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16、第十四章

　　容静知用了饭, 便陪白老太爷在书房品茶.她瞅见那张乌木台子上放着的蓝面账簿,依旧如往年那般堆得有三寸高.她晓得白家到她这一代,三个男儿都志在四方,个个都入了军校,人人想带兵打仗闯一番天地,却无人想继承家业,亏得白老太爷依旧在商场上能呼风唤雨,可她担心, 百年以后的西南,是不是还有白家的商号.
　　“七宝儿,明日陪我老头子去镇上看看. ”

　　西南古镇别有一番风味,有苏杭石桥流水的精致,却比那大气的多.一大块,一大块的青石台铺开的街道,宽敞干净,一路绵延下去似乎没有尽头.石道两旁是各类商铺,衣食住行个个行当都有,可最多却是玉器铺.西南除脱白家的 “滇茶” 最有名,那次之的便是金家的 “缅玉”了.传言金家第一任掌门原为清朝八旗的旗主,应该是姓 “爱新觉罗” 的,后因清朝颓败没落, 便举旗南迁,落户于此.清朝遗少自然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不料想却精通出了财路,创出了金家 “缅玉” 这块牌子.

　　金家在古镇上就有三面铺子,均开在最热闹的市口.容静知看着门口那挂的一幕帘子, 便晓得这金家现任的主事十分会做生意.那帘子乍一看是用金丝线窜了玉珠,取 “金玉满堂” 的口彩; 但细瞧就能发现这玉珠每一粒通透饱满,皆是一模一样的大小,还依着成色由深至浅一线向下.清风拂过, 便能听到玉石滴滴答答的敲击声.

　　金家每月有那么一日各铺的执事都要聚首商讨生意,每到这天各铺都是停了生意的,只有这南巷口的铺子开门迎客.
　　容静知轻轻拨开玉石帘子, 扶着白老太爷刚踏进铺子,一位面白无须的老人佝偻着身子, 便恭敬地迎了上来.容静知听他尖声细语地一开口,心下一惊,哦,原来是位 “公公”.这传闻倒是可信的,金家怕真的是姓 “爱新觉罗” 的.
　　“七宝儿,你先在这看看,若是看中什么就和铺子里头的伙计招呼.” 白老太爷将容静知留在了门市, 便随着那位 “公公” 进了侧首的厢堂.

　　铺子里左面卖的是大件的玉器,大多为花鸟鱼虫的摆件,真真引人注目的是一尊玉佛雕,晶莹剔透,约摸有半人高.那玉佛面上的笑纹是依着透出的翡青纹路刻的,雕琢自然无匠气.右面的就是些小首饰,从挂件耳环到玉镯子,应有尽有.
　　“七小姐请喝茶.您慢慢看,有钟意的就打声招呼.” 伙计招呼了一声, 便入了内堂.
　　铺子里熏着兰草香,清甜幽人,容静知伴着这一室寂静,一一打量着玉石首饰.突然,她听得有敲击的铮铮声,寻着这声响,她步到角落一处的屏风,后头虚掩着一扇雕花木门,那声音便是从那里头传出来的.她轻轻一推,只听到 “吱呀”一声.

　　容静知只见得那男子的侧面, 饱满光洁的额头下是蹙着的两道剑眉,屋内的阳光映入那黑玉眼眸闪出的竟是一道星光,挺直的鼻梁下方是牢牢抿着的唇.那束星光扫落处是两粒拇指般大小的粉色玉石,那两粒粉色被置在那人的手掌心,更是显得小巧精致,似是抿过胭脂的两瓣樱唇.容静知看得有些痴了.

　　金辰抬首便瞧见一个桃红色的人儿入定般盯着他手里的两颗玉扣,那人儿眨着的眼眸,似要滴出水一般,瑶鼻下的粉唇轻咬着,就如同他掌心的这两抹粉色一般惑人.

　　“姑娘? 姑娘?”
　　容静知回过神,听到金辰唤着她 “姑娘”,当下 “噗哧”一笑,在家里头,长辈唤她 “四丫头”, “七宝儿”,出门,在上海,人人称一声 “容四小姐”,在西南,个个唤一身 “白七小姐”; 可就是没人叫过她 “姑娘”.
　　金辰觉得那抹轻笑听着端庄淑雅,看着却生生魅人,像是撞开了他心里头的阴郁,又蒙上了一层素纱, 拂过风,丝丝撩拨着他.
　　“我姓容,可家里人都叫我 ‘七宝儿’. ”
　　这 “七宝儿” 三个字说出口,金辰便晓得眼前的姑娘便是白家老太爷捧在手里的宝贝.
　　“在下姓金,单名一个辰字,时辰的辰.”
　　容静知看着先前那 “公公”,不由猜想这金家幕后的大老板约莫是古稀年龄了,却没料到现今的主事如此年轻.
　　“宝儿姑娘,” 金辰起身招呼.
　　“这 ‘姑娘’听着别扭,金少就唤我 ‘七宝儿’吧. ”
　　“这两枚 ‘缅玉’真漂亮,没想到金少经商有一手,还是一位巧匠.”
　　容静知扫了眼周围大大小小的玉石器,又指着仍躺那掌心中的玉石,开口赞道.
　　“这玉扣今天刚出石,七宝儿不嫌弃,就当见面礼吧.”

　　容静知摊开右掌,就见两枚樱粉轻轻巧巧落入掌心,细一看,各占了那条白痕的左右各一侧.
　　两人静静地站着,眼光纷纷胶着在两枚玉扣上,许久,双双抬头,望着对方眼眸,就听见女声交叠着男声, “叫胭脂扣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