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女日记》沧海末崖

8、第 8 章

　　所有情绪释放都有代价，一觉醒来以后，蓝绮盈发现自己的鼻子，肿了一大块。

　　仿佛察觉到什么，蓝绮盈打开手机的电筒，对着镜子拿棉签扒开自己的鼻孔，果不其然，看见一点细小的白色从骨膜中透了出来。

　　他的假体在歪了以后，长期接受皮肤偏曲张力的拉扯，终于，穿孔了。当初做鼻子的时候，蓝绮盈要求医生特意加高，要不然巨额的金钱不是白花了。

　　身上做得每一处整容手术，因为考虑到以后没钱继续修补，蓝绮盈都按最夸张的程度做的，他恨不得把那些手术的账单贴到脸上，让过路的男人女人都意识到他到底有多金贵。他的全身价格就是一辆行走的汽车，怎么只有人想租赁，没人想包养。

　　男人没有因为他字面意义上昂贵的身体对他高看一眼，和他约见面，首先约的地方还是咖啡厅。蓝绮盈不依不饶地给对方发去米其林餐厅的预约链接，不出意料地，获得的是拉黑的反馈。

　　陈尽冽这种一言不发直接拉黑，已经是有素质的，蓝绮盈坚信陈尽冽对他还是有些旧情在，才没撕破脸皮的。多数男人在拉黑他的时候，都要狠狠骂他一通，譬如“肥婆，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你这个吨位，剁碎了喂我家的狗，我都怕我家狗胆固醇升高。”

　　蓝绮盈自然不甘示弱，做美甲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想质问对面的活体人类，是不是太穷了买不起镜子才需要用尿照，惦记别人身上的肉，还不如先把□□二两自宫掉，不愿意花钱的男人，留着也是孬种。抠男是人类之害，死后的骨灰都要污染一大片的土壤水源。

　　写了几百字小论文倾情输出后的结果是，对话框里只有红色感叹号。蓝绮盈在心里给犯贱完就跑的男人竖了个中指，他的时间成本和精神损失费，自然没有要到。在心里问候了一下对方的十八代祖宗以后，蓝绮盈转向下一个目标。

　　好在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蓝绮盈有时能从羊身上薅点外卖代付的羊毛，仅限人均一百以下的。他喜欢吃的漂亮洋餐，还真没几个男人愿意请他。

　　偶尔跟陈尽冽吃过的几次，餐厅那些女人都跟排骨精一样纤瘦，大盘子端上来的菜肴，食物份量也是跟喂宠物一样，少得可怜。天天吃这些，难怪吃不胖，他稀有地吃一次，就当减肥了。蓝绮盈嫉恨地想。

　　能出片的地方，对蓝绮盈都吃不饱，得回家再叫两次外卖打底。

　　蓝绮盈拿起了镜子，开始顾影自怜的环节。其实他对自己现在的这张脸很满意，和过去彻底告别。遗憾的是市场不买他的账，他孤注一掷地整容，不仅没有换来行情上升，反而能吃下来他的人，质量越来越差，蓝绮盈不禁为自己的可悲可叹抹一把辛酸的泪。

　　曲高和寡是艺术家的宿命，独一无二的他自会遇见独一无二的有缘人。

　　他鼻子现在的解决办法，首先的应该是从抽屉里找出碘伏药棉消毒，然后吃上他储藏好几年的消炎药，或者去医院挂号看看能不能打个吊液。

　　看来他的身体抗拒着异体的材料，蓝绮盈捏了一把自己的胸前的软肉，还好这两坨是天生的没出意外。他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看有人将隆胸的感受称呼为胸口碎大石。

　　可恨的是唯有胸这一块，天生的比不过人造的。人造的形状挺拔饱满，天生的脂肪无论如何都抗拒不了地心引力，一取了罩子，就像两个挂的长条茄子。

　　脚踏实地在形容人的时候当作优点，怎么在胸上面，下垂就算缺点了。现在审美的美好胸部，要自带可飞行式的反重力系统吗。

　　接下来的举措，蓝绮盈有意无意地回避思考，他现在这个鼻子不能再用了，修复迫在眉睫。以他有多少花多少的习惯，不够花就提前消费的习惯，肯定是没有存款的，那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朝哪个男人身上搞点钱。

