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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请神也不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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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啸竟真的向后倒去,咚的一声,头撞上身后的廊柱,晕了过去。
“我没用多大的力气吧?”千秋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手劲儿刮目相看。
“世子!”怀志尖叫着扑过来,忙用手试了下岳啸的鼻息和脉搏。
幸好,都还在,他长舒一口气。
“你快走吧,不然你会死在这儿的。”怀志言尽于此。
“那他怎么办?”
“我会派人去请大夫。”
千秋抬手覆上岳啸额头:“烫死了。”
她若此时走了,没有人会把她供出来,可岳啸命悬一线,不知之后状况如何,她良心难安。
说到底,他到如今这个地步,自己也不算完全没有责任。
但若再晚一会儿,事情发作起来,她就算插翅也难飞。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是救人呢?还是救人呢?
她一拍大腿:“你把消息封锁住,我一定保他的命,如何?”
怀志沉默不语,一个幕后凶手的话要他如何信?
可对于千秋口中的“一定”二字,他又十分心动,因为他知道她真的能把神医请来。
眼下时间就是性命,太医院的人信不过,医馆的大夫会走露风声,军医又手足无措。
“你到底敢不敢赌一把?”千秋恨铁不成钢地搡了一下眼前沉思的人。
“我……不知道。”怀志手攥成拳,用力到骨节都开始发白。
将军百战死,若是马革裹尸,他们不会有一句怨言,可唯独不能将命搭在这盛京城的阴谋算计之中。
他又开始犯优柔寡断的老毛病,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千秋再也看不下去:“哎呀!就这么办!我马上把神医请来。”
怀志骤然抬眸,却只见千秋银白斗篷旋起的后摆,伸手去够时,下围的绒毛恰好擦着他的手背而过。
风乍起,搅动一江春水。
他的心沉了下去:“我只信你这一次。”
雪地里的脚印一深一浅,纷扬的雪花成片落下,风将其吹成了断断续续的一条白线,线的这头是两片黛瓦间翻起的白浪,牵引着故人红尘。
出府这条路似乎格外长,千秋十步一摔、五步膝盖一打弯,踉踉跄跄地喘着粗气,呼出的白雾已经是她仅存无几的热量。
“该死的岳啸!啊,不对,呸呸呸!”千秋赶紧扶着木门拍了三下,“老娘为了你真是豁出半条命去,走完这一趟我再不欠你的。”
紧接着,门被从外向内打开,千秋一不留神差点儿被掀翻,探头一看,原来是信忠。
“你死哪儿去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
二人同时开口。
“哎,没时间解释了,快叫辆马车跟我走。”千秋扯着人就要往外走,但是一下子没拽动。
“哎哎哎——”怀志把胳膊从千秋手中挣回来,“你要带我去哪儿?”
“请神仙来救你们世子,你们世子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
“他发烧。”
“我去请军医。”
“不成,他治不了,你别再问了,就放心大胆地跟着我走。”
信忠指了指门外的两匹盗骊马:“走!”
千秋牵住离她最近的那匹马的缰绳踩上马镫,膝盖处一下子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咬紧牙关纵身一跃:“驾!”
疾风拔地而起,青云亦知踏雪意,刹那间,乱红开遍,长缨不辞巾帼情。
信忠踮起脚尖向远处望了一眼:“还挺能。”
他向后打了个手势,马队疾驰而去,分两列为千秋开路。
寅正时分,天空中一片深蓝,遥远的天际镶了一层浅金色的花边,晨光透过薄雾洒在屋上、地上、枯枝上,半空中仿佛有一层扬起的雪粉。
千秋在一棵白桦树前勒马,折腾了这么久,终于算是来到了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她趴在马背上歇了一会儿,耳朵渐渐找回知觉,脑袋里传来一阵嗡鸣声:“好累,我这一天天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她现在身上哪里都疼,脸像是被刀子刮了一遍,额头青筋乱跳,手上的伤口由于勒绳子勒得太紧几乎与缰绳粘在一处,更别说她红肿的双腿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此刻唯一可以安慰她的理由。
眼前这家药铺临街,三间门房大小,老木门上面长了个牌匾,其上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大字——福满堂。
千秋翻身下马,腿一软,直接栽进了雪里。
“老天爷,给我一张床我现在立刻就能睡着,”她现在恨不得四脚着地爬过去扣门,“这大门以前也没觉得这么远啊。”
但碍于一个美女的尊严,她还是选择了直立行走。
蹒跚着来到门前,千秋解下腰间的荷包,摸索出一锭金子放入门口悬挂着的秤盘上。
紧接着,秤砣缓缓上升了一段距离,秤盘随之坠下,眼见二者距离齐平还差些分量,她轻笑一声,认命地将整个荷包丢了进去——叮铃叮铃——秤盘向下牵引着门边的金铃发出响声。
“嘁,这个奸商。”
吱呀——
木门开了条缝,钻出一个扎着两丸髻的小童:“你有何事?”
