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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她来劈开这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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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千秋与知夏二人终于把雪蹚了个干净,在天亮之前回了府。
林宅的大门一开,立刻有人来报:“小姐,卫国公府来人了。”
嚯,大半夜被东家找上门,别提有多困了,千秋无奈打了个哈欠:“在哪儿呢?”
“在后门。”
“嗯?”千秋一愣——怎么又是后门?今夜后门是闹鬼了不成,所有人一齐往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扎堆儿。
见主家疑惑,小厮忙补了句:“他们说让您即刻去国公府,故此直接派轿子来接的。”
“今夜可真热闹,越是夜黑风高的时候,越有人喜欢走后门,”她轻嗤一声,朝知夏摆了摆手,“走吧,咱们去会会他们,瞧瞧今夜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知夏沉吟片刻,心里打起了鼓:“小姐,他们这个时辰来,会不会不安好心啊?”
千秋愕然回首,捏了捏知夏鼓鼓的脸颊肉:“不然呢?难道还有其他可能吗?总不能是要这个时辰来八抬大轿娶我入门吧?”
“您又乱讲!”
千秋看她气红了的脸像个圆润的大苹果,一时双手蠢蠢欲动,趁知夏不备,两只手捏住她的脸颊肉向外轻轻一扯,顿时狸猫变成了大花脸:“噗嗤——知夏,你最近是不是吃胖啦?”
“才没有!”她一跺脚,脸上的肉都跟着抖三抖,似乎这份否认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千秋一撇嘴:“没有就没有呗,你急什么。”
“谁急了?谁急了?”知夏歪头看向千秋,杏眸里溢出了狡猾的精光,“小姐,我看是你急吧。”
千秋轻哼一声:“我急什么?我看你是病急乱投医。”
“这话可不对,咱们哪次是乱投医的?每次不都是去福满堂找程大夫治病,那谪仙一般的人物,每次见到您可都是一副误入凡尘的样子,我看得都要动心了。”知夏夸张地捂住心口,一只眼望风,另一只眼不住地拿余光瞟着千秋。
千秋挑了挑眉,由衷赞叹道:“嗯……阿阙的确是个好人。”
“哈?”知夏有些吃惊,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小姐给人这么高的评价,还没等深想,她又是一个大转折,“那国公世子呢?他与您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又是一表人才,才二十二岁就获封威远大将军,每次回京送往咱们宅子里的礼物都是一车一车拉来的,就是不知道他最终能不能成为咱们的‘压寨夫人’呢?”
千秋搓搓手,趁着那股热乎气儿一托腮,抖肩甜笑道:“我看他行。”
知夏被这莽撞的爱意冲昏了头,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小姐,你不知羞。”
“这有什么羞不羞的?傻姑娘,心意是不能躲躲藏藏的,惟有直言才是最优解。”千秋仰头接了几片雪花蓄在掌心,静静看它们在温热之中慢慢融化。
这不是有悖常理吗?知夏不懂,她自小没读什么书,又天生不如其他人明理,因而在别人旁征博引时往往分不出对错。
她又一次百思不得其解,漫天雪花在身旁飞舞,她不知何所似。
抬眼间,见千秋自得其乐地在雪地里转了个圈儿,高兴得像只冬日里的蝴蝶,正在属于自己的骄阳中振翅。
她立时就明白了:管他的,天大地大,开心最大,能让人开心的道理才是大道理。
她猛地一跺脚,摆出个顶天立地的姿势,在雪地里大喊一声:“小姐说得对!”
“大声一点!”
“小姐说得都对!”
千秋驻足望向知夏带着欣喜的眸子:“我觉得你说得对。”
“那小姐,咱们这就收拾收拾去国公府吧?”
“嗯……不急,我……”
“怎么了?”
千秋犹犹豫豫说道:“我今夜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为何?”
“我也不知道,就是……”千秋微一耸肩,“心虚吧。”
“是因为岳世子受伤的事儿吗?”
千秋避而不答,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说姐姐会不会此刻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
“啊?”知夏大眼立时滴溜溜转个不停。
这一看不得了——寒风呜咽着从耳边穿过,枯枝在半空中狂舞。
四周微弱的烛光不足以覆盖想象力,她顿时炸了毛,双螺髻处没盘好的杂毛直冲天际。
千秋没顾得上去顺毛,自己嘀嘀咕咕半天,整出三个叩问内心的问题来为难自己:“她会觉得我好吗?我是她期望中的样子吗?还是……会恨我?”
知夏这边强撑着精神罗列好人好事:“您很好啊,今天晚上还救人了呢。”
千秋长叹一口气,抽出帕子将雪水擦干净:“倒也谈不上,只不过撞到我门前了而已,我一个泥糊的菩萨能度化谁啊,不过我希望她最好能知恩图报且为我所用。”
说到这儿,她的心又硬了起来。
对了,这才是她——深知善门难开的道理,因而不打算不自量力,倘若真的要去度化些什么,她选择度化自己。
这一世,风吹到哪儿,她就落到哪儿,水流到哪儿,她就被冲到哪儿,不与天斗,不与地斗,只与人斗。
雪线之下,风叩响了林宅后门。
五个白衣壮汉不知在门口盘坐了多久,远远看去像是貔貅成精在扮演雪人似的。
柴门轻启,知夏挑灯探了个头:“诸位真是久等了,怎么不进门内来喝碗茶?”
