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14、第十二章

　　容静知觉得手腕处像被下了蛊,烙了印一般,现下,有一双眼烧得那处肌肤恨极又痒.
　　“四小姐,粥买来了. ” 容秀放下粥, 便朝容静知身后一站,一脸诧异,这项先生真是通天的本事,四小姐到哪里都碰的上他.
　　容静知看着那只缺了口的大陶碗,勉力执起碗口的调羹,捣了一捣.不料那粥确熬的十分粘稠,一勺下去竟还看得见芝麻核桃,想是熬了有些钟头了, 逼出了果仁的油脂.入口香甜绵密,虽比不上容家厨房小锅熬的精致,可在十六铺码头这地方能吃到这样的糖粥,委实令她吃惊了一下.
　　“不知静知觉得折这粥味道如何?”
　　“好喝.香甜糯口,又不腻.想来在三少的地方,吃食都是一只鼎的.” 容静知吃的开心,开口便夸.
　　项治宇看着眼前的人儿吃这样的粗食都能如此的心满意足,目光就移不开了.他看着那碗糖粥一分一分少下去, 便觉得自己心里仅有的柔软一点一点满上来.他也喜欢喝糖粥,小时候大姆妈小姆妈总在隆冬熬这糖粥,夜里从夜上海下班后当夜宵.他白天在码头帮工,赚点零钱,可小小的身子哪里经得起那一麻袋一麻袋的重压, 背上长年青紫不堪; 有时麻袋破了边角,扎出尖石块,偶尔那青紫还嵌着道道血痕.晚上,他趴在木板床上,大姆妈总是一边用药酒揉得他嗷嗷只叫,一边嚷着, “小赤佬,叫你去码头帮工不是去卖命的,做死了没人可怜你的.” 小姆妈心疼他, 便端着碗坐在床沿一口一口喂他吃糖粥.他知道大姆妈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头也是怜惜他的,不然,不会帮他在补衣服的时候缝了厚厚的肩垫,在腰旁加了里衬.他一直记得那糖粥的味道,是甜的,也是苦的,甜的是两个养母的怜惜,苦的是那日脚.
　　大姆妈是染了肺痨走的,临走时神智已经模糊,她的最后一句话, 便是, “阿宇啊,明朝带二两芝麻核桃回来,大姆妈烧糖粥给你吃. ”

　　项治宇自入了清帮就极少喝这糖粥了.
　　“你一大老爷们儿,怎么就爱吃这娘们儿喝的东西.” 教他枪法的秦亿是东北土匪出身,见他年少时盯着码头糖粥摊子巴巴的馋样,蒲扇般的大掌便会朝他脑门子招呼, “爷们儿就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我看看这上海滩也就我们金爷算个爷们儿,你看看 ‘漕’ ‘齐’ ‘韩’ 那三个当家的,个个似小白脸,上海话怎么说来着,娘娘腔.”

　　容静知喝完糖粥, 便看见项治宇盯着那陶碗发楞,手里那根烟吊着长长一截灰白,燃向他的指间.她下意识地拍了一记那手背.
　　项治宇回神一翻手掌,就听见有人大呼一声, “四小姐.”,接着便是一阵乒呤乓啷.
　　容静知觉得手心一烧,摊开一看,一道红痕生生地叠在掌心一条较深的纹路上,几乎一般长,她知道算命的先生曾和她说过,那条纹路叫生命线.现下,那条红痕的尾端渐浅,像是要融入她手腕经脉中.

　　项治宇掐了烟,钳了容静知的手腕,抬手捏了手边冷去的红茶一浇.
　　容静知怕疼,当下就觉得眼睛发涩,又恼又羞,真是触霉头.
　　“项青,去拿伤药.” 项治宇沉声唤道.

　　“我痛.” 容静知挣了挣,不晓得是手掌痛,还是手腕痛.
　　“你忍一下.” 项治宇松了松手劲,可仍是没有让容静知挣脱开来,眼看着那道红痕慢慢浮肿起来,像要挣破肌肤一般.
　　容秀看着项治宇牢牢攥紧了容静知的手,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项先生,四小姐”的唤了好几声,可还是见两人僵持着不动.

　　项治宇接过项青递上来的小锡盒,食指指腹挑了药膏, 便沿着红痕细细抹开.
　　那药膏混着薄荷香,清凉好闻,容静知慢慢地也感到不是那么痛了.
　　“你带着这盒药膏上船吧.” 项治宇合上盖子, 盯着容静知身后的人嘱咐, “容秀,提醒你们家小姐每日临睡前涂抹,涂抹前净手.这两天不要用劲.”
　　容静知接过药膏,起身道谢告别, 便带着容秀朝候船室另一侧通往码头的门走去.

　　项治宇看着那红色的身影没入码头的人流中,久久未动.
　　项青觉得三少近来有些异常,这容四小姐倒是真配得上三少,能娶进门未尝不是件好事,可女人毕竟是摆在家里头的,连这十六铺码头和夜上海的艾丽都栓不住三少,不知这容四小姐有几分魅力可以栓的住三少呢?

　　“真真触霉头.” 容静知倚在甲板的铁扶手上,将锡盒子翻来覆去看了几眼, 便朝江面一甩手, “噗”的一声,一个银点伴着几圈涟漪渐渐失了踪影,那涟漪还未完全扩散开来, 便被江涛吞咽下去,船开了.