　　他的鱼塘里都是一群臭鱼烂虾，修复这么大笔的钱，短期内肯定搞不到，消费水平多是请他几杯咖啡奶茶。勉强还算得上可持续性发展的大鱼，只有师离秋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的渔网坚持不懈地往外挥洒，总有一天能把蓝鳍金枪鱼网罗上岸。他是下海了，总不会要和鲨鱼搏斗，上演一部老人与海吧。

　　蓝绮盈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打开师离秋的对话框，用语音毫无感情地喊了两声，“汪汪。”

　　他滴泪成珠的小美人鱼在哪里，怎么可供他靠近的，都是这种噬人见血的大鲨鱼。鱼翅割下来是不是挺贵的，说起来美人鱼都知道救人专挑王子，他见人下菜碟的势利眼，是人类繁衍至此的优势本能。

　　师离秋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四小时手机放在身边，回他回得飞快，内容也很是简略，一个简明扼要的问号，表示不理解蓝绮盈的迷惑行为。

　　蓝绮盈打出字，“你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一半，你给我定金。剩下的全款打给我以后，我再完成。”把自己的底牌一股脑交给别人，蓝绮盈没有那么愚蠢。人过去，钱赖掉，类似的经历他有过太多回了，货银两讫，是他的准则。

　　男人在床上什么动听的话都不吝于出口，他身上有一部分xy的染色体，自然不例外。甜腻的浓情蜜意，要置换不成泛着芬芳的钞票，还有什么意思。

　　需要用甜言蜜语润色关系的，都是些硬件欠佳的货色，想要用巧言令色诱使他打折。类似师离秋这种六边形战士，对他伤魂垂泪的人，排成的队伍都够将交通主干道堵塞。

　　自己的灵魂是什么模样，蓝绮盈也不知道，但如果能给他的□□增色，让别人对他给予超越世俗的青睐赏识，他还是很愿意承认灵魂在这坨骨肉里的价值。

　　但如今显然师离秋没有欣赏他灵魂的慧眼就是了。

　　师离秋很喜欢发语音，平素那幅总是玩世不恭的声音，蓝绮盈觉得像交响乐里的提琴，很是动听。在他难关迫在眉睫的时候，蓝绮盈更想怒骂对方浪费他时间，故意让他的心上窜下跳的举动。

　　“……嗯。”语音的三秒已经浪费掉了。“我反悔了，谁叫你没有立刻答应我的要求，给你的条件是有时限性的，交易取消。”

　　蓝绮盈几乎要把手机捏碎了，想到手机的价格，他控制住了自己。再想到自己一根美甲的价格，他更松了松手机，稍微崩掉一颗水钻，他都要心疼得落泪了。

　　手机直接跌在地下，师离秋的声音变得渺远。师离秋没有在他房间安装监控，却像有千里眼一般，精准地揣摩出他受打击的反应。

　　男人的声音好像很愉悦，太多的人为他爱恨痛苦，他习惯了不把别人的感受放入眼中，但在某些时刻，他那颗烂掉僵硬的心，还会跳动一下。

　　蓝绮盈能使他快乐，师离秋也是因此保留蓝绮盈的联系方式，任由莽撞的野狗在他面前讨食。那种快乐，类似土匪在村落里洗劫一空后，见几只啃噬尸体的鬣狗，炖煮上香喷的肉馈赠幸存者。观赏鬣狗发绿的眼睛和流出的涎水，渴求香气着而不敢攻击撕咬的眼神。

　　这就是他的善心。

　　“你要是沉迷我的魅力，无法自拔了，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吧。三十分钟以内，赶到我给你的地址。多一秒，逾期不候了。”