千秋忙藏起血迹斑斑的那只手,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个温和的笑:“请阿阙出诊。”
“客人请稍待,我得去问问我师傅。”他从门缝中侧出身子,只拿了荷包,而后闪身回屋。
没过多久,门扉大开,一金发男子款步而出。
“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他熟稔地拉千秋入屋,随风潜入的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你受伤了?”
“不是我,你马上跟我去救个人,不能耽误。”
“不许胡闹。”他将千秋另一只手摊开,掌心鲜红一片,伤口上还附着许多小毛刺。
“真来不及了,你先跟我走。”
“谁要死了——”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强烈的拍门声打断,门梁上积年的灰尘簌簌飘落,可见这个门外汉力气之大。
嘭嘭嘭——
“有人吗?程大夫!请您出诊救个人!来日必有重谢!我等是卫国公府府兵,说话一定算数!”
程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锐利的目光足可以透过门板将人大卸八块:“谁人如此狂悖!”
“阿嚏——”千秋被满屋的灰尘呛得不行,赶忙上前开了门。
刹那间,一个高大的黑影直冲程阙面门而来——啪叽——黑影被门槛绊倒,一下子栽了个狗啃泥。
“呸——”信忠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吐出一口唾沫。
不都说这福满堂是圣上御赐的吗,怎么这样简陋,冷不丁让他吃了满嘴灰。
而且,谁开的门!
“也不知道说一声……”他双手撑地而起,却见眼前三寸处有一双蝠纹缎面靴,仰头一看是让人移不开眼的淡粉色长袍,下摆上绣了几朵天青色的莲花。
真好看,绣工更是好,这颜色像极了在世子屋里见过的影青釉里红瓷杯。
对了,世子!
“神医!神医!你救救我们世子!”
千秋趁信忠朝程阙扑过去前将人拦下:“你懂不懂规矩。”
“我咋了?”
“谁家敲门和要抄家似的,都吓着我们程大夫了。”
程阙冷哼一声,皱着眉头后退几步,将手中的蠎针拍在桌上:“权贵的命我不救。”
“亏你还是大夫。”
“那又如何?”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大夫就该悬壶济世,哪有见死不救的!”
“人都有好恶,我又不是寺庙里的菩萨,凭什么要我普度众生?”
“那你当一回又怎么了?”
“别吵了!”千秋忙站到两人中间,打破现下剑拔弩张的氛围,“再浪费时间下去,岳啸能好都得靠自己命硬。”
她嫌弃地看了信忠一眼,越看越不顺眼。
这人真是永远能精准戳中其他人的逆鳞,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阿阙,你帮帮我好不好?就去救这一次,不然他们会杀了我的。”千秋双手合十朝程阙拜了拜。
信忠听着这没由来的攀蔑瞪大了双眼,现在当着人面儿就开始泼脏水了是吗?
可转念一想,能救人的话也行。
但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程阙好似变了个模样,语气中带着安抚:“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信忠沉默了,他来这儿是为什么呢?应该不是为了吃人眼刀子。
他明明什么也没干,在别人耳朵里已经成了一个杀人不成、威胁也没用的狂徒。
不仅如此,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还仗势欺人……
谣言果真猛如虎。
他有理由怀疑千秋是不是在报复,报复他昨天晚上拿她的名声说事儿。
千秋贴上程阙耳朵,小声道:“可我良心上过不去,毕竟岳啸的伤和我有关。”
程阙抬了抬眼,背过身去,将千秋护在身前:“你杀的?”
“不算。”
“他是好人吗?”
千秋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是,这个可以肯定。”
“要……治好吗?”程阙这话说得十分纠结。
“啊?”千秋开始怀疑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当然了,不然我怎么会找你,当然是因为你医术高超啊。”
马屁永远是最管用的,程阙抬手拉了一下房梁上的金铃:“帮我准备药箱。”
小童应声而出,四下忙活起来。
只一会儿,三人鱼贯而出。
“这样,你骑我这匹马,我再换一匹。”信忠把缰绳递给程阙。
程阙没理,慢条斯理地关上门,从怀中掏出一个绣有红色栀子花的荷包,将秤盘上那锭金子塞了进去。
“不必,我与她共乘一骑即可。”他将荷包系回千秋腰上,顺便掂了掂分量。
“不行!”
“为何不行?”
“因为……”信忠回答得吞吞吐吐,“两个人骑一匹马,马受不了,脚程会慢。”
他说什么也要替世子扳回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