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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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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晶从沐恩堂做完祷告,穿过教堂后的灌木,就听到一阵嬉笑.丛木深处是一方水门汀砌的空地,几个小女孩挨着次序在玩跳格子,旁边几个更小的男孩蹲在地上弹着几颗石子.
“容夫人,真是巧.” 项治宇倒没有想到第一次来育幼院会遇到白晶,这位容夫人平日里深居简出,甚少抛头露面,除了定期上教堂祷告,其余时间是不大出容家门的.
“项先生,你好.” 白晶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双排扣的黑色风衣,一如那天在静安寺里头的打扮,五官是英俊出众的,做派也是潇洒倜傥,面容沉静,眼角眉头无波无澜.之前和自己家女儿的小道消息传得风风雨雨,这男人打的什么心思她心里头是十分清爽的.
“项先生心肠好,这育幼院多亏了你. ”白晶不咸不淡地夸道, “在这年头光景,能有这份善心,实在是难得.”
“容夫人过奖了,” 项治宇谦虚,含笑便道, “比起容老太爷,容夫人,项某的这一星半点的捐赠根本不算什么功德.”
白晶拢了拢裘皮外套,不作声.
“治宇之前碰巧几次偶遇容小姐,想来静知的温良淑雅完全是承袭了容夫人.” 项治宇的的确确是从眼前这位貌美妇人身上看出了容静知的眼眉,只是这副眉目如一汪死水,早已沉寂了下来,不若容静知那么灵气逼人.他想到那双眼睛带着假装的困惑,问他 “你不怕明天就去看跌打医生?”,他想到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牢他说着那番 “欢喜”的言论,他想到那双眼睛惊恐地睁着看他吻她手腕,他想到那双眼睛专心地看着一个陶碗,细细地吃那碗糖粥; 他想到那双眼睛因为那道烫伤的烟痕,红着蒙了雾气.项治宇最后的心思便停在那道伤痕上头,收了神,又想着,不晓得她有没有用那个药.
“项先生,时候不早了,快到容家开饭的钟点了.”
“容夫人,治宇出身贫寒,自小孤苦,在码头混迹.” 项治宇顿了顿, “治宇希望能有一日拜容夫人为高堂.”
“项先生,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过太平安稳的日脚,没有锦衣玉食,粗茶淡饭也是可以的,平淡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你讲是不是?”
项治宇微微一眯眼,看着白晶转身款款离开,复又顿了下脚步,并没有回头,只听到那一句, “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天突然阴了下来,项治宇抬头,一片连着一片的灰暗,就像他小时候衣服上的补丁,一层又一层,最后那衣服已然看不出原来的式样颜色. 风卷着枯叶,扫过脚边,愈来愈强劲. 变天了,上海滩要下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了.
容静知趴在桃木书桌上,掀开那方黑色暗花的软绸,两枚玉扣就静静躺在那里.她想到 “胭脂扣”三个字,心头一喜,轻轻拈了一颗,悄声念着, “胭脂扣,胭脂扣.” 她想到金辰头先和她道别时,两人在玉器铺门口站定,她耳根一暖,就听到那人说 “胭脂玉扣赠佳人.” 顿时,她只觉得胸口的欢喜就那样扑了出来,溢得心头满满当当.
“小姐今天莫不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容秀甚少看见容静知极喜极怒的模样,她自小跟在小姐身旁,见小姐一年到头除开在西南的几十天外,大多都是一副清冷面容.可今天随着白老太爷去镇上逛一圈,回来就有些不对劲了.就像戏文里唱到的那样,媚眼如丝,灿若桃花.
“容秀,这两枚玉扣好不好看?” 容静知直起身子,指着那双胭脂扣献宝似的问道.
容秀 “咦”了一声, 反问 “不是和项先生头先送的一模一样?”
“哪里一样了?” 容静知拧了眉头,盖了绸布,又仔细折了几番, 放入抽屉, “这玉扣叫胭脂扣,哪里和那两块石头一样了.”
“名字是好听,可不如那对实用.” 容秀看着容静知微微板牢的面孔,嘟囔着.
容静知一顿,低着额蹙了眉头,心里的念头转了又转,最后暗自一笑.
金辰合上各铺执事呈上来的账簿, 扶着额头,看着那一地碎玉屑子出了神.他想着自己对着那双玉扣数月,就是没有想出个好名字, 白家的那个姑娘一出现, 便一下起了 “胭脂扣” 这么个好名字.不过,那个姑娘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叫七宝儿.他想到过世的阿玛额娘,两人相持相依十来年. 额娘去的太早,但阿玛却没有续弦,一心抚养他长大,时不时和他说额娘的故事,他觉得诧异,为何那细枝末节都会被阿玛记的那么清楚,每每听来丝毫不差. 阿玛对他说自己第一次见到额娘时, 额娘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他记得额娘那天的打扮,从衣服的颜色式样,到佩戴的首饰; 他记得额娘爱吃糯口的食物,从裹着黄豆粉的驴打滚到油炸的白条糖糕; 他记得额娘偏好粉色的衣物首饰,金家的玉铺却从来不售卖粉色的饰品, 阿玛说,那是只属于额娘的颜色; 阿玛还说, 额娘不喜欢纷繁复杂的头饰,只配一朵白色的茶花, 额娘走后, 阿玛就在她的坟前栽满了茶花. 阿玛最后说,他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和额娘在一起的二十年,从遇见那个一身樱粉的小姑娘那天算起,整整二十年零八天; 连这个数字阿玛都记得那样清楚.
金辰到今时今日,才明白了阿玛当日见到额娘时的心情,原来他一抬首,那桃红的身影便印入了他的双眸里,从此,刻在了他的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