,我们来不及躲,于是妈妈为了我倒在了柱子下面。”
陈生欲言又止,喃喃道:“不是说开玩笑的吗?怎么又成真了……”
“因为说不骗你。”谢闻意说。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们只是同学。”陈生手把在门框,一副要关门的架势。
“只是同学吗?”谢闻意一只手抵着门,不让陈生关。
“那你说!说我们是什么!”陈生说到后面语气往上提了度,生怕谢闻意感觉不到他的气愤一样。
“好吧,陈生同学,只是同学是不可以周末一起出去玩,还在家一起吃饭的。”谢闻意说。
“让你说你又不说……”陈生心里难受,又找不到原因,所以更难受。
谢闻意以沉默回应,陈生则是琢磨着谢闻意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觉出神。
他们是可以刨开伤疤倾诉心事的朋友吗?
谢闻意用最淡漠表情说出的往事,是痛中之痛。
陈生泄了气,故作镇定地说:“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从同学,到朋友。
我们用不同的概念名词定义身边的人与我们自身之间的界线,但这些“概念名词”的定义又由我们自身来决定。
于是我们总在同学与朋友,或者是其他什么身份之前徘徊不定,不敢擅自前进,更不敢沉默倒退。
陈生头发长得遮住眼睛了,现下低着头,谢闻意也觉得陈生好远。
看着眼睛的话,两个人的距离会近很多。
眼睛是心的窗户。
他们之间有两扇窗。
“你怎么不说话?”陈生抬头问谢闻意。
谢闻意答非所问地回:“衣服只穿长袖是因为手上有伤痕。”
“你说你没有受伤的!”
“是她精神失常时抓的,一般一个月就会好。”
陈生数不清今天到底咽气几次。
谢闻意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惹人心疼的理由?!
一截还带有青紫的手臂伸到陈生眼前,陈生坏心眼地使了劲戳那处已经比之前缩小许多的伤痕。
那只手的主人一声不吭,任由陈生使坏。
看见手臂抖动,以为是自己使劲过头的陈生缩回手抬眼想安慰谢闻意,却撞上谢闻意带笑意的眼睛。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陈生打开横在他身前的手臂,替谢闻意捋下挽到手肘上的衣袖。
“你告诉我这么多,就不怕我说出去吗?”陈生问。
“那你说。”谢闻意一脸的不在乎,感觉陈生像是在玩一个过气的把戏。
陈生真是不懂谢闻意,明明之前怎么问都不说,现在他说不想知道,谢闻意又止不住嘴地一直说。
谢闻意也猜错陈生,他以为陈生只是想要他的秘密,他只有这个。
像一个不顾一切的赌徒,谢闻意干脆全盘托出,赌陈生还愿不愿意再靠近他。
还和他做一个“朋友”。
谢闻意的十二岁以前是旷野与飞鸟,十二岁之后就是无尽的黑暗与折磨。
险些害死母亲的疼痛积年累月地笼罩在他心头,梦魇般不肯消散,常在他梦中追赶。
无数次梦里的大火,他希望受伤的是自己。
他早就见过陈生,如此明媚可爱的人。
陈生房间的窗帘常年拉起,这两个月打开的次数变多。
谢闻意想是为了他。
如果一个人无条件地对另一个人好,那是不是可以有理由怀疑他另有所图。
有所图的人谢闻意见过无数,陈生这样无所图的他第一次见。
当两颗心开始同频震动,吸引人互相靠近。
谢闻意找不到陈生的理由,陈生猜不准谢闻意的目的。
两个在走迷宫的人第一次坦诚相对,陈生却迫切地想要流泪。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谢闻意的,所以才会想哭。
在感情面前,人类从来束手无策。
听说你的苦痛,在亲眼看见时忍不住想要拥抱你。
眼泪可能会蹭在你的肩,但请放心,眼泪不会冰冷。
后半夜下起了雨。
滴答的雨声落在窗沿,催促失眠的陈生赶快入睡。
窗帘被风鼓动,透出一丝缝隙。
雨的味道落进来,潮湿也涌进来。
陈生再也躺不下去,起身走去拉开窗帘。
一眼就定格住。
谢闻意趴在窗台,指缝间是一根烟。
似乎是注意到他,谢闻意嘴里吐出一口烟,剩下的被按灭在烟雾背后。
两人相互注视,在打开的两扇窗户间。
静谧的房间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陈生转头去拿床头的手机,看到联系人后接通。
“还不睡,修仙呢?”陈生手拿电话靠在窗台边缘,向对面的人问好。
“你不也是?”谢闻意回。
陈生:“雨声太大,被吵醒了。”
谢闻意:“快去睡吧。”
说罢便挂断。
只剩下又细又急的小雨打在树叶上。
陈生没打回去,拖着身子倒回床上。
唯一不同的是,陈生没有关窗帘。
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安抚陈生睡了一场好觉。
谢闻意在烟雾中的样子,只有那双忧郁的眼睛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