　　猫捉老鼠不会直接把猎物咬死，而是把猎物放在自己控制的领地里，充分玩弄，给予玩具自以为逃生的机会，瞅准时机，把猎物吞咽入腹。

　　蓝绮盈点开每个金融软件上查看自己的剩余额度，再看到直戳他心窝的本月账单，他怎么算收支都无法平衡。动动手指，点开了呼叫打车的软件。

　　他只有一人，没有行李，却叫了七座的奔驰商务车，司机礼貌地询问他是否有其他客人上车，蓝绮盈催促着快走。

　　没有女明星的命，得了女明星的病。蓝绮盈在剧组当过群演，入镜几秒钟的尸体，就要在剧组呆上一天。他看过那些当红明星前呼后拥被工作人员伺候的威风，在镜头面前笑意盈盈，回到工作空间就横眉冷对，换一双鞋都需要人跪在地上服侍。

　　美丽本身就能产生巨大的利益价值，怎么他就没有那种生而不同的天赋呢。蓝绮盈看着车窗外，霓虹灯彩横流，无一缕灯光专门打向他，亦无一人专门为他停留。

　　童话里王子爱上公主，会装模作样地写王子是爱上了公主真善美的心灵。但王子遇见童话女主角的时候，女主要么是一具尸体，要么匆匆别过，他们根本没有交流灵魂的契机，喜欢的不就是早晚会逝去的那幅皮相。

　　一个见色起意，一个爱慕虚荣，他们的爱情传唱至今，证明是最稳固的配对模式。

　　蓝绮盈的手指，像被骨节串联在一起的香肠，肥短的手指上嵌着几乎是他手指一半长度的超长美甲。宫斗剧里的娘娘都喜欢佩戴超长甲套。

　　他都那么努力地模仿雌竞成功的偶像了，怎么还没人看见他出淤泥而不染的灵魂，给他豪气砸钱。

　　要现实世界是一场游戏就好了，他一定要将自己的建模回炉重造，现在的这个建模，市场的反馈太差了。数据库里有的选，他要给自己捏出最纯欲楚楚可怜的脸蛋，要用变音器变出最嗲的声音，勾得一群帮派高手的男人当他的裙下之臣。

　　现在，他只能用自己镀上流光的指甲，覆盖车窗上自己难看的脸。

　　路程中遇见了封路堵车，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起初蓝绮盈还问师傅能不能走其他的路，略有加急地催促，在半个小时以后，蓝绮盈已经躺倒，瘫在舒适的皮质座椅上，准备入睡。

　　订单的终点已经不能更改了，司机陪他一起堵在路上滞涩的道路，钱都已经花出去了，能享受多一分钟算一分钟。

　　师离秋的心思翻来覆去，轻轻一张嘴，就把他指使得从城南到城北。他在逾时以后，忐忑不安地翻了好几次师离秋的对话框，没有任何新的消息弹出。师离秋身边从不缺人陪，蓝绮盈预计是看他违约，直接叫个更近的人玩了。

　　解释是弱者的专属，强者可以为所欲为。

　　与男人博弈，最忌讳透露出自己的需求感，蓝绮盈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现在他要保持高冷，决不能露怯，让师离秋把他吃透。

　　凭什么男人把不在乎他写在脸上，他还得贴上去巴巴讨好。

　　今天或许是他的水逆，白跑一趟，大几百的车费已经出去了，蓝绮盈完成订单以后，想离开预订回程的车。刚才奢侈了一把，回程怕是享受不起那么好的服务，两趟折成一趟，总没那么贵。

　　蓝绮盈开始对照地图，看最近的公交车站位置，光是走路就要超过半个小时，最后一趟的车在十分钟以后停运。此时的蓝绮盈，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没穿高跟鞋呢，还是该痛心到手的鸭子飞了呢。

　　这一切都是师离秋名字的错，出师不利，和师离秋沾边的所有事，都会变得晦气。

　　已知赶不上车，蓝绮盈在别墅区人烟罕至的台阶上坐了一会，思考人生。这块别墅区的户主非富即贵，手眼通天的住户不少，没户主对保安打招呼，外界车辆连门都进不了。毕竟这里的住户人人车库里都停着复数的车，一辆保姆车一辆买菜车一辆炸街车是基本配置。