五人之中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更愿意用大水冲了龙王庙来形容,你们说呢?”千秋抬脚出来露了个面,脸上噙着不温不火的笑。
见了她,五人才缓缓起身,算是给了个面子。
千秋扫视一圈,拈指点了五人中格外壮些的那位:“信忠,你领着他们穿成这样,是来我家奔丧吗?”
“你!”信忠原以为这张嘴里能吐出象牙,没成想是戳人脊梁骨来的。
千秋无辜地顺着他的目光指向自己:“我?”
“你难道不知为何?”
千秋心下微动,有了思量:“是岳啸让你们穿成这样的?”
信忠对于千秋直呼其名的做法有些不满,脑子转了一圈儿道:“没错!”
“挑在这大好日子里,他存心来寒碜我是吧?”千秋话里的讽意和针扎似的。
这下轮到信忠懵圈了:“啊?”
“真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啊,不过我倒觉得芍药之死是喜丧,”千秋理了理自己沾了雪的袖口,红衣加身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极为热烈,“他算是有心了,倒显得我狼心狗肺。”
信忠挠挠头,想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开始吟诗了,还满口生啊死的,多不吉利!
“你叽里咕噜说什么玩意儿呢?喊你去趟国公府怎么这么费劲儿,你们女子就是麻烦。”
“我有不麻烦的办法,就是一刀宰了你,你说怎么样?”千秋眉眼之间一片阴翳,从深渊之中抬起头直直瞪向信忠。
听了这话,信忠身后几人立刻严阵以待,大有想要将整个林宅掀翻的架势。
千秋迎着他们眼中的怒火摸向腰后的迷烟,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寒鸦恰好携谷种落在枝头,亮出嗓子开始鸣叫。
鸟鸣铿锵,一时将众人的理智拉了回来。
信忠抬手后退一步以示诚意:“金乌下榻,富人之家,林小姐是想毁了这份吉兆吗?”
千秋闻言看向那只雏鸟,羽翼未丰者,不敢高飞,遂撤回手道:“今日的确不宜动武,不过也确实点醒了我乌鸦反哺之意,你们既已等了这么久,那不如就再等会儿,容我去上柱香。”
“我们等得起,世子等得起吗!”
“他要是等不起这一刻,后半辈子就慢慢等吧。”语罢,千秋利落转身,裙舞翩迁,只留下一个火红的背影逐渐没入暗夜之中。
知夏快步跟了上去,小姐走得实在是快,自己倒腾着步子差点儿没跟上。
“小、小姐,咱们去哪儿啊?”
“祠堂。”
“可您,可您不能进啊……”知夏话音愈来愈低。
“哈!我跨进去能怎样,会脏了门第不成?”千秋一步未停,眼角溢出的泪渐渐被风吹干。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知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耀那个能被摆在祭坛上的货,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骄奢淫逸,来日是想让他来承祧整个宗族吗?”
“可是老爷无子,按律是得过继子侄来继承家产,小少爷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千秋心内郁积的怒火霎时如烟花般炸开,恼意流窜进四肢百骸,她停了步子,一脚踹向身侧的桃花树。
老树虽朽,幸得身子骨结实,可它独立风中岿然不动的样子看得人更来气。
千秋抽出袖中的匕首,一下下刺向树身:“连你也敢欺负我,你也敢!你算个什么东西!他日若是惹我不痛快,我放一把火把你们烧个干干净净!”
她像只腹背受敌的母豹在凄厉地嘶吼,知夏看在眼里,害怕极了,一时也不敢去劝。
不多时,枝干上的积攒的雪突然成片地落下来,一下一下全部砸在千秋身上,似是老树蓄谋已久的报复,其中不少也落进领口,激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终于肯停下来。
知夏瑟缩地伸出手覆上千秋单薄的肩,拍了拍:“小姐你别怕,还有我们呢,我、仰春、西陆、悯冬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是吗?”千秋顿感周身力量都被抽了个干净,一下子栽倒下去。
知夏迅速跪下身来把人接住,帮她拍落身上的雪:“不怕不怕,我们都有一技之长,哪怕浪迹天涯海角,咱们也饿不死的。”
“可我不要逃,这偌大的家产有我挣下的一半,林伯他老了,以后理应由我撑着,”千秋眼中的热泪滚落下来,坠在雪地里很快就不见了,“可我算什么呢?我一个养女,被人从青楼赎出来已经是万幸了,如今竟还想当家做主了,也难怪林耀那个猪头整日嘲我痴心妄想。”
“他胡说!论才能他不及您分毫!”
千秋抹去眼眶边的泪珠,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唇边的弧度微小,可眼中的野心却可燎原:“你说得对,这些话只有我自己能说,别人没资格,家谱之上没我的名字又如何,若是日后史书上有我的名字,谁还敢看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