　　像蓝绮盈这种需要打车进入的，实在不太常见。

　　既来之则安之，蓝绮盈对照着师离秋给的门牌号，走到了一座颇为气派豪迈的私人别墅庭院前，前院是琳琅满目的珍稀花草，后院据蓝绮盈的观测，有一个像小型湖泊一样的泳池。

　　师离秋八成身边有人，难得的出片机会，他总不能浪费，车费就当买门票参观他平素无缘的地方了。

　　到时候他就告诉男人，他是住这块地方的白富美，普通点的男人，保准对他毕恭毕敬好生伺候。旁人的眼光里，只要核心的富达到了，白和美都是可调整的变量。

　　蓝绮盈开启了手机的自动夜拍模式，闪光灯连续地闪烁，那座别墅的主人好像在最顶层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亮起了灯。

　　见没有保安过来驱赶，蓝绮盈心安理得地继续拍照，他嫌弃现在的光线不好，出片质量太差。

　　怎么把他的脸照那么圆，背照那么厚，腿照那么短。他一张张划过自己拍的照片，涂了厚厚粉底霜的脸，都能看出来溢出的黑气。表情鬼迷日眼就不说了，他好难装作不经意地把整个别墅收入镜头，显示出他常居在这里而不仅是路过的模样。

　　还是得回家用PS大法，他自己当自己的女娲。

　　拍照累了，蓝绮盈坐在地上开始休息，他相信师离秋的肾功能和他一心二用的本领一样强大，那么……这时候他要个路费，也是会回应他的吧。

　　“你到现在都没给我出场费，女明星不是那么好请的。”蓝绮盈踌躇半晌，删删改改，给师离秋来了这么一句话。

　　言出法随，正念回向，他多说说自己是女明星，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是了。情砖手册里说了，问男人要钱，配得感要高，要觉得自己理应享用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使男人觉得花钱花得值，转账是他的荣幸，男人就会把你当成最美好的宝物供养。

　　师离秋这次回他回得格外缓慢，他看见了对方在输入中，然后久久没有新的消息，蓝绮盈很难想象对方的脸色。等他都有点困了以后，师离秋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你以为我找你是郊游？”

　　师离秋的口气不善，蓝绮盈觉得这时候应该顺着师离秋话题发展，暂且放下自己要车费的意图，立马打下字，哄了师离秋。

　　“你早说啊，真正郊游的地方比这好玩多了。我会带上野餐布和好吃的，你这什么都没有，我饿了。”

　　师离秋又开始发语音条，蓝绮盈听出了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难道师离秋和别人玩那么大的吗。

　　“你那双眼睛还没彻底沦为出气孔的话，看一下现在的时间，离我给你的截止时限，过了多久。”

　　蓝绮盈被勾起今日的体验，率先委屈上了。出于长期发展的考虑，他认为有必要给师离秋提出自己的建议。

　　“路上堵车，你给我的地点太远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劝你改个名字吧，出师不利，离心离德，秋后算账，你的名字多不吉祥啊，我一路上不顺都是被你瘟的。你这个年纪不容易改名字了，我可以改个给你的备注。姓吉，吉利的吉，名字就叫霸，吉霸。你的吉祥霸行一方，听上去还很威武雄壮，你看怎么样？”

　　蓝绮盈点开师离秋接下来的语音条，没有调低的音量，差点把他的耳膜轰穿。他庆幸自己承受了音量暴击，还没有扔掉手机。

　　“给我滚！”

　　出于对客户需求的考虑，蓝绮盈继续询问，他长得是圆润了一点，但还没到滚那么光滑的地步，师离秋是不是又暗指他长胖了。

　　“你要我横着滚，还是竖着滚。你给的地方和我家太远了，四个轮胎一起滚，才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没有油，轮子滚不动。你都已经发话了，快点把路费给我。”

　　“……我是说，滚进来。”师离秋说这句话的时候，怒意已经无法掩盖，还是竭力让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楚。

　　蓝绮盈有些讶异，他知道自己迟到了很久，师离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时候再给他了一个机会，不知道是不是鸿门宴。

　　紧接而来的转账，打消了他所有的疑虑纠结，蓝绮盈不敢置信地看着后面的数字，一遍遍确认，自己没有花眼数错零。

　　五万。他简直要热泪盈眶。

　　蓝绮盈见状立马改口，“爸爸。”君若不弃，他甘拜师离秋为义父。

　　师离秋被这称呼激得浑身一抖，气顿时消了大半，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我的基因要是有你这样的孩子，那真不如射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